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冬至节这天，陶暮远还在上班，周雁行发了条消息来，问他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过了起码两个小时他才有空去看手机。

    其实对于饺子的口味陶暮远没什么研究，大众口味他都可以接受，除了羊肉和茴香，但周雁行既然问了，他还真得好好想一想。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食堂做什么他们吃什么，基本都是韭菜馅儿的，偶尔会做猪肉白菜的，但都是肥肉，后来他上大学了，那边是北方城市，北方人不管过什么节日都得先来一盘热乎的饺子，陶暮远不感冒，倒是会在过年的时候点一份。

    陶暮远苦想了几分钟，最后还是选了猪肉白菜，但他特意叮嘱，不要肥肉。

    他下午要去病房工作，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隔壁的姜医生，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三十岁上下，脾气很好，跟陶暮远不熟，平时也只是打打招呼的关系。

    姜医生笑了一下，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酒窝，“陶医生也去病房？”

    “嗯，”他把门反锁好，看了姜医生一眼，“你也去吗？”

    她手里夹着病历本，走到陶暮远旁边，“是啊，一起吧？”

    陶暮远点点头，把白大褂整理了一下，跟着姜医生前后脚穿过走廊，往住院部走去。

    “今天冬至，陶医生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吗？”

    陶暮远淡淡的笑了一下，点点头。

    姜医生叹了口气，有些羡慕的说：“真好，我老公还在外面出差呢。”

    老公……

    陶暮远突然停下脚步，他刚刚竟然想回一句：我老公在家呢。

    这太可怕了，陶暮远赶紧摇摇头，赶走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姜医生见他突然停下了，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陶医生？”

    陶暮远脸有些红，他掩饰性的清清嗓子，“没事，走吧。”

    住院部最近病患激增，病床早就满了，好多人都在外面输液，护士忙个不停，挨个给人扎针。

    姜医生说：“前两天有个孩子的家长非要让出院，我说现在一床难求，出了院要再住院可就难了，非不听，没办法。”

    陶暮远皱皱眉，“你让人出院了？”

    姜医生无奈的说，“那孩子一开始高烧快四十度不退，诊断出来是脑膜炎，后来退到三十八度，我看情况还算稳定，主要是孩子的家长态度强硬，说家里实在困难交不出多的费用了，我也是没办法嘛。”

    陶暮远依旧皱着眉，脑膜炎很危险，治疗不及时的话会影响智力发育，甚至瘫痪，而且死亡率不低，他很不赞同孩子父母的做法，也不赞同姜医生，这种情况除非完全治疗好，否则不应该出院。

    陶暮远问道：“几天前的事了？”

    “两三天了吧。”她转头看着陶暮远，“怎么？”

    陶暮远摇摇头沉默的往前走。

    －

    下班时间，陶暮远因为一些事要晚一些出去，于是给周雁行发条消息过去让他等一会儿。事情忙完后，他收拾好东西就往楼下赶，路过花坛边上的时候，他看到姜医生和一个男的在说着什么。

    姜医生看起来有些着急，而那个男人则一脸怒气冲冲的，双眼发红，脸上的肌肉绷的很紧，有些轻微的抽搐。

    陶暮远总觉得不对劲，他放慢脚步，盯着那个男人的动作看，男人越来越激动，手放进了包里，看起来是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眼看着男人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就要往姜医生的腹部捅去！

    姜医生似乎被吓住了，竟然没有躲闪，陶暮远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手把姜医生往后拉，一手要去按住男人拿刀的手。

    血一滴一滴的掉到地上，姜医生捂着嘴尖叫一声，周围有人看过来了，陶暮远握紧自己的手腕，他右手手心被划了一刀，正往外冒着血。

    陶暮远疼的脑门上全是冷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男人发现伤错了人，怒瞪着陶暮远，他握着刀子又要捅过来的时候，突然被人一脚踹飞出去，他痛苦的躺在地上哀嚎。

    周雁行是来找陶暮远的，本来打算到大厅等人，没想到听到尖叫声，赶过来就看到受伤的陶暮远。

    他一脚把人踹出去之后，面色阴沉的把陶暮远的右手拿起来查看，伤口很长，几乎是横穿整个手掌心，看起来有些深，边缘的皮肉都翻出来了。

    陶暮远安慰周雁行，“我没事。”然后又转头对姜医生说：“报警。”

    姜医生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

    保安这时候也赶过来了，男人躺在地上，这一脚踹的不轻，他缓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的想爬起来，保安赶紧上去把人按住了，水果刀踢到一边不让他碰到。

    周雁行眉头皱的死紧，他弯下腰要去捞陶暮远的腿弯，陶暮远赶紧阻止他，“我能走。”

    周雁行看着他，面上已经阴云密布了，顾不上他的反对了，周雁行把陶暮远抱起来就往急诊大步走去。

    伤口清理过之后，医生给陶暮远伤口处打了一针麻药准备缝合，等待起效的过程中，陶暮远问守在旁边的姜医生，“那个人你认识吗？”

    姜医生心有余悸的点点头，“下午我跟你说要求给自己孩子办出院的家长。”

    周雁行在旁边适时的问了句：“他为什么要伤人？”

    姜医生看了看周雁行，又看看陶暮远，“他孩子没了，昨天晚上突然病的很严重，没抢救过来。”

    陶暮远沉默了，手心逐渐发麻，他看着自己手心的伤，说道：“姜医生，下次不要再随便同意病人出院了。”

    家属不该来医院报复，姜医生也不该让病人出院，陶暮远谁都不觉得可怜，只可怜那个因为耽误治疗而死掉的孩子。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陶暮远往沙发上一躺就不愿意再动弹，周雁行蹲在沙发边上，捧着陶暮远的右手看，包扎的很严实。在医院缝合的时候，虽然知道打了麻药不疼，但他还是感觉每一针都像是扎在自己手心似的。

    陶暮远推了一把他的脑袋，“干吗呢？包都包上了，还看什么？”

    “还疼不疼？”周雁行往他手心吹了吹，明知道隔着厚厚的纱布感觉不到，但就是忍不住吹一吹，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陶暮远瘪瘪嘴，没有外人在，他很诚实的说：“疼啊，怎么不疼。”

    周雁行又气又心疼，“知道那人手里有刀还要去挡，你当自己刀枪不入吗？”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而且，还好那一刀没捅到姜医生身上，不然命都可能没了，我只是伤了手而已，过一阵就恢复了。”

    周雁行叹了口气，低下头隔着纱布在他手心吻了一下，“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陶暮远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周雁行想说什么，但是张张嘴，话却说不出口了。

    陶暮远好像懂了似的，“你想说医生这个职业太风险太大？”

    陶暮远笑了笑，用手指碰碰周雁行皱起的眉头，手心被牵扯的有些疼，“我没跟你说过，我爸妈以前是急诊科医生，他们每天都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患，大多数都是危重病人，能救活那当然是最好的，那些病人家属会很感谢他们，没救过来的话，要面对的是谩骂，有时候甚至是殴打，虽然我那时候很小，但能感觉出来，他们很爱自己的职业，就像爱我一样。当初选择学医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有这种情况了，但这并不影响我热爱医疗事业。”

    周雁行听完之后，没说什么，但是眉头舒展了一些，他揉了揉陶暮远的脑袋，在他散乱的额发上亲了亲，“想吃什么？我去做。”

    陶暮远疑惑的问：“不是吃饺子吗？”

    周雁行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时间太晚了。”

    “我不，”陶暮远胳膊揽上他的脖子，“就要吃饺子。”

    “好吧，那你松开我。”周雁行无奈的笑笑，生病的陶暮远有点黏人。

    “我也要去。”陶暮远坐起来，想把拖鞋穿上。

    周雁行就着他的坐姿，把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手托着他的屁股往厨房走，陶暮远不像在医院里那样抗拒被抱着，他老老实实的环着周雁行的腰，把头搁在对方的肩上。

    陶暮远坐在橱柜上来回晃荡小腿，周雁行就在旁边揉面擀面，时不时的把面粉凃到陶暮远的脸上，然后陶暮远再回他一巴掌的面粉盖在脸上。

    吃完饺子已经十点过了，陶暮远说要洗澡，拿着睡衣和换洗内裤就往浴室走，半道被周雁行拦下来。

    “你这手怎么洗？”他指着陶暮远的右手。

    陶暮远想了想，“套塑料袋？或者戴个一次性手套再把边缘封上？”

    周雁行摇摇头，“不行，血液循环不好。”

    陶暮远问：“那你的意思？”

    周雁行看了看他，然后把他手里的衣服拿过来，“走吧，我给你洗。”

    “不不不，”陶暮远要去抢衣服，“我自己来。”

    周雁行把衣服举高，“哪次做完不是我给你清理的。”

    陶暮远红着脸踮起脚伸长胳膊，“今天又没做！而且最近都做不了了！”

    “嗯，”周雁行拍拍他躁动的脑袋，“欠着吧。”

    最后当然还是被脱光光扔进浴缸里了，但这折磨的并不是陶暮远，而是周雁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