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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幻想

    纯白一片的墙壁包裹着这条空旷的通道,头顶的的白灯将我的意识渐渐烧灼。我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揉搓着手指。我听着医生护士的声音,她们或许在说候平的事儿,或许没有,我有点听不清了。我的眼睛盯着手术室的灯,从红色到灰色,已经酸涩不已,快看不清了,可我不敢眨眼。

    两小时前,我看到猴儿倒下,老三一把抱住他,瞪大了眼睛喊了句“哥”。我一瞬间觉得好笑,但身体先动了起来,跑过去想要看看猴儿的伤。

    老三对我喊:“快叫救护车啊!”

    我看到他冲我喊这句话时脸上还沾着血,身上也是一片深红。电话很快被接通,我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就像是几天没喝水了那样,挂了电话后我捏着胸前的布料深喘了几口。

    “别发愣了,快,快帮忙止血啊!”老三把自己的衣袖撕下来,露出一截胳膊压着猴儿肚子上的伤口,猴儿给疼得直吸气,我才发现他还没晕过去。

    “哎你轻、轻点儿……”猴儿拨了拨老三的手,但那双发青的手使不上劲儿,只在老三白净的腕子上留下几道血迹,“要给你按死了……”

    “闭嘴!”老三骂他的时候带了点儿鼻音,两只按在猴儿肚子上的手却小了点力气,“疼就对了,刚才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我救你、你还这么说我……”猴儿委屈巴拉地撅了嘴,只不过还没委屈几秒,就从嘴里咳出一口血,“咳咳、唉、你说我又不是个当英雄的料……从小就不是,咋老喜欢,咳咳、做这种事儿……”他看了眼老三,“下次我不干了,哈,如果还有下次……”

    “呸!”我眼睛酸涩,骂他,“你能不能盼点儿好的,说话吉利点儿!”

    “哈哈,行,我的错……呸呸呸……”猴儿带着血呸了几口,星星点点的红色落在他卫衣的领口上,他的脸色也跟着惨白下去。

    “你别说话了,操,闭嘴行吗我求你了!”我真想一巴掌拍在猴儿脑袋上,让他别在这种时候还叭叭个不停。我怕,怕得连骂他都不敢声音大点儿骂。

    猴儿消停了,但他闭上眼我就更慌了,希望他能睁开眼睛再跟我贫两句,可猴儿就是安静地靠在老三怀里,像睡着了。

    救护车很快来了,我看着几个男人撑开救护车,给猴儿固定了伤口后搬上去。老三一个箭步就跟了上去,一个救护员推了我一下,问我:“你是他朋友吗?”我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只是抬起脚的时候,我才发现地上的血已经没过我的鞋底。

    到了医院,猴儿被立马送进手术室。老三跟了过去,我则浑浑噩噩地去缴费,走了几步就被一个清洁工阿姨拦住:“小伙子脚底都是血,从外面绕一绕啊,这里刚拖过。”

    我连声道歉,背脊都弯了下去,低着头转身走出去。夜里又冷了,我感觉脸都冻僵了,手也在不停地发抖。缴费的队伍并不是很长,但等我回到手术室前却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

    我看到老三站在门前,面色苍白,可我不想安慰他。

    我蹲在长椅上,红色的手术灯刺痛了我的眼睛,就好像来讨人命的鬼赤红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心虚地垂下头,捏着手指发呆。

    其实我的心情并不沉重,反而有些放松。猴儿刚才还在跟我贫嘴,捅的是肚子又不是心脏,更何况我哪次见到猴儿,他不是带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的?他那样的人,从小挨揍到大的,一定不会有事儿。

    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感谢猴儿那令往日的我无比痛恨的职业。

    我看到有一个护士经过,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拉着她问:“你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吗?!”

    那护士见怪不怪,拍拍我安慰道:“先生您别太焦虑,这我也不清楚,要不您喝点茶坐一会儿吧。”说着指了指茶水间的方向,推着一车沾了血的纱布和剪子啥的就咕噜咕噜地走了。

    我颓废地倒回去,掰着手指想,再不济猴儿要这辈子住医院里了,刚找的工作没了,刚租下来的房子也白搭,那也行,我和老三轮流来看他,那只猫叫啥来着?哦对,老四归我,正好给圆圆找个伴儿。到时候带着它俩一起来看猴儿,绝对不让他当个孤独的病患。

    我想起猴儿小时候说过,长大了和兄弟得近点儿,如果能有姑娘喜欢他就更好了,娶回家宠着,讨不着媳妇儿就养只猫,免得孤老终身。房子要买个不大不小的,朝南,每天早上能晒晒太阳,还要离公园近,老了就可以去公园里做个体操。

    这么想来,他的梦想其实已经实现了一大半。虽然没有媳妇儿,但是有只猫;房子不大,但也基本满足了他的要求;猴儿也不再做那些不太见得了光的事儿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改变着。

    我觉得有个小气球在我心脏里被慢慢吹起来,我想一点,就安心一点,似乎都能看到猴儿被推出手术室时,我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就靠过去。而猴儿麻醉药效都还没过,就扯着一张像瘫痪了一样的脸嬉皮笑脸地骂我哭得像个娘们儿。老三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跟着。

    我想到那画面,就没忍住笑了下。

    只是我的脸僵得很。

    老三抖了一下,猛地靠近手术室的门。红色的灯暗了下来。

    门发出咔嚓一声,我看到几个医生走出来,其中一个摘下手套擦了擦汗湿的额头,还有一个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向我和老三,而是径直离开。

    我扑上去抓住其中一个医生的手臂:“医生,那个,猴儿、候平……我朋友他没事儿吧?”

    被我抓住的那个医生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然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继续问:“啊?不会伤到脊椎啥的了吧,那接下来的手术,哦对,还有住院费吧你看我给忘了!这些都去哪儿付啊?”

    两个医生从旁边拉住我的手,劝我:“先生您冷静点,别冲动!”

    “冲动?”我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懂他们说我冲动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冲动!”我挣开那两个医生,膝盖一软就想跪下,又被扶住“医生,他是不是情况不太好?要成植物人了对不对,没事的我是他兄弟我会照顾他的!”

    医生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要答应我,但他说出了一个我意料之中的答案:“对不起。”

    说着几个医生把我扶到椅子上,我看不清东西了,但听声音他们好像是走了。

    又是嘎啦嘎啦的声音,我抬头看到几个护士推着一个担架出来。

    我的脚很沉,我只能撑着膝盖爬起来,靠过去的时候我左脚拌了右脚,差点把担架撞翻了。我趴在担架旁哭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但猴儿没有扯着一张麻醉还没过的僵脸嬉皮笑脸地嘲笑我。

    几个护士推了推我,说了声:“节哀。”

    我没太听懂,去抓猴儿挂在外面的手,只碰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是冷的。

    我觉得滑稽,没忍住笑了声。

    抬头就看到老三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我没由来的愤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按在墙上怒骂:“是你!都他妈是你!”只不过我声音太沙哑,又破了音,听上去并不吓人,反而很可笑,“你害了猴儿!要不是你他妈硬要混道上的事儿!”我给了他一拳,把他的脑袋都打偏过去。

    老三没还嘴,我还想继续打,被几个人拉了开来。我看到老三的嘴唇在颤抖,他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畏畏缩缩的,就连被我打肿了脸都没注意到似的。

    我还想揍他,但拳头挥到一半被人抱住了手臂,我就像一头被锁链锁住的狼,龇着牙要咬死杀了族群的敌人。

    老三像是刚注意到我,缓缓回过头,低声说了句:“放开他吧……”

    身后抱着我的几个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开了我。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甚至没有载着猴儿离开的担架的车轮印。

    他们离开时,我隐约听到其中一个说:“原来是混黑的,怪不得被捅刀子。”

    我突然感到委屈,想解释说不是的,猴儿已经不是了,他金盆洗手了,现在找了份正经工作,还养了只猫,喜欢吃火锅,但吃不起,只是个连烟都抽不起几根的小青年罢了。

    但我无从说起,也没人想听我的解释。

    我低吼着一拳捶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我好像听到老三的脚步离开的声音,但我不想管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的眼泪滴在地上,一下下捶着地面,嘶吼渐渐变成呜咽,我的喉咙就像被用利爪撕开一样疼,但声音还是从那些伤痕中被强行挤出。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乱七八糟一片。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喊我。

    “阿鸢!”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才发现头疼得要裂开,眼睛也模糊了。接着我被揽到一个微凉的怀抱里,我抬头,伴随着熟悉的清香映入我视线的是斐璚担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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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十点二十六了,藏鸢还没回来。

    屋里没开灯,斐璚坐在沙发上,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藏鸢从未不联系斐璚就在外住宿,或是晚归。斐璚打开了GPS,发现他的狗狗在医院里已经呆了二十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