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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狼藉的心 下

    狼藉的心(21)

    修尔有没有死,直接问他的同伙肖嘉就可以了。弗朗西斯曾经在和爱丽丝的闲谈中悟到,安娜自然不会没发现。伊琉公主的最后一个转世笑得带些邪气,和这身衣服非常不配,“狡猾呀,弗朗西斯,亏你小子长了张暴力分子的脸,流氓有文化呀!再纠正一个错误,不是伊琉天天粘着你,反一反还差不多。”

    夜殿一头雾水,可安娜和弗朗西斯宛若事先通过气。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伊琉的不是哥哥加导师的肖嘉,也不是千年恋人的修尔,而是对手兼恶党的小杜玛弗朗西斯,巫妖王道格拉斯口中的最佳拍档。

    空间门直接通往小冥王肖嘉的书房。空无一人。舒缓悦耳的钢琴声从远处荡来,静静聆听,仿佛时间都在流淌的美妙旋律。出了书房,轻驾就熟的步入花园小径,琴声渐渐清晰,夜殿惊奇的发现安娜邪气的眼神似乎柔和下来,紫瞳愈加清澈,宛若宝石般澄清莹润,那种纯和无暇的美丽非常适合她此刻的打扮。夜殿疑惑:难道是钢琴声的关系?不过昨天在这里时也感觉她变了许多,冥都的环境所致么?

    午后的阳光下,肖嘉身着便服坐于三角钢琴之前,看似随意的独奏却透出一股语言所难以描述的高贵绝伦,平日里敛起的魅力在不经意间随着音符倾泻,令同为男性的夜殿都心中一怔赞叹不已。再看安娜,丝毫不见锋芒毕露的嚣张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想象的乖静柔顺,哥哥面前的小女孩。

    肖嘉也没多认真,似乎只是在打发午后的闲暇时间。左手,低音和声缓缓盘旋,似山谷中暖风悠扬。右手,简单的主旋律不断重复,低调的华丽着。一曲蓝调,弹者无心,听者却宛如被拯救了心灵般从世俗的枷锁中解脱,得到宽恕。夜殿暗想:肖嘉的音乐造诣早已达到洗涤心灵的境界。脑袋忽而被纸团砸中,回首,“魔法天使”沙利叶在二楼阳台上向他勾勾手指。夜殿会意上楼,将这一份空间留给安娜和肖嘉独处。

    曲毕,肖嘉坐在琴凳上向安娜伸出右手,“还记得升C小调第十四鸣奏曲吗?”

    闻言,安娜有过一瞬间的局促,虽然拥有记忆,但这一世还没碰过钢琴。在肖嘉眼神的鼓励下她点点头。肖嘉牵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没关系,跟着感觉来吧。”

    阳台上,沙利叶手持红酒笑道,“怎么,一脸困惑的表情?”

    夜殿盯着与肖嘉合奏的安娜,“难以想象,她会有这般乖巧的模样。”

    “因为在肖嘉面前。”沙利叶笑笑,“伊琉的学识、艺术、武技、领域,全都是肖嘉手把手教授的。但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却选择与最爱她的哥哥为敌。肖嘉,呵,太仁慈了。还是说,修尔太混蛋了?”沙利叶凝视着杯中自己的美丽倒影,笑容里有一丝嘲讽。

    夜殿看着看着,想象比安娜高十多厘米的伊琉坐在肖嘉身旁的情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太过于和谐反而违和了,“肖嘉和伊琉公主,真的是亲兄妹么?”

    沙利叶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同父异母的兄妹,小吸血鬼,察觉到什么了?”

    夜殿心下骇然,随即笑道,“说是兄妹性格偏差得太远了。”

    “嗯……”沙利叶漫不经心的应了句,斜眼瞧他:跟了肖嘉八个多月,也变得圆滑起来了呢。“三重领域能使用了吗?”

    “勉强。”夜殿侧过头,“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掌握了你的第四重领域,就可以和她腹中的小鬼交谈了。灵魂探视,所有高手梦寐以求的能力,吸血鬼一族实在被创世神偏爱着呀!”一瞬间,沙利叶在夜殿眼眸里看到了修炼的干劲。“肖嘉想让你掌管‘地狱之门’,你意下如何?”

    夜殿喜上眉梢,正巧和弗朗西斯的建议不谋而合,“万分荣幸。”

    “那好。”沙利叶扔给他一份委任书,“那个什么‘黑巫师地狱’的,早在八个月前所有权就转交给暗夜帝国了,嗯,还有,肖嘉特地关照了——别过度打乱冥界的市场经济。”

    夜殿等了一会,疑道,“没了?”

    “没了,就这些。肖嘉任人就这么宽松,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狼藉的心(22)

    指尖敲打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和着四手联弹的乐曲思绪渐渐远离——

    “哥哥哥哥~肖嘉哥哥~”七八岁模样的伊琉飞扑入哥哥的怀抱,“今天和最可爱的伊琉玩什么?”

    肖嘉抱着小伊琉走到放置于花园里的三角钢琴前坐下,伊琉搂着哥哥的脖子回头盯住琴键,“钢琴?”

    “小伊琉,”肖嘉让伊琉坐稳,把着她的双手放在键盘上轻轻按下起始音,“音乐是灵魂的修养,每一个音符都承载了演奏者的思想和情绪。节奏的强弱,曲调的起伏,和声的浓淡……不同的组合演绎出不同的旋律,每一个小节都有其意义。”

    伊琉忽然抬起头,与年龄相符的纯真童颜,眸底却一片异样冰冷,“如果没有意义,毁了也没关系吗?”

    肖嘉微微一愣,凝视着她恶意的瞳孔神情凝重。“伊琉,万物既然存在于世,就有其意义。破坏者欠缺的是挖掘意义的能力,相反,创造者拥有赋予凡物意义的能力。”

    伊琉歪着脑袋,并非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神情,瞳孔里透出不加掩饰的邪气。她灿烂一笑,“哥哥,伊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是疑问,而是刁难。一半黑骑士的血统,一半破坏者的血液,一半冰冷的情感,一半残缺的心灵。

    强大的灵魂,难遇的战斗天赋,不健全的心灵,这样的人最易走上邪道。肖嘉很早就不把她当做小孩子对待了,伊琉的所作所为时常充斥着破坏欲,肖嘉的存在正是抑制她暴走的最关键因素。肖嘉浅浅一笑,“小伊琉存在的意义,是做哥哥的新娘。”

    小伊琉微微眯起眼眸,继而畅快大笑,“伊琉不想杀肖嘉哥哥,所以不能做你的新娘。但是,如果肖嘉哥哥有别的新娘,伊琉一定会亲手将她杀死分解,剁碎成上百块,一一排列在纯白的大床上。”

    肖嘉弹琴的手指一顿,反而被伊琉握住,通过她小手传来的,乃是纯粹极端的独占欲。

    一开始肖嘉也难以理解伊琉的行为和语言。在她的城堡里,喜爱的物品往往被破坏得支离破碎、面无全非,那种时刻,她的小脸上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甚至享受的表情。随后遗弃,不含丝毫留恋与怜悯。她望向弱者的眼睛里隐隐会浮现爬行类动物般阴晦邪冷的幽芒。一切的不解,直到亲眼目睹了她和弗朗西斯联手虐杀了深渊之地的雪枭才顿悟,其过程惨绝人寰,却一路伴随着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至此之后,肖嘉想尽各种方法极力将她引导回正途。放任主义的肖嘉竟让冥王大跌眼镜的一手包揽了小伊琉的所有教育,每一天每一天,尽可能引发她的兴趣让其留在自己身边。毕竟是孩子,可塑性极高。第一个意识到伊琉转变的乃弗朗西斯,小杜玛弗朗西斯对此很不满,肖嘉与他两人从那个时候起就能察觉到对方眼里明晃晃的厌恶。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滞留神界归来达到顶峰。经过肖嘉的长期努力已然扶正了不少的伊琉数百年经由神墓之内祥和纯净的环境熏陶,可以说得上与常人无异了。归来后偶尔也流露出女子宁静的一面,这令肖嘉感到宽慰。下一个骤然急下的转变是她跟着修尔去了神界之后第一次回冥界要求修炼空间领域,再度见到伊琉的那一瞬间,肖嘉觉得自己几百年的辛苦都枉费了。

    “肖嘉哥哥?”

    安娜的一声轻唤将肖嘉的思绪拉回现实,肖嘉凝视着她的眼眸,“刚来冥都时,你说‘我要去血炼狱!我要陪在夜殿身边!’的那一刻,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神。安娜,比你现在的伪装美丽多了。”

    “不愧是……肖嘉哥哥。”安娜微微一笑,周身气息骤变。唇角扬起恶意的弧度,她直白问出此行的目的,“修尔,是死是活?”

    阳台上的夜殿和沙利叶虽然没听到安娜和肖嘉的对话,却能感受到突变的气氛。夜殿皱眉,这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沙利叶目露出复杂的光芒,似是对伊琉的怀念,又似替肖嘉惋惜。

    肖嘉神情不变,语气略微有些降温,“并非伊琉的你,为何如此执着于他。”

    “音乐是灵魂的修养,每一个音符都承载了演奏者的思想和情绪。节奏的强弱,曲调的起伏,和声的浓淡,不同的组合演绎出不同的旋律,每一个小节都有其意义。这是哥哥说的。但是,吊儿郎当的单独存在着的残缺意义,只能演奏出破碎的旋律。那残缺与残缺的双重组合,会契合成怎样的音色?修尔他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残缺品,无论身体、心灵还是灵魂。伊琉因黑骑士的血统残缺的是心灵。我安娜残缺的,是灵魂。无论伊琉还是我,都能与他契合。肖嘉哥哥,我们想找到存在的意义,这就是答案。”安娜噙着冷笑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死是活?”

    肖嘉静静望着她,“若我即时不开启空间门,他还是会死在神界。”安娜和弗朗西斯为何会想到肖嘉,原因很简单:能跨越神冥两界开启空间门接修尔回来的,只有肖嘉。

    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你一定会开启的。”安娜缓缓凑到肖嘉耳畔,由自信凝聚成的语气阴柔沉缓,“被伊琉彻底独占了的,是肖嘉哥哥你呀……”

    狼藉的心(23)

    神界·神墓

    碧绿的山坡上,一抹紫色身影在微风中伫立,他身边,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守墓者迷雾似地身体里连连溢出,坠落在草尖嫩叶,<然、呜……然后呢?呜呜……可怜的小伊琉的转世……修、修尔……小伊琉之后如何了?>抽泣声。呜咽声。守墓者正感动落泪。

    “然后,她的第四世就停止了呼吸。”修尔淡淡道。衣袍随风轻摆,轻轻一叹息,无限忧伤。

    <哇呜呜呜呜……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受此等命运!创世神不公啊!呜呜哇啊啊啊啊……>守墓者嚎啕大哭,长达数小时。如果他有身体,此般伤心欲绝的哭法很有可能已经呕吐昏厥了。

    等哭声静止,男子才低声道,“抱歉,之后的第五世改日再讲。”

    <没关系!>守墓者忙道,声音直接传入修尔心中,<我想知道!>

    一时无声。数分钟后,修尔回首落寞而笑,“请给在下几天时间。这些回忆,稍微,有些……请原谅。”

    <对不起!该对不起的是我!错的是我!是我不该这么自私!都是我把她害成这样,把你们害成这样……修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呜呜呜呜……>守墓者伸出迷雾幻化的手拉住修尔衣袖,<我、我不该对你抱有敌意,你不辞辛苦来到神墓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不是吗?修尔,跟我走,我带你去!比起我,伊琉见到你会更开心!>

    修尔看上去略有些犹豫,“……没关系吗?伊琉和你有约定在先,为了在下打破约定这种事……”

    <只是让你们有情人相见,与伊琉和我的约定不冲突!>

    “那,有劳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心中却在暗思:三天时间忍不住露面搭话。一个月的时间主动提出见伊琉。守墓者,比预想的更天真。差不多该从冥界回克伦威尔了。罗兰、多萝西相见,误会澄清。然后……整个计划中唯一无法预测的关键点——安娜,你将如何反击被我欺骗的这份愤怒?修尔扬起唇角,浅灰色眼眸中兴致勃勃的光芒一闪而过。

    <之前就发现了,你的身体坏得很厉害,我帮你修整……>守墓者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连忙改正,<我帮你治疗吧!>

    修尔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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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小冥王私宅花园

    “肖嘉哥哥。等伊琉回来后,让她做你的新娘吧!”

    哐!——多个琴键同时按下产生的轰鸣音。本就注意着花园的夜殿和沙利叶吓了一大跳,肖嘉出乎意料的在一瞬间将安娜抱到钢琴键盘上。小冥王不快不慢的起身,双手离开她的腰侧支撑在琴面上,“理由。”

    微微仰头与肖嘉的目光对视,安娜坐于琴键笑着晃动双腿,“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爱着她,她独占你。你希望她幸福,她唯独不愿杀你。比起跟着修尔沐浴在鲜血中整日破坏破坏破坏,还不如由你宠爱她。你们的结合从所罗门血统的延续和冥界的安定发展方面来说都是最优选择,何况与你为敌她会痛苦,而修尔想要三界她就必须与你为敌。这些理由,哥哥别说没想过。”

    “不是这些。我想知道为何由你提议的理由。”

    “唔……因为,我是安娜。”她弯起紫眸,沉静、妖冶、决绝的笑容,“在我死后却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安娜我不允许。再说,这回我被他骗得很惨呢,必要的反击。肖嘉哥哥,你能理解吗?”停顿了几秒,她嫣然笑道,“哥哥一定能理解的。”

    至始至终,肖嘉脸色未变。

    安娜轻轻一跳脚尖触地,一个完美的旋转舞步拉开裙摆向肖嘉致礼,“真心感谢哥哥对夜的照顾,永别了。”

    愣愣望着安娜开启空间门决然离去的背影,沙利叶和夜殿目瞪口呆: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肖嘉靠在三角钢琴旁丝毫看不出情感变化,土耳其蓝的眼眸波澜不惊,身姿依旧那么高贵优雅却又谦恭内敛,低调的华丽着。沙利叶和夜殿急忙从楼上下来,站在他身后干着急但就是无法做到开口说话打扰他。真正的高位者,并非依靠力量使人臣服,肖嘉的言行举止自有其独特魅力,令人在不经意间以他为尊。

    数分钟后,小冥王淡淡一笑,“沙利叶,与伊琉共同生活在冥域,有问题吗?”

    “啊?!”沙利叶一震,随即领悟,“肖嘉你……!”

    “今后尝试着习惯吧。”肖嘉转向夜殿,“有一句话如今不得不说了。”

    夜殿疑惑。

    肖嘉沉稳的目光中透出微妙的凝重,“我准许你去人界隐居,以避免在练成五重领域之前让伊琉见到你。”看着夜殿疑惑不解到莫名其妙的表情,肖嘉好心作出解释,“你是她喜欢的类型。伊琉并非安娜,对喜爱之物除了我以外她都会以虐杀为目标玩弄。未达到你父亲爱德霍滋的实力之前落在她手中必死无疑。”

    狼藉的心(24)

    肖嘉和安娜对夜殿说了同样意思的警告,但是,并未切身与伊琉接触过的人无法靠想象得知其中真意。夜殿刚想进一步询问,被沙利叶出言制止,“伊琉的故事,我告诉你。上楼。”

    在肖嘉的默许下,夜殿跟着沙利叶离开。代替斯洛斯的小妖精蕾瑟从钢琴后面无声走出,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望向小冥王。“真快。”肖嘉赞了一句,同时开启空间门出现在书房。而等候在他书房里的,是苏维。

    沙利叶缓缓开口,“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刚出生八天的修尔被父皇带回神界举行的初生仪式上。冥界的小公主,人类十三四岁的模样,娃娃一般精致可爱的少女。但是,眼神很坏,你我难以想象的赤裸裸的‘恶’。即使如此,即使明知如此,却无法抗拒,反倒可以说只要看过一眼便能被其深深吸引。我也没有例外,真的很让人火大啊!我使计将她调出宴会厅,一方面看不惯她那么受人欢迎想给点教训以便在她面前树立威严,另一方面,拉斐尔已经向她出手了。那群混蛋,竟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想拉入神界这个大染缸。”

    沙利叶自嘲一笑,“从之后发生的事来看,是我太天真了。与拉斐尔合作的梅塔特隆眼光确实不错,他是神之子中第一个意识到伊琉特别的人。如果伊琉在那时就被他们拉拢,梅塔特隆早该成为神王了,也不会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沙利叶看看夜殿,温柔的笑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幸福的人,身上有没有伤痕?”

    夜殿摇头,“有吸血鬼的治愈能力在,留不下伤。”

    沙利叶“喀嚓”一声捏碎酒杯,鲜血和着酒液自腕骨滴落。她向着夜殿伸出手掌,被玻璃碎片扎破的肌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半分钟后,恢复如初。“与你相比,谁强?”

    “你。”

    沙利叶撩起左臂的长袖,从肩膀开始到手腕,瞥一眼就可以发现的伤痕有五条。沙利叶抖抖手臂放下袖子,“只是一部分。我身上的伤一半在成年之前烙下,一半是修尔带着伊琉回到神界后留下的。在神界生存恶劣到什么程度你知道个大概就成了,我并非过得最辛苦的人。”沙利叶从夜殿眼眸里看到了惊骇,以及紧随而来的悲伤,“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夜殿转开视线,“拥有这么强大的治愈能力还被伤成这样,神界比‘深渊之地’更可怕么?”

    沙利叶摆摆酒瓶,不用杯子直接豪爽的灌了一大口,“神界才没有‘深渊之地’里的怪物呢!伤过我的,唔……米迦勒、梅塔特隆、乌利尔、拉斐尔、加百列、伊琉,除了乌利尔是因我自身过错被父皇处罚,其他的都是因为争权之战。”

    夜殿震惊了,“‘战斗天使’米迦勒,‘契约天使’梅塔特隆,‘治愈天使’拉斐尔,‘辅佐天使’加百列,不都是你的兄姐吗?!”

    “没错啊,同父异母的兄姐,大家都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但这在神界很正常。我也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与他们战斗着,日常生活罢了,如果没这点觉悟还是早些自己抹脖子来的干脆。亲情什么的,神界没有这玩意儿。所以……”

    沙利叶神情一变,夜殿知道重点的来了,“所以……?”

    “所以,我也没少欺负小修尔。”

    “啊?”一时间,夜殿反应不过来。修尔,那个紫灰色长发的男人,给人强大到难以触及的感觉的男人,无论怎么看不都不像是被欺负的人吧!

    相处了大半年,沙利叶能知道摆出这副表情的夜殿大概在想什么,“现在的他的确挺强,但小时候那会儿弱的要死,说他神界最弱也不为过,就算自然女神维纳斯也能抽他的程度。血统确实是个大问题,但他少年时代也遭人揍。明明没有实力,眼神却倔强得像刀子,就算被我打到只剩一口气也绝不吭声,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想打他。”

    “为什么要这般做,他不是你弟弟吗?!还是做了无法原谅的坏事?!”夜殿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种事情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即使修尔乃情敌。

    沙利叶想了想,说出一个让夜殿吐血的答案,“没特别的为什么,除了雷米尔外人人都这么做过。就像睡觉前洗澡,吃完饭喝茶一样普通。记忆中第一个动手的是梅塔特隆,没多久这也成为神界日常的一部分了,但大家都怕受到刑罚,所以默契的选择不下死手,心里却想着‘自杀吧,自杀吧!’可他愣是生生挺了过来。以下是肖嘉的观点,我持赞同意见:梅塔特隆察觉到修尔的天赋,先前已经说过了,他有这份眼力。于是用令修尔肉体崩坏的方法限制其力量成长。能领会到这一点的人自然乐得帮手,而不能领会的人也有一定几率跟风。”

    狼藉的心(25)

    “修尔他,是所有神之子中最早学会领域的。神界不像冥界,有哥哥父亲手把手教,全都是靠自己领悟修炼。我在五百多岁的时候可以使用领域,据说米迦勒也是五百来岁,梅塔特隆三百来岁。但是,修尔第一次被人见识到使用领域时才120岁。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可惜没有一网打尽,不过一上手就是二重领域。120岁能使用二重领域,在这之前多少年,他都在默默修炼等待时机?一声不吭,倔强沉默,表情冰冷,自幼一直在忍受、蓄力、忍受、蓄力、忍受、蓄力,直到最恰当的时机才雷霆出手,这就是修尔,一点都不讨喜的少年时代。当年梅塔特隆得到消息后肯定吓到了吧,所以才让拉斐尔割断他全身肌腱。”说到此处沙利叶伸出一根手指,“全身,破破烂烂,比拖布更糟糕,一根小手指都不能动。但他还是活下来了。”

    “我之所以现在还能在这里喝酒,正因为那时帮了他一把。我把他接到自己的住所照顾了一段时间。哈……别用那么善良的眼神看我,并非我有多大好心,对他有多少的怜悯,只不过那孩子是个美少年,我喜欢的清俊冷酷的类型。越长越漂亮的呀!……玩笑。”沙利叶仰头,枕在椅背上继续道,“乌利尔和雷米尔无心争权。米迦勒和加百列,梅塔特隆和拉斐尔,双双找到同伴,只有我处于落单状态。也想找个人同盟,再弱总比没有好。抱着这样的想法去邀请他同盟,结果,看到了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少年。那样子一点都不美,真的一点都不美,却鬼使神差般就接他回来了。这就是理由,让你失望了,没有丝毫崇高的理由。”

    夜殿越听越觉得奇怪,他想知道关于伊琉的事,沙利叶却一个劲的说修尔。夜殿忽而明白了——沙利叶爱着修尔。

    沙利叶开了第二瓶酒,继续道,“总之,伊琉再度出现在神界之前我和他是最弱的组合。有一天,他什么都没说就从神界消失了,一失踪就是三十年。总是做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然后就带着伊琉出现在我面前。”沙利叶撩开额前的发丝,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一条沿着发际五厘米长的伤痕残留在那里,“这个,那女人给我的见面礼物。差点被她削掉半个脑袋!但是……修尔笑了,他笑了。我从没见过他笑,整个神界都没人见过他笑。呵……这样的冰山居然化了。”沙利叶又是自嘲一笑。

    “那女人不止性格恶劣,脾气也要人命。若是找不到有趣的东西,她甚至会对同伴下手。伊琉的观念常人实在无法理解,认识肖嘉以前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会成为她的虐杀目标,包括修尔。但他们却玩得乐此不疲,两个……”沙利叶应该是想骂一句什么话,却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痛饮。

    “以往我独自应战时一言不发的修尔突然充满干劲,亲手安排计划招揽部下,处于挨打的我们首次作出有效反击。神界刑罚官乌利尔的审判之鹰死在了拉斐尔的地盘上,一团肉末,只有战斗天使米迦勒座下的力量神族能做到将巨鹰轰成肉末。哈哈……那段时间十分热闹啊,乌利尔日日追杀拉斐尔,和拉斐尔同盟的梅塔特隆认定是米迦勒栽赃,与他打的不可开交,米迦勒又打不过有黄金龙族做帮手的梅塔特隆,加百列只能带着一群女性辅神为他助威。”

    夜殿看着沙利叶上扬的唇角却如何也笑不出,“审判之鹰……伊琉做的?”

    “这种手法除了她还有谁?呵……修尔的计划,伊琉的执行能力,我当时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两人合作的恐怖,等意识到已经晚了。”

    “之后呢?”

    “之后米迦勒和梅塔特隆双方经历百年战争,实力磨损不少却还是没闹出个究竟。拉斐尔被乌利尔逮住处以折翼之刑,毕竟审判之鹰是神界律法的象征。然后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想来并非我的错,而是被他引导上误途。拉斐尔折翼后实力大挫,我一个人前去杀死他,却在拉斐尔临死前被操控了精神。拉斐尔的双蛇之杖,司治愈与精神,我从不知道他的领域竟然是操纵精神的领域。随后通过我的精神,修尔的整个计划都被他知晓。愤怒之中拉斐尔连我都没有彻底杀死就直接去找了修尔,而等待他的却是兴致勃勃的伊琉。我被当做道具利用了,为了引出愤怒的拉斐尔,为了让伊琉愉快的杀死拉斐尔。”

    “你们不是同……伴……”夜殿深深皱眉,眼神黯淡下来。通过这件事已经足够初步了解伊琉和修尔的为人了。谴责完全没有用。

    “可能是不放心伊琉,也可能想亲眼看着拉斐尔死去,整个计划中都隐藏在幕后的修尔在拉斐尔眼前露面了。具体过程如何我不知道,那时我昏迷在拉斐尔家里。修尔被拉斐尔伤到,据说是脸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口子,伊琉……变了,整个人都变了,好像连武器‘十息’也换了。一夜间,一人一刀,将拉斐尔的所有势力连根拔起,斩杀殆尽。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再度从神界消失前往冥界。”

    狼藉的心(26)

    神界·神墓

    脑中不间断的思索着接下去要执行的计划,修尔跟随守墓者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看见一块小山似的石头,其上用神力镌刻着金灿灿的“神墓”二字。再向前走,穿过宁静的溪谷,步入永不凋零的花园,便到达了众神的安息之地。无数张花床之上安放有无数具安详的神的躯体。有往昔神界的美少年拉斐尔,有被誉为小神王的梅塔特隆,也有被引入死亡之境的维纳斯。然,浅灰色的眼眸只是一瞥而过,仿佛睡在那里的人与他丝毫无关。

    白雾忽而停止飘动,<之前就发现了,你的身体坏得很厉害,我帮你修整……>守墓者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连忙改正,<我帮你治疗吧!>

    修尔脚步一顿,流露出沉笃且夹杂了一丝骄傲的目光,<不需要。>

    <哦。>白雾应声再度开始移动。一出生便待在神墓里的他不了解一具健全的身体除了美观之外与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什么差别,既然修尔的外表看起来不碍眼,那随便如何都行。

    在神界创始以来累积下的无数冰冷肉体间行走,大半日后守墓者终于远远指着一座平整的花台向修尔道,<那里。>

    修尔目光微凝,腿方跨出的瞬间整个身体却被直露的杀气制住。脑海中传来守墓者强烈的意念,<带走伊琉,决不允许!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修尔淡淡一笑如五月暖风,嗓音温文尔雅,“在下早已决定留在此地陪伴她。”

    白雾忽而膨胀开,左扭右扭似乎惊喜得不得了的样子,<那、那?!也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吗?>

    “……会。”

    无视狂喜的白雾如同泄气的气球在神墓四处乱窜,修尔言罢直步前行。虽然为了应对守墓者而将此情此景在心中模拟过数十遍,仍乱了呼吸,长袖下美丽到能让人过目不忘的指关节惨白。这一刻,视野里的景象除了她只有灰白两色,漠然无力,眼前微微晕眩。距离缩近,修尔看见那件款式简约别致的无袖高叉裙袍,非常适合近身战斗的黑衣。最后一日的早晨由他挑选,由他亲手为她穿妥,束上腰带,拉平裙摆。那时候她还像猫儿一样在他怀里坏笑撒娇,缠着他要吃这吃那。傲慢着、无理着、要求高得让人抓狂,却会绽放最幸福满足的笑容对他说,“果然,修尔做的东西天下第一美味!”

    驻足于花台边,修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牵起她的右手。与环境相同的温度,比正常人体低,凉却依旧柔软。平躺在花台上的女子姿色绝丽,身段诱人。超过一米七的高挑个子,身材虽与清瘦无关,却也不显丰腴。与安娜几乎相同的脸蛋,脖颈纤细莹白、双肩紧实圆润、锁骨精致撩人、长年动武更是使得周身曲线和身材比例甚佳,特别是高开叉裙摆下半遮半露出的一双性感修长的美腿,即使没有灵魂也透出成熟女子迷人的气息。

    有脉搏,有呼吸,却是沉睡着的一具空壳。修尔静静抚摸她的长发,如同一匹冰凉的黑绸缠绕在五指间。随后,左手触摸上她的脸颊,轻柔的、无声的、含着怜惜与疼爱。俯身,闭眸,第一个吻落在她额间,第二个吻轻点琼鼻,第三个吻覆盖粉唇。

    侧身坐在花台边上,使伊琉的身体半坐起靠在他怀中。那双手,修长白皙、美丽精致、又沉稳有力的手,从背后环抱住她,渐渐收紧,低头将脸颊贴在她头顶,感受这具身躯独一无二的柔软感触和熟稔体香。

    修尔合上浅灰色的眼眸,旁人无法探知他的情绪。只是唇边弥散着似有似无的暖意。

    一千九百八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十五分零三秒前在冥界的深渊之地偶然初遇,刀光折射出你紫眸中无情冰冷的旖旎,蓦然回首,展露那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肆意笑颜。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它物吸引。你的存在就如同飓风,将周身之物悉数卷入然后撕碎。比蛇蝎更加幽暗阴冷,比曼陀罗更加妖娆芬芳,终生难遇的绝妙气息。断然决定,我要你做我的人。

    你的残缺由我填补,我的空虚因你充实。

    所以伊琉,成为我的刀。成为我的命运共同体。成为我永不离手的贴身存在。

    狼藉的心(27)

    一个脑袋光光的小老头骑着匹鬃毛长得完全遮住眼睛的卷毛独角马匆忙赶路,最先感应到他的人是翘着椅子双腿搁在桌上把玩“十息”的成年女子。黑色长发顺椅背倾泻而下铺于地面,唇边荡漾起猫咪般的坏笑,全身透着一股慵懒散漫的滋味,“小男人,约瑟夫回来了哟。”

    眺望窗外的年轻男人背影颀长清俊,神情却冷淡至极,浅灰色的眸底杀意呼啸,紫灰色的短发精简干练,整个人透出难以接近的孤傲危险的气息。咕嘟一声将含在嘴里的东西吞下,他转过头来询问,“真的不换?”

    伊琉垂眸看了眼身上纯洁胜百合的衣裳,是她甚少选择的雪白色泽,如同崭新的画布,“就这样。”

    话毕,她毫无前兆的骤然从椅子上翻身而起,脚踏桌面一步跨越向窗边扑去,狠狠撞在男人后背的同时右手精准探入他衣襟。男人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浅灰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笑意,“明抢?”

    伊琉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令人遐想无限的美妙身段不客气的压在他背上,与其说温柔的“搂”不如道蛮横的“扼”更为恰当。虽然被擒但她笑得理所当然,“牛奶糖?水果糖?太妃糖?棉花糖?还是巧克力?”

    “牛奶糖的瓶罐水果糖的纸,太妃糖的外衣棉花糖的心。”

    伊琉紫眸一亮,“我要!”

    “替你准备了,在桌上……再不放手就永远也吃不到了……”的确,无论怎么看修尔都处于正在被谋杀的状态,只不过两个当事人都不把这当回事。

    “不~要~伊琉大人我就要你的!~”掠夺者的本性。

    修尔变戏法般将一颗巧克力塞入她嘴里,伊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手。她跳上桌子转了一圈咯咯笑道,“白色,可爱吗?”

    修尔沉思片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伊琉危险地眯眸,“讲你想讲的。”

    修尔缓缓挪开视线,眺望窗外清澈的天空,表情深沉如同诗人,“……,……,……,春天到了。”

    “……诶?”等了半天居然等来这么四个字?!伊琉明显一愣,嘴角微微抽搐。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小老头约瑟夫直接骑着他看不清路的独角马冲入屋内,“大人!修尔大人!出大事了!沙利叶大人独自去击杀拉斐尔了!”

    本想对修尔出手的伊琉闻言回过头,“死了没?”

    “回冥姬大人,拉斐尔没死,正在向这儿赶来!”

    “我问的是沙利叶那女人。”

    约瑟夫摇动光亮的脑袋,“虽战败,但没有生命危险。”

    “嘁——”伊琉拖长了尾调扭过头,一脸厌恶,随后伸了个懒腰从桌面轻巧跃下,神采奕奕,“伊琉大人的专属时间到了。喂,小男人,来观战!”伊琉炫耀似地在他眼前又旋转了一圈,雪白的裙摆和披散的黑发同时扬起,“给你个机会欣赏最美丽的画。”她指指画布似地白衣,笑容冷艳妖娆。

    修尔微愣,随即明悟:原来是特意为他而选择。没错,如此将绘出最美丽的图画。在白衣上,以拉斐尔的血。轻轻颔首,“非常期待。”

    “帮我绑头发。”

    轻声应着取出玉梳替她理顺长发,一把拢起,适当的高度。丝带一圈圈缠绕,耳边只有缎带与发丝相触摩擦产生的滋滋声,微弱却犹如女妖的魅音诱惑,撩拨心弦。

    “知道‘织网的恶魔’吗?”

    “蜘蛛?”

    伊琉没有回答,抛玩着芙罗塞碧娜献上的梭刃,笑容诡异,“D弦上的奏鸣曲:赤色音符。肖嘉哥哥取的名字。”

    半小时后的枫树林。

    出现在“治愈天使”拉斐尔眼前的是手持“十息”一袭白衣的伊琉。已遭受折翼之刑实力大损的拉斐尔全然料想不到曾愉快交谈过的冥界小公主有多心狠手辣。在他还想指着站在一边的修尔开口恶骂一顿的时候,早已等待在那儿的伊琉已经展开首轮攻击。于冥界长大的伊琉而言,战斗在决意取敌性命的刹那就已经开始了,见了面后自报姓名说完战斗理由喊预备开始才攻击的那是搞笑艺人。

    拉斐尔刚抬起双蛇之杖指住修尔,只觉脖颈微凉,是杀气特有的冰冷气息,随即滚烫的液体顺着脖颈淌入胸膛,热感一路向下扩散,空气中铁锈味渐浓。他身后,一闪而过的伊琉左手持梭刃,右手持短平刃,她的双手在虚空用力一绞,拉斐尔只觉得腹部、背部、两侧腰部的肌肤同时锐痛,细到肉眼难见的强韧发丝瞬间勒进拉斐尔的肌肤、筋肉、骨头,势必将他的身体切断。但是,仅此远不能满足伊琉。不着急杀他,只是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弄他,玩到死。

    当因为沾染了血液而现出原形的细丝上悬挂着的第一颗血珠滴落之时,她微微移动短平刃,如同拨动了散布在空气中隐形的琴弦。

    狼藉的心(28)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一声长而微弱的颤音在空中荡漾,紧接着,产生连锁反应,高低不同的颤音接连响起,如同弦乐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拉斐尔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大脑中枢接收到身体每一处向它传递来的疼痛报告,并且一瞬就被切断,中柱神经做出的指令无法向四肢反馈。动弹不得。尖锐细琐的疼痛在身体表面扩散,又自身体内部消失。一颗颗血珠在空中沿着既定轨道滑动,带出一条条鲜红色的细线,好似有谁用朱笔在拉斐尔身上作画,却仅仅是杂乱单调的直线。

    修尔在观望,一言不发,神色冰冷。初春的枫树林内,经过精密计算巧妙扎在不同位置的八把“十息”,密布在空气中的数十根红色细线将拉斐尔各个部位穿透,从染红的衣服内渗出的血珠一颗紧接着一颗在细丝上渐渐积攒、向低处溜滑、最终滴落,此情此景,赏心悦目得就像一群跳跃于五线谱上的赤色音符。

    D弦上的奏鸣曲:赤色音符。

    The Death Sonata

    拉斐尔败了,败得毫无挽回余地,其身更是被伊琉制成艺术品供修尔欣赏。

    拉斐尔因愤怒和恨意而狂躁的眼神平缓下来,透出迎接死亡的平静,“将皮肤、肌肉连同神经、骨骼利索切断,伊琉公主,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出色技巧。梅塔特隆说的对,你是天生的杀手。我万不该一个人踏上你所在的地界,这是自寻死路。现在一点都不痛苦,你比为医的我更清楚神的肉体结构。动手吧,反正我已经失去大天使之翼,这是早晚的结局。”

    一瞬间,伊琉犹豫了。敌人想生,她就让他生不如死。敌人想死,她就让他死不如生。但这次的对象是拉斐尔,亲手将修尔的身体毁坏的人,不能让他活下去,但赐予一死又满足了他的愿望……伊琉微微蹙眉。

    就是这一犹豫,拉斐尔裂开的唇忽而扬起一个得逞的狂乱笑意,先前掉落地上的双蛇之杖猛然爆炸,几十根细丝“嘣嘣嘣”的被爆炸力扯断。惊讶之中回头与拉斐尔对视的刹那,脑海中轰的一声乱了——拉斐尔的精神攻击!

    视野中,拉斐尔疯狂地向修尔扑去,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咆哮声。尽管清晰的目睹到现状,也尽管明确自身该做什么,可是脑内的指令无法传达给身体,拉斐尔的精神攻击不是能简单破解的招。伊琉愣愣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拉斐尔向修尔扑去。

    而修尔,纹丝不动。不回避,不防御,不攻击,稳若磐石。邀请他来观战的是伊琉,愿意做他的刀的是伊琉,不闪不避,他看向伊琉的眼神中仅透出无需言语的绝对信任。

    拉斐尔手中寒光闪烁的手术小刀狠狠向修尔脑袋削去。要他死。绝不让他活。一击必杀。拉斐尔的机会只有令伊琉意志动摇的瞬间,他没想活,只要修尔死,即使自己死上千百次也要毫无余地的杀死他。

    刀锋贴上脸颊,修尔反而微微一笑。

    一下瞬,鲜血狂喷,从头上,从脖颈,从双肩,从双肘,从手腕,从食指,从胸腔,从腹腔,从腰胯,从膝盖,从脚踝,从脚掌……从拉斐尔的全身,如同高压蒸汽般哧哧喷射,每一个细微的线割伤口内赤色液体化为血雾洒满白衣,比泼墨画更为气势开合的艳丽画卷。

    啪嗒啪嗒,肉块下落,拉斐尔被切割成了大大小小几百块,随后消失。

    修尔伸手,从背后拥住最后一刻赶到他身前的伊琉,轻声耳语,“不可爱。但是,十二分美丽。”

    青葱十指上缠绕着几十股细线,将她纤细的手指勒出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顺着圆润的指甲尖坠落。最后关头,已经来不及将细丝缠绕上它物借由其控制了。伊琉低着头喘气,微微颤抖,任由修尔从她手指一根根取下深深陷入肉中的细丝看都不看一眼。依靠冥王一族的恢复能力,伤口没几分钟就会愈合,所以现在再不取出异物就会埋在新肉里,再要拿出得吃大苦头了。

    颤抖变得越发难以抑制,伊琉一把反扣住修尔的手腕,渐渐回首,“血的气味……你的。”如猫的紫眸,诡异妖娆,不祥的气息错乱周游在修尔周身,恨不得将其立马吞噬。盯着他脸颊上一条淡淡的血丝,伊琉倾身搂住修尔的脖子。凑近,凑近,继续凑近。紧紧贴合,伸出舌尖……

    舔。

    吮吻

    舔。

    吮吻。

    舔。

    吮吻。

    品尝他的血液。快乐得颤抖,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

    “修尔,让我吃掉你吧……”

    狼藉的心(29)

    晕眩般的窒息,直冲大脑。

    修尔微眯眸,那双寒到令人冻结的浅灰色眼眸停留在她侧脸,一时无言。伤口发烫、温湿、刺痛,却渐渐愈合。找不到语言。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自小在所有人“自杀吧”的视线下挣扎成长的修尔首次体会到被他人迫切需要的感觉。无论此刻双方的行为有多荒唐,他感受到了她的愤怒,她的心颤,她的爱意。一种,强烈到几乎失控的情感。

    灼烧。将灵魂灼烧殆尽,不然无法罢手。

    她退开半步,直视他的眼眸道出宣言,“从现在起,你是我的正餐。决不允许第三者插手!”

    从下午茶荣升至正餐,从头至尾都是食物。用来吃掉的东西。吃掉,吃进肚子,完全化为自己的东西。无论分解为营养强健体魄,还是沉沦为毒素侵害身体。全部接受。

    然后她转身离开,红艶的水墨画在他眼里渐远。这才想起呼吸。要去干什么,修尔心里很清楚。所以,自己只要在这儿等着就可以了,等她回来就可以了。夜幕降临,星空灿烂,银河如同一树开疯了的梨花。他靠在枫树干仰头,“……好天气。”

    绿叶初长的枫树林。一个人,轻声的笑。合上眼感觉风的气息,从所未有的舒爽。花香似有似无,万物生机勃勃,心中,如同开了一口温泉。

    时间流逝,星辰退却,天空渐明。

    脖颈蓦地被掐住,身体固定在树干上,无数次的经历,挣扎不开。他睁开眼,视线冰冷执拗。

    “全灭了!一夜之间全灭了!拉斐尔的势力全灭了!”洪亮的声音,颤抖的肌肉,番红色长发的米迦勒“噌的”抽出巨剑抵在他眉心,“小杂种,把那个女人弄回冥界去!滚出神界帮她暖床!”

    说不出话。被掐到脖颈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吱咯吱悲鸣作响,依旧回以露骨的冰冷视线。即使在有力量杀死他的人面前也不懂得低头,绝不讨人喜的修尔。

    米迦勒的余光里忽而隐约闪过丝丝如水逆流的波纹,下一瞬,快刀封喉。米迦勒运用神王领域“时间顺流”加速跳开,横举大剑与暗纹流刃在空中磨出四溅的火花。在修尔身前半步站稳,滴答滴答的红色液体自衣角发梢滴落,一身红,红到发亮,宛若油漆一遍又一遍粉刷出来的色泽。黑色的长发染成红黑色,雪白的衣裳染成鲜红色。呼吸紊乱急促,身形脱力微晃。

    以优雅毫无的姿态,乐趣为零的形式,不留余力去厮杀。独自一人单闯敌营,将敌方全部歼灭,不留一条活口。即使强攻之末仍然挺身挡下了战斗天使米迦勒的巨剑,但是,力气耗尽就是力气耗尽。没有抵挡下一击的余力了。

    一声龙啸从西方天空传来,凝视伊琉的米迦勒神色大变。失去盟友的“契约天使”梅塔特隆率领龙族突袭了!米迦勒毫不犹豫的离开。

    伊琉顿时瘫软在地。修尔伸出手扶她,却跟着一起跌坐在泥土上。伊琉背靠在他胸膛喘气,“第一次觉得……杀人……这么累……”

    略有洁癖的修尔伸手环住她,紧紧地,紧紧地,胸前的衣物被污血濡湿,无尽的温暖一层一层透到入心底的冰封之地。几分钟后,他轻声问,“巧克力,要吗?”

    “嗯……呜……喉咙更干了……”伊琉不满的回头,却眼前骤黑,“——嗯唔!”

    ……

    带着会让沙利叶吃惊到尖叫的快乐笑容,他道,“还干吗?”

    伊琉红唇微张,愣在那里。随后,反扑上去,将恢复的一点气力再次全部用尽。

    ……

    “还来么?”

    “……”修尔无语喘息。

    伊琉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将手伸给他,“陪我回趟冥界。”

    “做什么?”

    “很久没有见肖嘉哥哥了。”

    修尔挪开眼眸望向远处,一脸不情愿,“路太远。”

    “学‘空间领域’。”伊琉用双手扳过他的脸,“不然我杀不了米迦勒和梅塔特隆。作为刀,此乃失格。今天要不是我在最后一刻赶回来,你的计划也没出差错,你已经死了。”

    如果有尾巴,此刻应该摇晃不已吧。修尔笑的得瑟,“去。现在就去。去告诉肖嘉我们亲……”

    轰——!

    背后的枫树拦腰斩断了。

    伊琉笑吟吟的看着他,“小男人,你想说什么?”

    “好像……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忘记了。”

    伊琉再次伸手拉起他,语气严峻得不似出自她口,“三界之内,我永远也杀不了的人只有肖嘉哥哥。修尔,千万别试图逾越那条线。”

    “……如果以‘刀的主人’的身份下命令。”

    “你将失去这把‘刀’。毫无商量余地。”

    “……明白了。”

    “别露出那么孩子气的表情,沙利叶会疯狂的。”

    “没有。”

    “自欺欺人。快走,身上的血液半干了,很难过,头发上也是,恶心死了。”

    “知道约瑟夫为什么脑袋光光吗?”

    “因为有你这样的主子全烦恼光啦!”

    “……有一次他杀完人没及时清洗头发,结果生出虫子把头发全啃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不早说!!!”

    修尔笑而不语,被她拉着一路狂奔。

    狼藉的心(30)

    夜殿从半醉开始抽泣的沙利叶手上夺过酒瓶,“差不多了,女孩子喝酒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沙利叶顺势靠在夜殿肩头,身体随着抽泣微微起伏。夜殿没有拒绝。他不明白沙利叶,却懂得此刻眼前醉酒的女人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沙利叶靠不了所爱的修尔,也靠不了合作者的肖嘉,只能暂且靠着不出息的自己。这暴力天使说强也的确强,一个人支撑到如今。说弱也弱,四瓶葡萄酒下肚无论该不该说的都说出口了,最后更是失控的哭起来。

    说不定,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忍受了太久的寂寞。

    “喂。”沙利叶没抬头,声音因为醉酒或者哭泣有些低哑,“今晚,能陪陪我吗?”

    “……抱歉,今晚有约了。预计兄长今日回冥都。”

    “兄长?”沙利叶晕晕乎乎的抬起头,看来她并不擅长喝酒,不过比安娜好多了,“啊,嗯……好像是有这么位先生。苏……苏维?”

    “正是。”

    “真看不出来你是他弟弟,那个人,肖嘉都对他大为赞叹呢。唔恩——哈!”沙利叶站起来伸完懒腰,“中午了,吃饭吃饭!”

    夜殿莞尔一笑,“神也要吃饭?”

    “当然!除了修尔,他靠糖份就能存活了。那家伙,是个甜食控,唯一令肖嘉抓狂的事——伊琉的怪味觉就是被他弄出来的。他料理东西全以甜食的分量放糖,甜的牛排,甜的焗蜗牛,甜的熏肉……所以,只要经他之手,除了原本就是甜食其他一概无法入口!”

    “呃!”夜殿愣愣的眨了两下眼睛,这消息令他要多惊愕有多惊愕,“修尔阁下……呃……这、这样啊!”

    “亏伊琉能忍受!”沙利叶一撩长发,“之后的故事明天再说。小伊琉好像就要离开冥界了,你不去送她?”

    夜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不是永别,托肖嘉的福,什么时候想去见她都可以。”

    “也是。那位小姐,你金屋藏娇的那位,带去‘地狱之门’还是留在冥都?”

    “留在这里吧。”

    “建议你带去。肖嘉不喜欢自己的地盘上发生流血事件。”

    “??”夜殿直视沙利叶,“沙华?流血事件?指吸血鬼的……还是别的什么?!”

    “喂喂,开什么玩笑,单纯也没这样的单纯法啊!别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在装傻呢。杀意诶!那位苏维殿下,这么明显的杀意你都没看出来。以前处于你身边这个位置时,小伊琉怕是已经遭受你那兄长殿下很多次毒手了吧!建议你时刻把现在的小娇娃带身边哟!哎呀,碰上你,以冷血着称的本小姐都有点同情小伊琉了……哇哈哈哈!”

    ···························································································

    安娜笑得有些诱惑,“真的不想跟我去人界?”

    弗朗西斯嬉笑着摆摆手,“本大爷是冥界之人,擅自离开冥界肖嘉会发飙的。”

    “哈哈,你还有怕的人?那边美女很多哟!”

    “唔恩……”小杜玛摸着下巴沉思,忽而问道,“有比你漂亮的么?”

    “嗯唔……”安娜微微颦眉,“这稍微有些困难呢。”

    “哈!”两人相视默契一笑,然,轻松的气氛徒然骤变。

    “安娜。修尔可知道伊琉拥有一半的黑骑士血统?”

    “大概从肖嘉处得知了。”

    “那他知不知道黑骑士的‘效忠宣誓’?”

    “不。完全不。肖嘉很忌讳这个,绝不会向他提及。”

    “……你这笑容,伊琉绝不会有。”

    “我是安娜。”

    弗朗西斯突然向安娜单膝下跪,“我弗朗西斯·杜玛以黑骑士之名宣誓:自此刻起,侍奉你为我之君主。我的剑,是你最尖锐的攻击之矛;我的体,是你最坚固的防御之盾;我的魂,是你最忠诚的守护之魂。倦时,我将为你递过肩膀;冷时,我将为你敞开怀抱;渴时,我将为你奉上赤血;饿时,我将为你割取鲜肉。你的残缺由我弥补,你的罪恶由我救赎,你的愤怒由我宣泄,你的病痛由我承受,你的杀孽由我代劳,你的幸福由我创造。喜你所喜,爱你所爱,只为你一人而活,永远守护你的笑容。悲你所悲,憎你所憎,只为你一人而死,永远承接你的泪水。你的敌人,以我全力粉碎;你的命令,以我一切达成;你的情欲,以我身体满足;你的快乐,以我灵魂交换。恋你、爱你、敬你,一心一意侍奉于你,全心全意倾心于你,无条件服从于你。你的尊严就是我的尊严,你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你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你,就是我的全部,世界除你之外别无他物。我甘愿做你的黑骑士,接受你的印记。从身体到灵魂,一切独属于你。蒂丽丝·安娜·卡尔法!”

    红唇微扬,笑意凛冽而绝美,“受汝契,筑吾志,达吾愿。”

    下一步,接受安娜给予的印记。单膝跪于地的弗朗西斯按照黑骑士宣誓惯例开始褪衣,印记给予何处是接受宣誓者的权利。

    安娜微微俯身,右手捧住他的脸,唇舌侵入。弗朗西斯微微一愣,结束后,他无良的笑,“真是个,好地方。吩咐吧,我的专属公主,第一个命令。”

    “十分钟之内发生的事,全部忘记。”

    整个效忠宣誓,全部忘记。

    弗朗西斯果真如此的一笑,“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