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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七窍玲珑心(3)

    荀七见过这个奴隶。

    那是去年的事了。岭北远征归来,安排好所有首尾,他难得有了三天假期。

    紧绷的弦终得片刻放松,他回家后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弹琴、听曲、侍弄花草、看闲书,饭菜都吩咐人送上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逍遥。

    可惜这样愉快的假期只过了一天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货,竟敢打起了荀茂的注意!以为二少爷许久不在,就能在涪城地界上让荀家的表少爷不着痕迹地消失——这是当他荀七是个死人吗?

    还专找这时候搞鬼,真他妈会挑日子。

    荀七怒从心头起,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基本查清了前后。人在星月馆,他带人暗中潜在附近,只等荀展一声令下。

    不过后来,事情的走向倒是有点超出预计。不得不说,青城的那位顾少帮主,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月影西移的时候,荀展到了星月馆。星月馆上下闭馆歇业,顾晚如约孤身一人进了天枢阁的门,荀展的近卫布好,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征兆。荀茂少爷也被请到了贵宾室里,只不过因为药效没过,暂时还没清醒,但也没有大碍。

    诸事顺遂,这处其实已经基本没有荀七什么事了。不过秉着谨慎的心态,他还是留了人在外围封锁,打算等一等荀展再一起回去。

    难得的休假被搅合了,眼见这事后续且有得忙,他心情着实不太好,这会儿局势又已经完全在掌控之中了,百无聊赖,他干脆抓了一个人带他在星月馆里闲逛。

    顾晚有意把顾迟撇出去,把人骂了一顿后关在家里反省,星月馆上下都被他命令原地待命,由秦征亲自看着。

    秦征认得出七先生。在涪城地界混,青城一向很清楚什么人不能招惹。这个时候,他对荀七提出的这种小要求自然没有任何不配合的道理。

    下面的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上面有吩咐,照做就是。于是在一片诡异又祥和的微妙氛围里,荀七就这么踩着悠闲的步子,被管事带着,参观起这处他来过不止一次,却从没窥见过全貌的欢场。

    星月馆是请专人设计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巧思,公共舞台开阔大气,而私密场所又显得曲折暧昧,把氛围勾画得很好。荀七边走边看,遇见没见过的设施道具就随口询问,听管事一一介绍,倒觉得挺长见识。别说,二少爷好的这口吧……还真是有挺多门道和讲究。

    眼看路过一处楼梯口,荀七指了指延伸向下的阶梯:“下面这层是什么地方?”管事陪着笑脸:“是调教室和惩戒室,用来做日常训练,还有惩罚那些犯了错和不听话的。”荀七若有所思,说起来调教奴隶的手段,和审讯犯人有不少相通之处,无非都是弯折意志,击碎傲骨,打压灵魂,玩弄人心……

    爱岗敬业的七先生决定交流切磋一下,于是下到地下,就发现这一层色调整体偏暗,陈设处处透着压迫感。他心里暗暗点头,觉得这星月馆在细节处把控氛围的手段倒称得上专业。

    忽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道暧昧的呻吟声。那声音浸透着痛苦和情欲的味道,竟显得分外勾人。他起了点好奇的心思,寻声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右手边敞着门的空间里陈设了不少刑具束具,而离他最近的这端,朝着他的方向,门口的地上正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男人脖子上拴着个项圈,被不长的一段铁链栓在身后的架子上,裸露在外的身上布满受刑的细碎痕迹。荀七目光一扫,就看出那些伤痕来自至少三种不同的工具,施行的人手法倒是挺专业,看得出来会很疼,但是不易留疤,也不易造成永久损伤。

    那人胸口戴着一副乳夹,双手被锁在身后,膝盖中间顶着一根横杆,双腿被迫大开,露出被贞操带锁紧的性器,浑身的皮肤蒙着一层水光,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男人听见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双颊透着抹诡异的艳色,目光像蒙着一层水雾,神智仿佛已经不太清晰了,却在看清荀七的瞬间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踉跄着向前膝行了两步,直到铁链绷直,项圈勒住脖颈,再无法前进分毫。他就那么隔着几步的距离抬头仰望着荀七,点漆一样的眸子里迸出奇异的带着希冀的光彩来,漾着水光的双唇开合,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暧昧的字:“救我……”

    这幅蓦然撞进眼中的画面实在香艳。男人长得很好看,从脸到身材都贴合荀七的审美,整个人透出被凌虐摧折的脆弱来,但他专注地望着荀七的时候,眼中蓦然焕发出一种灵动的光彩,出口的那两个字里承载的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饱满沉重。

    荀七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他有点心动。

    不过他没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人出现的时机很巧,又刚好符合他的审美,还以这样暧昧的姿态向他开口求救,倒像是安排过似的,让他本能觉得可疑。

    管事也已经反应过来,神色一变,眉头紧紧锁起来,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左手边房门打开,一个穿着星月馆调教师制服的男人走出来,看见荀七明显有些惊讶,疑问的目光随后落在管事脸上,无声问他:上头不是说今夜闭馆,这又是哪位?

    管事向着荀七解释道:“新来的奴隶,还没调教好,这位是他的调教师。今夜闭馆,不知道您会来这里,奴隶没规矩,冲撞了您,见笑了。”

    荀七眯了眯眼睛,略点了下头,算是与调教师打了个招呼,接着往前迈了两步,打算直接离开这里。管事的解释听上去一切正常,既然如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他暂时懒得深究。

    那奴隶的目光执着地落在荀七身上,眼见他要走,眼里蓦地堕下一串泪珠来,隐隐带着哭腔道:“救我……求你别走,救救我。”

    调教师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奴隶身前,就要关上门,荀七却忽然去而复返。

    奴隶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就那么望着荀七,像要把他望进灵魂里去。

    有点儿意思……

    荀七俯下身子,捏起奴隶的下颌,端详片刻,伸手揩掉他脸上的泪水,忽然笑了:“宝贝儿,你哭起来真好看。”说完这句话,他站直了身子,一边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奴隶的头发,一边居高临下道:“不过求人不如求己,要是自己也靠不住,那就看天命吧,祝你好运。”

    说完,他放开手转身就走,竟是毫不留恋。

    奴隶眼睛里凝起来的光颤了颤,忽然崩溃般地哭了起来,调教师眼疾手快,于是奴隶哽咽的声音就断在了门后。那调教师也算倒霉,愁眉紧锁地看着哭成一团的奴隶叹了口气。被荀七横插了这么一手,他这两日的心血怕是白费了,还得重头收拾。

    荀七一边走,一边微微皱了皱眉毛。他觉得自己在最后的时候,好像隐约听见了一声“七先生”?

    这个插曲他没太放在心上。

    荀茂事件的收尾工作让他整整忙了三天。那个奴隶的背景他交代手下大致查过,结论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对这个人他也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他判断这应该纯粹是个意外。既然没有阴谋的影子,他就没再费心思。不过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奴隶而已,他想要的话,多少都有,有什么值得上心呢?

    不过这次,竟然这么巧又是他?

    荀七眯了眯眼睛,他不太相信巧合。尽管他知道,有时候造化就是这样神奇,可他依然会下意识寻找人为操纵的痕迹——多疑是他这行基本的职业素养。

    “玲珑,还认得我吗?”奴隶闻言抬起了眼睛,目光温驯地落在荀七脸上。下一个瞬间,荀七觉得他在这个奴隶一贯恭谨的神色中窥见了一丝裂缝,像是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带出了些极生动鲜活的涟漪,却只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他怀疑是个错觉。

    玲珑的视线很快重新垂落回去,回话的声音依旧柔顺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记得,奴隶以前见过先生。”他顿了顿,语调不变,近乎事不关己似的云淡风轻:“奴隶曾经冲撞过先生。先生,您要惩罚奴隶吗?”

    将近一年的时间,被磨掉了所有棱角,调教成了听话乖顺的合格奴隶吗?

    看上去似乎是这样,不过……荀七身量足够高,他的目光越过玲珑的肩头,分明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紧,突出的几颗白色指骨轻轻打着颤。

    他收回目光,忽然笑了笑。

    抽丝剥茧是他的工作,而休假的时候他通常懒得自找麻烦。不过看在这张脸还算讨他喜欢的份上,他有耐心再陪这个奴隶玩一会儿。

    “去把手洗干净。”

    玲珑似乎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答了一句:“是,先生。”接着立刻重新俯下身子,准备爬到洗手间去,就听见荀七继续吩咐道:“准你站起来,别磨蹭。”

    “是,先生。”玲珑很听话,一个指令,一句回答,一个行动。他利落地站起身子快步走向洗手间。尽管身上什么也没穿,他走起路来仍然不显得扭捏,依旧身姿笔挺,步履端庄,举手投足间每个动作都很耐看。

    待玲珑走回厅里,就看见荀七头也不抬,正在专心吃菜,手边酒盅里的酒已经被饮尽了。

    要他洗手,大概是要他侍膳的意思?玲珑迟疑了一瞬,默默走上前去,动作优雅地端起酒壶替荀七续了杯中酒,然后重新跪下身子将酒盅双手捧到荀七手边。

    荀七重新打量了玲珑片刻。这个奴隶的动作神态都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一双手手指纤长,指截分明,稳稳端着浅浅一盅酒,跪下时依旧迅捷流畅,一滴也没洒出来。看起来心思通透,表现得既驯顺又不过分呆板。

    荀七不接酒,玲珑也没有任何慌乱,就在他脚边稳稳地保持着高举双臂的姿势,低垂着眼睫,像是什么都没想。

    荀七又吃了几口菜,才慢悠悠从玲珑手里接过酒杯,呷了口酒液,问道:“会唱曲儿么?”

    玲珑放下胳膊,重新把手背回身后,眸光似乎轻轻晃了晃,“会的,先生,您想听什么?”

    荀七随意道:“挑你拿手的,随便唱几句听听看。”

    这主意其实不太好拿。但玲珑只思考了片刻,张嘴时没吐出什么淫词艳曲,却唱了一支涪城本地流传的船歌小调。他气息很稳,音色温润,乐句起伏间带着自己的感情处理,宛转悠扬,唱得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荀七喜欢听曲。他从小在江边长大,这支歌是听惯了的,骤然在这听见,既亲切又觉得新鲜,于是干脆沉下心来,边细细听玲珑唱曲,边吃饭喝酒,倒觉得是难得的惬意享受。

    于是玲珑一边给荀七唱曲,一边时不时替他布菜添酒,待服侍荀七吃完这顿饭,他已经唱完了五支小曲,都挑得是悠扬动听又不失雅致的路数。

    唱完最后一曲,他见荀七放下了筷子,就捧了几张纸巾,边调整气息边跪回了荀七脚边。荀七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曲儿唱得不错,饭菜也都可口。”

    玲珑的睫毛颤了颤,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谢谢先生。”他的双手放回身后,再次不自觉地绞紧,等着荀七进入正题。

    荀七伸手捏住玲珑的颌骨迫他抬头,指腹摩挲过那张近乎古井无波的脸,忽然觉得兴致已经尽了。深究下去,要是探出别的什么来,岂不是反而很没意思?

    他今夜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倒没觉得非得如何,于是轻轻站起身子,随意揉了揉玲珑触感柔软的发心,“宝贝儿,今晚到此为止,咱们有缘再会。”说完抬脚就往门外走。

    “先生!”玲珑蓦然抬起头,声音终于见了些急促。他见荀七竟然真打算就此离去,再维持不住淡定的模样,快速膝行两步,双手轻轻攀上了荀七的小腿。

    荀七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眯起了眼睛。

    玲珑被荀七盯得浑身一抖,知道自己刚才乱了方寸,却终究没有放手,他快速换了两口气,一鼓作气道:“先生,是奴隶服侍得不好,没能入了先生的眼吗?”

    他调整了一下跪姿,双手向上,忽然大胆地捧起了荀七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头把唇瓣贴了上去,吻得温顺又虔诚,“先生……”他语调转轻,仰望着荀七的眸光里像是镀了一层水色,唇角勾起,声音低下去,“奴隶会的还有很多,求先生允许奴隶服侍您。”

    荀七打量着玲珑,既没说话,也没抽回手。

    这个一直淡定得近乎有些清冷的奴隶忽然变得主动,明目张胆地勾引起他来,这其实不完全算是意外,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新鲜。

    见荀七不答话,玲珑的喉头滚了滚,“先生曾说过,奴隶哭起来很好看……”他大胆地望向荀七的眼,“先生,只要您高兴,您可以对奴隶做任何事。”嘴里说着下流话,可他的声线依然沉稳温润,只是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淡色的唇瓣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您为什么不把玲珑艹哭呢?……求您。”带着一点挑衅色彩的反问句被软糯的尾音中和,玲珑纤长的脖颈也已经染上了一层浅粉色,他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荀七,稍稍挺起胸膛,缓缓把膝盖打得更开了一些。

    这个奴隶……

    清冷又魅惑,矜持又放荡。这一瞬间,截然相反的气质奇异地完美融合在了一起,让他显得……格外诱人。

    荀七忽然笑了。

    他把右手从玲珑手里抽出来,三两下挑开系在左腕上的通讯器,当啷一声随手扔在了桌上。

    “啧,宝贝儿,这可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