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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破晓之光(上)

    破晓之光(1)

    是谁牢牵你的手,让你在黑暗中亦能稳步前行。

    是谁拥抱你的身,让你在颤栗中亦能安然入梦。

    是谁慰暖你的心,让你在寒夜中亦能绽放笑颜。

    是谁成为你的光,让你在迷途中亦能寻得希望。

    爱人,今生我只向你祷告,让我们骨肉相融,永不分离……

    暮色沉沉,人界,原菲利王国境内临近某个落后小镇的山坡上,姿色绝美的女人被一头银白色毛发的大狼用温暖的皮毛圈住沉睡。西泽看她的狼眸温柔得不可思议:好久……好久没见她如此不具有攻击力的夜晚了……是这未知鸟类的骨骼让她想起什么了吗?

    西泽眺望星辰,从暗夜帝国逃出来已满两周。修尔被沙克斯迷惑在东九区大动干戈,通缉令几乎洒到西大陆各国。他打算继续带着伊琉往西走,用克伦威尔王国的旅行通行令进入这个人口大国,然后寻一处地广人稀的小山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照顾她一生,西泽愿意,即使是个精神错乱的女人。

    望着那张沉睡中亦是不断坠落泪珠的脸颊,西泽变回人形揩去那些她从不轻易示人的软弱,抱起柔软冰凉的身子,从山坡一跃而下,用最快速安稳的方法回旅馆。夜露深重,况且,某些人的视线令他非常不舒服。

    “小达尔,目标消失了!”大胡子的猎人装扮中年男子放下单筒望远镜,“打听到他们住的旅馆了吗?”

    名为达尔的青少年自信一笑,“当然!我优秀的猎人大叔,你就准备好柴火和热锅煮狼肉吧!”

    “达尔……”猎人厚实有力的手掌轻拍青少年一下肩背,却被他一个侧身灵巧闪过,“我的小侄子,不要闹别扭了,那女人是暗夜帝国的贵族,不是我们可以碰得起的,能卖掉那头白狼的皮毛已经够我们下半辈子过好日子了!”

    “我对比我老的女人没兴趣!”青少年达尔通红着脸抗议,抖了抖手上的通缉令,神情不满,“山姆大叔,为什么不把消息透露给暗夜帝国?!只是一个消息,能得到的紫金币就比卖狼皮多得多得多!”

    “暗夜帝国的贵族小姐,你以为见过她脸蛋儿的人还能活到明天吗?怕是一旦找到人我们就会被灭口。我的小达尔,不能被金钱迷惑,我们只要赚得生活所需就足够了。”猎人山姆抚摸着他祖传的魔导猎枪,“小子,我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思春期的小青年看不得漂亮妞,但你一定得管住自己,要活命就连她一根手指都不能碰!”

    达尔脸色酱红,愤愤的在肚子里骂了句:没胆量的孬种!

    破旧的小旅馆,服务生只有店老板女儿一个,需要点什么必须由客人自己下楼。第二天中午西泽下楼点菜的时候看见一名陌生青少年正与店老板女儿调情,逗得略有姿色的十六岁小姑娘脸色娇红咯咯直笑。第三天,青少年达尔成了店里第二位服务生,不止店老板女儿艾丽尔被他赞得心花怒放,中年店老板似乎也很中意这能说会干的小伙子。

    等菜的时候,西泽递给艾丽尔一枚银币,“这附近那儿能得到克伦威尔的地图?”

    正处于花季的艾丽尔放下记账簿咬着笔杆子想了想,在旅店酒馆工作的人靠贩卖当地情报赚得的小费往往比基本工钱来得高,“据说南边的史穆拉城里有个编年史家,他应该有克伦威尔王国的地图。再不行得往回走,穿过菲利王国东方边境再走上半日,能看见一个叫达姆斯的出产矿石的村落,矿主老爷的大儿子是这附近闻名的地史学家,地图之类的事他总该知道吧?”

    正在擦窗的达尔竖起耳朵:原来目的地是克伦威尔王国……克伦威尔虽与暗夜帝国是军事同盟关系,但要像在东九区那样出动大量军队搜索肯定不行,谁又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被拐的贵族小姐呢?达尔刚在思量要是这个情报卖给暗夜帝国能拿到多少钱,蓦地眼睛一睁,手中干布掉落……

    破旧的室内楼梯,每走一步木板都咯吱咯吱的叫,一袭菲利王国的传统民族服装,黑底绣文长裙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更加细腻,奇特的是大众化的黑色穿在她身上显出独一无二的高雅气质,那些色彩繁复的神秘古老祝福咒文似乎都在微微发光,裙摆一圈24个彩色的天然小矿石随着平稳的步伐叮当作响,极其悦耳。冷漠淡然中透出骨子里的贵气,宛若她走的不是乡下破旅馆的朽木楼梯,而是皇宫里的水晶阶梯;微微一撩散发,那么自然得体,似乎她手上戴的不是手铐,而是王子给予的由全国最优秀的工匠打造的定情信物。

    西泽惊住,“伊琉!”

    她边走边呼出长长一口气,油腻腻的旅馆里顿时飘散开清幽的曼陀罗花香,伊琉略略环顾了一圈,“这是哪儿?”

    破晓之光(2)

    经过难以启齿的解释过程,西泽愣是出了一身汗,脑子里神经绷得被人突然拍一下后背就会断掉。伊琉倒是无所谓的笑笑,“也就是说,在玩捉迷藏咯?唔……接下去打算躲到哪儿?”

    “克伦威尔王国。”西泽垂下视线,就算用高出两个头的体型依旧无法正视耀眼胜宝石的她。

    伊琉随意的托着下巴,“如果是我的话,现在会折回暗夜帝国,悠闲地坐在王座上打瞌睡。”西泽眼睛一亮,还没容他展开思绪伊琉又换了口吻,“不过克伦威尔王国也算是个不错的二流选择,好吧,我陪你玩。”

    达尔机灵的拿了两个备用杯子重新洗净擦干倒了柠檬冰茶,待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用颇讨人喜的笑容将茶送去,“两位客人,请喝茶。”

    西泽正愁手没地方放,得救似地伸手握住茶杯喝下一大口。伊琉转而和达尔说起了话,“今年多大了?”

    “回小姐的话,达尔今年十七岁。”达尔顿时脸色微红。美人搭话,激情难以言表。

    “学过药理么?”

    达尔一愣,目光闪烁,“家里穷,没上过学。”

    答非所问,但很好的把问题岔过去了。伊琉饶有兴趣的用手指在杯沿上打圈圈,人类虽然寿命短暂,不过却是活得最多姿多彩的种族。真叫人羡慕。“如果有了一大笔横财,你会怎么花?”

    “在最强大安定的国家的风景区买一栋房子,雇佣专业管家仆人,从少爷活到老爷。”

    伊琉轻笑,现实可行的想法。“不娶妻子吗?”

    “如果您能用紫金币买到的话。”

    伊琉小小吃了一惊,但对他的诚实大胆很是看好。少年最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不知世间之苦,有着与天空齐高的梦想和志气,因此不会畏手畏脚失去行动力。伊琉轻快一笑,“可惜。”伸出手指捻完他带点红褐色的短发,即使轻佻的举动亦那般自然,纤细食指一滑溜到他瘦瘦的下巴将其勾过来,侧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你父亲?还是师傅?我真怕他手一抖‘射歪’了伤到你。”

    听到伊琉的话狼耳微微一颤,西泽阴鹜的狼眸穿透擦了一半的玻璃窗望向对面干果铺二楼阳台,猎人山姆也是警惕非常,刚察觉到西泽的视线便撤退了,再感应已寻不到他的气息。

    “想做‘老爷’就不该玩太危险的游戏,不过,不经历危险也做不成‘老爷’。”伊琉收回手指站起来,没有丝毫留恋,“西泽,走了。”

    艾丽尔吻了下西泽抛来的金币,她最乐意听到的便是“不用找了”这四个字,何况把店里所有现金都加起来都凑不出这枚金币的找零。达尔愣愣的看着伊琉的背影消失在店门转角,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奇妙花香,他想,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了。

    十分钟后,达尔被山姆大叔一把掐住后颈,“臭小子!被你吓得心都跳出嗓子眼儿了!”

    “山姆大叔,”达尔回过神,“方才你瞄准的是谁?”

    山姆心中一惊,反问,“怎么了?”

    达尔笑笑,有点冷。若瞄准的是伊琉或者西泽,至少西泽不会那么迟钝,那天晚上他们只不过远远地用望远镜看了几秒,西泽就带伊琉离开了。如此推测,山姆瞄准的只有……他达尔,为了防止自己被抓从而供出他落得两人皆亡的下场,所以伊琉才会说——我真怕他手一抖‘射歪’了伤到你。

    “那头狼已经喝下你给的药,我的任务完成了。”达尔推开山姆想摸摸他有没有发烧的手,向艾丽尔微微一笑,“嘿!我的甜心,决定了吗?”

    “当然,”艾丽尔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小包袱,那枚金币早已收好,“我早就厌倦了在乡下油腻腻的破旅馆给没有血缘的父亲做无薪服务员的生活,一枚金币够我们做旅资了!无论到哪儿,我都跟你走。”

    达尔挽起艾丽尔的手臂,冲目瞪口呆的资深猎人一挥手,“就是这样,亲爱的山姆大叔,替我向奶奶问个好,就说他的宝贝小孙子寻金矿去了!放心,我发了财不会忘记你们的!走吧甜心,捆绑着危机的花园豪宅和精彩的冒险旅途在向我们招手!出发!”

    “哇哈——飞吧,我的金钱梦!”

    良久,山姆倒垂着浓厚的眉毛回望店堂,“老伙计,就这样看着你的小姑娘走吗?”

    收拾茶杯的旅店老板撇撇小胡子,“我们这一代寻梦失败,难道还看不得他们成功?”

    “哦,我的天!”山姆扶住额头,“算了,我最后的猎物已经落入陷阱,等这票兑了现我就回家告诉母亲她最疼爱的小孙子淘金去了!”

    破晓之光(3)

    人界·东格拉德斯通道九区。

    沙克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不行了……包围圈再缩小下去就要暴露了……十、十五天够他们逃到克伦威尔了吧?该死的,要是美人鱼肯在计划中帮我一把就不用那么累了,见鬼的忠诚心!”沙克斯眼神一紧,立即隐去身影。

    “我说修尔,最后一次伊琉的目击情报是在这附近吧喵?”

    浅灰色的眼眸淡淡扫了一圈,“继续搜查。”说完便原路折回。

    多萝西摸不着头脑,这里嗅嗅,那里瞅瞅,若真是伊琉想玩他们或者躲着他们,多萝西自认一百年都找不到她!小时候和弗朗西斯三人玩“捉迷藏”游戏她就从来没赢过!多萝西一直便是“找”的那个人,久而久之,“捉迷藏”有了另外一个名字——“躲猫猫”。

    穿过三个街道,一名火红衣装身材爆好的成熟女人向修尔摆摆手,“和你猜的一样,沙克斯那混小子不在殿堂里。”

    “菲尼克斯,跟我去克伦威尔。”

    “飞过去?”

    “不,你在空中太显眼了,会吓到西泽的。沿着他们的痕迹走过去,我想了解伊琉这十五天的状况。”

    “小妖猫呢?”

    “让她围困沙克斯几天,幻术的能力确实棘手。我现在没心情陪他玩游戏。”

    “哎呀哎呀……”不死鸟菲尼克斯双手环胸,唇角扬起一个成熟性感的笑容,“终于冷静下来了,修尔,这样才是你。”

    冥界·小冥王府邸

    一只小蝴蝶从托着下颌趴在沙发上的斯洛斯指尖飞走,绝美妖精愣了半晌,突然跳起来,“肖、肖、肖嘉——!”蕾拉蕾瑟一对妖精姐妹花不在的当今,斯洛斯这“情报局长”的工作效率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在爱德霍滋离世后冥界局势稳定,肖嘉的个人震慑力摆在那儿,小虫小蛇不敢轻举妄动。这回,迟来的消息令斯洛斯惊诧到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因此反复核对,大脑仍一时间接受不了。

    小冥王埋首文件的书写,他已经维持奋笔疾书的工作状态四个多小时了,“什么事?”

    斯洛斯张张嘴抿上,又张张嘴再抿上,如此反复三四回才发出声音,“……伊琉她,把、把修尔甩了……”

    肖嘉手中的羽毛笔顿住一秒,继续在白纸上滑动出犹如印刷体般工整如一的精灵字母,“什么时候的事。”

    “算上人界密探的回程,该是十五天前的了。修尔正满人界通缉幽冥狼王西泽和伊琉,有人从中作梗,到五天前还没有结果。”在斯洛斯心中无论什么情况下伊琉都不会被人左右,虽说通缉令上写的是叛国贼西泽大将绑架了帝国贵族小姐,但只要伊琉15天不出现,就能断定是她以自己的意志离开修尔,此乃比水往下流更能板上钉钉的事!

    机会!机会!!肖嘉的大机会!!!

    斯洛斯以近乎热忱的目光望向肖嘉,却见他依旧维持着平日可见的小冥王式优雅表情,斯洛斯大疑,“不去人界接伊琉回来?肖嘉,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她,不是吗?!”

    “用不了一秒我就能找到她,但不是现在。”见斯洛斯还不明白,肖嘉好心的给他解释,“我的出现是修尔寻找伊琉最好的指向标。”肖嘉抬眸看了眼整齐堆满重要文件的书桌,还有很多急报没处理完,他想去也脱不开身。

    斯洛斯没有骨头似的身子从沙发上溜下来,愉快的蹦到肖嘉书桌前,“肖嘉撒~人家现在可以去人界吗?”

    “可以啊。”

    “耶~~~”

    “算你今年的假期。”

    “……”斯洛斯刚想挥动翅膀从二楼窗台飞走,听到这句话顿时幽怨起来:用掉了一年一度的假期也就意味才到一月十七日的今年,他没得玩了!一整年不见小情人利洛,斯洛斯断定自己会禁欲而亡的!扮乖巧的蹭到肖嘉腿边,斯洛斯笑得像个孩子纯真又惹人怜,“人家去看伊琉嘛~~~”

    “料你也不敢对修尔下手。”

    “人家去帮你把伊琉带回来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伊琉会自己回来。”

    斯洛斯眯起眼眸,一双滑腻的手臂隔着衣料从身侧搂住肖嘉的肩膀。半依靠着小冥王斯洛斯放低了嗓音,轻言慢语,“……敬爱的义父,我情之归属,另有其人。”

    破晓之光(4)

    告别了停留数日的小镇,菲利王国西边境内的丛林山道上两个人影在夕阳下前行。走在前方的伊琉顺手摘了一朵生机勃勃的野玫瑰,一根根拔掉花茎上的刺,透出愉悦的紫色大眼眸瞅着两只打闹中蹿上大树的小松鼠。身后,喘息渐沉,西泽每走一步视野便模糊一分,只剩意志强撑着他紧紧跟随伊琉的背影。

    毫无征兆的,伊琉停下脚步,轻巧跳上石块不容反抗的宣布,“伊琉大人不想走了!”

    在伊琉面前西泽从未有过半点异议的想法,她便是他的神。即使觉得自身情况不对劲,脑中仍然只有对她命令的服从,“是……呼呼……需要水粮吗……?”

    伊琉歪了歪脑袋,甩玩着拔光利刺的野玫瑰信口开河,“唔……去摘一百朵这个东西,熬汤喝!”

    “是。”

    服从。绝对的服从。

    西泽用仅剩的清晰思维想了想,丛林里并不存在大团的野玫瑰,只有零星几支长在路经途中。一百朵……不是一个能轻松搜集到的小数目呢。西泽褪下外衣铺在长有苔藓的潮湿石块上,毫无怨言的转身执行女神的命令,脚步略微有些浮晃。

    故意使坏的笑容消失,伊琉看着西泽的外衣微微发愣。论细心体贴,西泽并不输给修尔和肖嘉,又或者说他狂傲冷鹜的外表和他对唯一一个人无微不至的温柔形成了就普通女人而言的致命吸引力。脸色渐渐阴沉,伊琉一脚踢碎盖着衣物的及膝高的大石块,视线盯着西泽微顿后继续强撑着举步的背影,厌恶的“嘁”了声。

    西泽苦笑,那些夜夜不得安宁的、心痛又憔悴的日子回忆起来竟如此美好。心中却是一惊:一瞬间,自己深深希望她再度崩溃!只有失常的她才会默不作声的拉住自己的手指,宛若全世界仅剩自己能给她一丝温暖。可她熬过来了,醒过来了,不可能再次随自己摆布。

    石块的破碎声回荡在西泽耳边,又一次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好意令她厌恶,可是……身体却依旧被她的声音所缚,亦或是,飞蛾扑火般自投罗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如同最扭曲的自残,下贱到心甘情愿。就是愿意被她摧残。至少那一瞬,她美丽的足踩在留有自己气息的物品上。至少那一瞬,即使厌恶,映在她耀眼的瞳眸中的……是自己的身影。

    夜深,西泽捧着一大束野玫瑰,衣装多处在采摘的时候被植物尖刺划破,银白色的狼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再也隐藏不住,与其说力量的失控,不如言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变形了。猎人的药,祖传的药,针对凶狠残忍又狡猾的“狼”的药。西泽在毫不知情的境地中喝下去了,身体刚开始不适的时候他略一回忆便知是何时被下的药。可那时,看穿一切的伊琉什么都没跟他说。她眼睁睁的看他服用毒药,带着满满的欣喜,像一名好奇的科研者,兴致勃勃的准备研究一番“幽冥狼王能否被药死”这个十足好玩的大课题。

    倘若她希望以此种方式甩掉自己,那便如她所愿;倘若能让她在研究中得到一丝快乐,那就更应该如她所愿。满足她的所需与所愿,不正是自己失去性命也在所不辞的恋慕吗?

    即使,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自己的眼睛——据说最好的狼皮不该有一点损伤,资深的猎人会让子弹从狼的一只眼睛射入,破坏脑部,再从另一只眼射出,这般猎杀死的狼才能剥下完整无缺的皮毛,卖得天价。

    “咻——”雷之弹直线射出。

    野玫瑰撒了满地,染血的花儿妖艳到荼靡。

    破晓之光(5)

    西泽震惊了。

    雷之弹射穿上臂。

    一颗人类的脑袋咕噜噜滚到洒落的野玫瑰堆里。冷冷的紫眸,直视他,从第一次邂逅至今两人首回对视超过三秒。西泽呆呆的迎着她的视线,虔诚的圣徒从不会畏惧献身于神的死亡,可却不曾想过高高在上的神会出手相救。

    伊琉首先挪开视线,非少年外形的西泽不会令她得到视觉享受,漂亮的指尖滴落稠厚的红色粘液,伊琉轻声抱怨道,“一点都不过瘾……”

    西泽震惊至失言,“为什么……为什么?!”

    这种时候是不是会听到“因为你是伊琉大人我的东西啊!”或者“没有伊琉大人的允许你竟大逆不道的敢死!”之类的经典台词?

    不。

    “什么为什么。”她淡淡回答,用脚尖挑起一支干净的花儿用染血的手指在花瓣上仔细擦拭,可怎么都擦不干净。伊琉很是不耐烦,“我杀人什么时候开始还要经过别人的批准?”

    “不是这个——!为什么要替我挡子弹!!!”西泽重重抓起她鲜血直流的上臂,放肆到极点。或许在黄金海滩产生强带伊琉私奔想法的刹那,素来以沉稳冷傲被伊琉看好的西泽已经疯狂了,崩坏了。“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西泽狼眸微微晃动,罕见的拿捏不稳的神情:时而冷冰冰的不看他一眼,时而肆意践踏拿他发泄,时而万分不屑的厌恶他,却为何一个转身又替他抵挡伤害?

    “什么都不是。”伊琉淡漠的看着自己的血,传导疼痛的神经似乎出了问题,那表情无论怎么看都是事不关己。她冷淡的说了一句,“放手。”

    西泽置若罔闻。的确,这样才是伊琉。以爬行类动物阴冷无情的目光看待一切高等生物,却会对大自然中的低等生物表现出无限兴趣,没有大脑的各色奇花异草更能让她欢呼不已。她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深入探究,让你觉得她对这朵珍世花儿上了心,让你确信她会花费心血来照料它,可一眨眼,连花带枝都被掐碎——什么都不是,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金钱、权力、名誉、地位……甚至天地万物,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珍惜。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放在心上。西泽之于伊琉——什么都不是。不是爱也不是恨,不是喜欢之物也不是厌恶之物。根本没放在心里过,比空气还不如。

    安娜的表,爱丽丝的里。

    世界只此一人,没有天地,没有花草,没有景物,空茫死寂的世界。曾经被修尔一言推开的门,闭合得连门都不存在。只有四堵白墙。把自己关在墙里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穿着她漂亮的纯白衣裙,却陷入漆黑的梦境。被打碎的公主童话,被污黑的纯洁之身,被再度挖开的鲜血淋漓的伤。

    深入骨髓的痛。

    伊琉晃神了片刻,轻轻收回自己的手臂,“不就是流了点血水,有什么好吼的。放手……听到没有,放手!”

    徒然凌厉的眼神西泽视若无睹,死死抓着她的小臂。纯粹比蛮力,伊琉和西泽差得远了。拉扯之中整个人贴上他的胸膛,越是挣扎却越是被强行拥紧,往常的小心翼翼与低声下气全然消失殆尽,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爱意,即使被她当场斩杀也绝不罢手。

    笨拙粗硬的拥抱,胡乱索取的唇舌,趋近于犬科兽类的齿印刻在她如雪似玉的颈项间,撕破衣衫的瞬间眸光暗沦下去,瞳孔扩张,空然无神。紧绷的身体在瞬间的僵硬过后开始颤栗,楚楚可怜的瑟缩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呓语抽泣……

    西泽猛然惊醒,狼耳竖起,她、她说了什么?!

    哥哥——不要——哥哥——求求你——肖嘉哥哥——一切都是我的错——

    哭得泪眼婆娑上气不接下气,鲜血直流都毫无表情的脸上是肝肠寸断的痛,同时喊的……竟是小冥王的名字?!西泽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被情欲和药物弄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在裂痛中骤然清醒:抢无翼天使修尔的女人是一回事,插足与所罗门王流着相同血液的小冥王的女人又是另一回事!

    三界没有一寸土地位于“空间”之外,任何人在小冥王眼里都无处遁形。这便是横向的“空间”与纵向的“时间”本质上的区别。若要西泽回答神界与冥界何者更强大,西泽会毫不犹豫的说——冥界!

    破晓之光(6)

    创世神创造众“神子”,赐予各项能力后将其安顿在一界,又对因自私自欲而相互争夺不断的神子失望透顶,转而创造“人”。创世神为了避免惨剧再次发生,决定不赐予人类强大的力量,同时设下必须进食睡眠才能存活、寿命短暂、各种食人魔兽等种种限制。可神子的力量太过蛮横,被迫奴役着的人类无法与神子同界共处,人类即将灭绝之际创世神于失望中再创一界,命神子迁徙,设下两界之间壁障,从此有了神界与人界。

    人界因受能力各异的神子影响出现分支,如自然女神维纳斯的后裔德鲁伊族。神子中有一异类,名所罗门,对同类深痛恶觉却嗜爱人界的缤纷多彩,遂弃神子之高贵身份深入人界,得友众多亦颇受信赖。后许诺,以神赋空间之力开创天地第三界,引人界残暴血腥之分支入新界,给于人类更加安定的生存环境。奈何创造第三界中途力竭,新界无日月,终年黯淡遂称为“冥”。所罗门跪见创世神,以“凭己之力永远守护管理冥界”为承诺请求至高父神赐予冥界之光,创世神心中赞叹良久,允。

    这一段史实早已鲜为人知,但西泽恰巧熟悉。神子可以在神界胡作非为肆意玩闹,他们不需要为“神界”的存在付出丁点代价,这是创世神的杰作,消耗的是创世神的无尽力量。但继承冥王之位的所罗门后裔却时刻背负着一个界面生物的命运,单是凭一己之力稳定冥界的空间结构已然非凡。所以,神界可能无神王,冥界绝对不可能没有冥王。只是冥王出现在人前与隐匿在人后的区别。

    起初冥界是三界中最小的一个位面,没有四季,也没有丰富的资源和各色地貌,想要在冥界生存下去的种族只有变得更加强大这一条路。经过数代冥王耗尽自体为代价,冥界的土地渐渐开阔,各种地势初成,形成雨水和暖风,某些地方的环境变得适合草木生长、生物作息,模仿人界的四季有了大致轮廓,春秋舒爽夏冬炎寒。四位冥王耗尽毕生创造出冥界四大河流,于是,有了稳定的水源和大片富饶的土壤后各种族渐渐地不再为争夺适合生存的领土而拼死战斗。冥界有了稳定的建筑群,形成村落、城镇,贸易逐渐发展。

    时至如今,这担子落到小冥王肖嘉肩头上。若说为何冥王离开后、也就是伊琉刚刚跟随修尔前去冥界没几年的时候肖嘉竟无心寻回伊琉,原因也在于此。初任“冥王”的肖嘉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精力来处理感情之事,这也是冥王以牺牲伊琉的代价亲自给肖嘉上的最后一课带来的效果。肖嘉,只能以冥界为己任,只能将冥界摆在心中第一位。爱德霍滋出于心血来潮的某些原因想坐一坐冥王宝座,这根本是无稽之谈。肖嘉为何自小要学习神界与人界的相关知识,正因为冥界还在“创造”与“完善”中,神人两界便是模板先例。

    最悲哀的是,得知肖嘉生为冥王职责的,如今世上只有三人——肖嘉自己、负责接生所罗门后裔的波西尼亚、以及伊琉。肖嘉伊琉两人皆从冥王处得知。

    所以,伊琉与肖嘉所生的健康的男孩子是唯一可以将肖嘉从这份痛苦中解脱的人。一旦濒临力竭,便以子替父。冥界历来如此,冥王也是自感乏力才不得不退位,将接力棒交给肖嘉。而肖嘉,没有退路,他不被允许死亡,不被允许有力竭的一天,为了冥界的天地他必须活到世界之终。

    这是伊琉的罪孽,死亡也无法洗清的罪孽。她将挚爱的肖嘉逼入绝境中的绝境,连创世神都不曾想过的绝境。而肖嘉,只希望最爱的伊琉能依偎在自己怀里,似乎这样他便有足够的力量活下去,他便不会迎来力量耗尽的一天。

    但是,伊琉逃离了。如同一只受过致命伤的小兽,本能的逃得远远的,甚至投靠了新的饲主。

    即使伊琉背弃了肖嘉,肖嘉也不能垮,他无法背弃整个冥界。

    可这一次,伊琉遭到了成为背弃者的报应——被“伊琉的世界的第二名住客”亲手引导出心底深处的罪恶。

    又一次,逃离。逃离修尔。

    受过一次致命伤的小兽,早已学会在第二次伤害来临前进行防御,然后寻找更为适合的居所。

    破晓之光(7)

    深夜的山洞,火光跳跃烈柴噼啪。伊琉坐在地上额头埋于双膝间,因为手铐的关系双臂一同被西泽托在掌上,小心翼翼的清洗伤口,用在小镇补给的绷带包扎。对自己的出格行为西泽脑中只有两种解决方案,以死谢罪,或者将疯狂进行到底。

    看了眼她肩颈处的点点浅红色犬齿印,幽明狼王沉稳异常,他是越处于激烈情绪中大脑越冷静清晰的类型。“伊琉,我不想再低声下气的跟你说‘对不起’,也不想再以‘小孩子’的模样索取你丁点喜爱。我爱你,从很久以前便不输给任何人程度的爱着你。”

    伊琉的身子微微一颤,“爱”这个字对她来说是“忌讳”。

    西泽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从未想过要说出口的三个字到了今天却那般自然的就说出来了。卑微了太久,久到以为再也寻不回自我,却在意外之后开始恢复认识她之前的狼王:孤傲沉静,阴鹜残忍,冷峻狡猾,经验丰富,善于忍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并且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丝毫不暴露自身弱点。

    “伊琉,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相信我能替你创造幸福的未来。由我来保护你,由我来疼爱你,由我来给你温暖,由我来亲手准备你所需要的一切。不奢求现在就给我答复,我有耐心等你慢慢打开心扉。无论是耀眼夺目的你,还是脆弱失常的你,我都愿意倾尽余生之力来照顾。”

    “……”

    西泽亲吻了她的手背,将上述话语作为一种誓言,与性命同等重量的誓言。尽管埋着头的伊琉毫无反应,尽管内心有不得不承认的小小失望,但既然她为自己挡了伤害,既然险些被强暴后也没有任何骂言与反击,应该在心底的某处有着对自己的爱的吧——西泽如是推测。

    “嗤——嗤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不及压抑就从嗓子里汹涌的肆笑,撑破唇齿爆棚而出的讥讽与不屑,让人怀疑连巨龙都会因为呼尽肺中空气而缺氧死亡的狂笑,已经不是能用“失态”两个字来形容的情景了。

    被西泽紧握的精致双腕灵巧一翻,改被动为主动调戏般缓缓挠他的下巴,“啊啊……你又知道些什么?西泽呀西泽,一直以为你是条聪明的狗,看来也不过如此。跟了我这么些年都看不清我的真面目,那只能说明你在视而不见。故意视而不见呢……我身上不让你喜欢的地方,故意无视呢……哈,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爱’?……嗯?只爱着‘耀眼夺目’的我,而无视‘堕落糜烂’的我,这就是你幽冥狼王西泽的‘爱’吗?”

    笑吟吟的紫眸,令人犯恶的恶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散发出堕落者的罪孽气息,根本不是什么高贵的曼陀罗,仅一团只有秃鹫和苍蝇才喜欢的腐肉。

    污秽!污秽!污秽!

    “……伊琉……?!”

    一秒种的惊诧愣神,散落着银白毛发的眉间已被她额头抵住,手铐锁住的双腕绞在他脑后随意玩弄着中长发,两肘放荡的搁在他双肩上,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刷着他的颧骨,鼻梁相靠,鼻息缠绵,几乎贴着他的上唇,红唇呢喃,“既然喜欢誓言这种无聊的东西,那来做个约定吧。如果能解开镣铐,我就让你上我一回,唔……似乎吸引力还不够呢,那这样吧,只要能把镣铐从我身上拿掉,我就全心全意的伺候你一回,你是主,我是奴,遵从你的一切言令,无论要我以何种屈辱的姿态服侍你,都行。别被我冥姬的身份所迷惑,我可是特别擅长伺候男性的哟,无论是父亲、兄长、残缺的天使、还是狼……诶……没反应呢,不相信我的诚意么?好吧,先给定金。”

    湿润的舌尖轻易撬开西泽毫无防备的唇,在他锋利的齿间细细游走一圈,轻易探出隐秘在口腔里的敏感点,当第三次装作无意间触碰到敏感上颚的时候,西泽猛地一颤,终于在震惊中作出回应。笨拙的、挑起了情欲的、完全被伊琉耍着玩的、以情色为看点的接吻。最终以西泽呼吸乱尽而告终。

    伊琉,游刃有余。

    破晓之光(8)

    要解开修尔准备原材料并设计、沙利多多瓦打造的镣铐,西泽在“逃亡旅行”的前期试过很多次。蛮力无法撼动它半分,利器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火融也起不了作用,就连偷儿专用的万能钥匙都打不开,上好材质的钥匙还未插入钥匙孔就毁坏了。

    就是这样一副能与钻石的强度和精致媲美的手铐,封住了伊琉的空间领域,封住了她的暗纹流刃,封住了她强大的武技,同时,再一次挖掘出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血淋淋的黑暗过往。

    在人界,有可能解开这幅手铐的也只有他了吧……

    西泽想起一个只见过几次面,偶遇后连互相打招呼的关系都算不上的人。不过西泽有把握,一旦他看到伊琉不用自己请求便会出手相救,他是那么的善良、纯洁且无垢。唯一的冒险是,他对修尔有着盲目的崇敬心,难不保会直接联系修尔泄露他们的行踪。

    要是修尔用时间领域追过来……如果发展成这样,那么也无需逃避,直面迎上吧!那个肉体孱弱的男人并不会唯一克制“影系领域”的“黑暗空间”。就用利齿,就用至极的暴力,堂堂正正的,以不择手段的方式,咬杀他!

    “好啊!如果变成那样,只要我解除封技,我也会出手的。”轻易看穿了西泽在做什么打量。伊琉露出啖肉噬骨的笑容,带着报复的快感,忘恩负义的绝情。

    西泽脊背一凉,修尔对她有多好西泽看了上千年,这女人竟然能说翻脸便翻脸,杀意起时天大的恩情都喂野兽去了。西泽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再好也难以逾越修尔这位前任,但从个人角度来说,西泽并不仇视修尔,反倒钦佩他的耐心和睿智。想要和伊琉长久相处,想要时时给她新鲜又不无聊的感觉,修尔得花多少心思?西泽能想到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某天伊琉淡淡说了句“真无聊……”自己便被甩或者一命呜呼了。不过,在这天到来之前的时间才是重点!

    行程更变,本打算直接进入克伦威尔王国,现在要沿着克伦威尔王国西南方边境绕上一段路,改道前往光明精灵所在地——迷雾森林。

    尽管背叛者沙克斯因为修尔的计谋而被困在东九区晚见到伊琉两个月,但命运依旧徐徐前进。滚动着,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无论出于安娜的强行牵线,还是命运的安排使然,伊琉必定会与混血精灵艾斯特尔相会。

    “简直就是个……闹剧。”修长莹润的手指翻开牌阵中的最后一张塔罗牌。

    审判——正位。

    总体来说是个好局面,会有喜讯,会有复苏的恋情,但必须审慎、决断,一个拖泥带水便会……手指移至与主牌审判相对的位置——高塔,正位,代表突然而至的颠覆、幻灭。

    修尔收起塔罗牌,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嗯……戒指……适合吗?”

    “适合啊!漂亮的手指无论带什么戒指都适合。”菲尼克斯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凤眸在狼藉的木屋内环顾一周,“伊琉呆过的木屋居然没倒,真是个奇迹呢!……?!……血迹!西泽的???”

    修尔慢慢从床板上站起身,“伊琉的血。”

    “哈?!”

    细细抚摸窗台下那一滩滩黑褐色的融入木头的痕迹,修尔轻声念道,“菲尼克斯,这回,我真是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了……”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到什么程度?”

    “……就好比有条龙用水系魔法泼你。”

    菲尼克斯额头青筋一跳,“这真是……燃光世界上所有水元素都无法原谅的事啊!!!”

    两个月后,一名瘦小得似乎被风一吹就倒的少年挡在伊琉与西泽道前,“初次见面,伊琉小姐,我名沙克斯。”

    “魔神?”

    “原位列第十三,幻象之境的沙克斯。因屡次弑主被剥落名号,今称背叛者。”

    破晓之光(9)

    伊琉盯了沙克斯几秒,伸出手放在他瘦得只剩几根骨头的肩膀,像是在掂量这少年身上还存不存在肉一样捏了捏,“多久了?”

    沙克斯垂下眼眸,“两百多年。”

    “除了菲尼克斯外你是第一个没有依附契约者靠自己的力量存世两百年的魔神。”要说生命中有什么人物能让伊琉心怀正常敬意的,也只有不死鸟菲尼克斯了——绝对强大的不死之物,伊琉自认即使最盛时期在菲尼克斯手下也走不过一百个回合。紫眸看沙克斯的眼里多了一丝类似于欣赏的目光,“这种状态你维持不过三年,机体的退化必然到达极限。”

    “没关系。即使用上魔神柱中无限轮回的力量,我也会活到夙愿成真的一天。”

    “梦想?”

    “嘁!”沙克斯泄出讥笑,“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我心中只有仇恨、怨恨、憎恨而已。”

    伊琉不以为然的笑笑,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幽冥狼王,“前些日子辛苦你了,不然西泽不会那么顺利。”

    沙克斯一惊,“为什么知道是我做的?!”

    “咦!这种事情很难猜测吗?”伊琉单纯的困惑着,口上淡淡解释,“幻象之境的沙克斯,顾名思义也就是幻术的使用者,或者说当你成为魔神柱的时候你的整个存在也变成幻象了吧。迷惑、幻惑、虚幻,不正是你的魔神特性?明明是个五感的欺骗者,可以轻易骗过整个世界,却被赋予‘背叛者’的称号。你是故意陷自己于不义之地然后公布于众——只有这样的解释了。”

    “……”

    伊琉俯身凑近他的眼眸,用视线射穿他般说道,“与其说被害倾向,不如道自虐型人格。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不用那么辛苦?!”沙克斯突然咬牙切齿,啪的拍开伊琉放在他肩上的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多萝西,似乎每一根头发都竖起来,“你知道什么!我当年……!”

    “你可以,”伊琉轻声打断沙克斯的怒言,平淡无奇却如同一罐冷水直直浇到沙克斯头上,“不用那么辛苦时时把自己置于被害者的境地。”

    【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时时把自己置于被害者的境地。】

    “如果说‘他/她’对你的伤害是一分,那你因为憎恨而对自己的伤害则是九十九分,再把这九十九分附加到‘他/她’头上,以此维持两百多年来的执念。这样做有意思吗?‘他/她’知道你的痛苦吗?‘他/她’了解你的痛苦吗?‘他/她’,能意识到你在因‘他/她’而痛苦吗?沙克斯,我若是你,就会把那九十九分伤害直接附加到‘他/她’身上,而不是企图用一身伤痕来赌‘他/她’的怜悯心。你就像一个因为得不到仰慕者关注便故意让自己被歹徒绑架的小孩子,自顾自的认为‘他/她’会来救你,自顾自的认为若‘他/她’不来便是罪、便是对你的背叛。想当然,说的就是你。”

    望着沙克斯惨白的脸色,伊琉稍微感到胸腔里畅快了点,“废话说到这里,找我做什么?”

    可怕——太可怕了!!!

    完全反驳不了她的恶言!沙克斯踉跄后退一步,转身之际嘎然立住:不行……不行!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就此逃走!但是,只第一次见面便把自己剖析到骨髓里去,只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了自己都不曾看见的内心,那双眼睛……分明和安娜一样,却令人毛骨悚然,无法对视……亦无法逃离……即使是“虚幻”的自己也像是被用冰棱刺穿五脏六腑般,彻骨寒冷。

    理性的想一想,她根本不认识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憎恨的是谁,就连分析中也用了代词,分明是不知道的……却能理所当然的拿第一次见面的人发泄,借由挖掘自己内心的黑暗来宣泄压力,并且如此的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这女人……简直是怪物!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发生在一年半前——

    沙克斯跨坐在宝座扶手上侧头盯着眼前的女人,个子娇小,锦衣华服,腹部高隆,神情疲惫,左手托着罗兰的狐鼠啾啾,右手从零食罐子里取出一粒杏仁果喂小家伙,沙克斯信口道,“安娜,伊琉是个怎么样的人?”

    “怪物。”脱口而出的即答。

    “呃?”

    “和她说一次话你就能感觉到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异。”

    “至少给肩负重任的我一点建议吧!”

    “第一,不要试图欺骗她,即使她问你最想杀死的人是谁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修尔’,不然必死无疑。第二,不要妄想以理服人以情动人而和她讲伦理亲情,更别在她面前提‘爱’这个字。第三,出于潜意识中的自卫机制,她会拿身边任何人泄压,你要做的就是冷静的承受下来。通常情况下只要她愿意与之交谈的人便不会随意动刀。若是同时具备梦想和行动力的少年,她倒会反常的给予指点。你应该符合那个特殊条件,听听她的剖析也不坏,但别太放在心上,你的心理和精神还没有成熟到能直面黑暗自我的程度。”

    “别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比你活了久得多!”沙克斯拍大腿抗议。

    安娜瞅了他一眼,那无声的眼神似在说“看吧看吧,小孩子了吧!”

    沙克斯不甘心的扭过头,“嘁……不过,听你这么说,她不像恶人嘛。”

    “被火焚过之人终身畏惧火焰;被水溺过之人终身远离河川;被压力压垮过的人,将终身排斥压力。”安娜复杂的一笑,“一个会出于潜意识防御机制若无其事的伤害他人的人,是病态的怪异,只能称其为——怪物。”

    破晓之光(10)

    提斯拉平原与苏士底河交接处,矗立着一座西大陆闻名的观光胜地——翡翠之塔。

    塔高四十余米,通体翠绿,但并非以翡翠筑成,只是某种能隔绝热量的涂料将整座塔的外表涂刷成翠绿色。由塔顶向北方望去是疆土辽阔资源丰富的克伦威尔王国,向南望去则是风光秀美的提斯拉平原(沃法尼亚魔法学校所在地),东为变幻莫测的库尔尼亚环海,西乃汹涌澎湃的苏士底河,翡翠之塔建在一个风景绝好之地。据说翡翠之塔建成于三百年前,在当时也定是个劳民伤财的大工程。

    “这就是易特兰王国最后的大手笔,”沙克斯露出标志性的讽刺笑意,“往昔蓝血贵族的专用避暑地,今昔斯拉达克大酒店总店。只要有钱就能享受贵族中的贵族的待遇,真笑死人了!”

    贵族不等于巨额财富的拥有者,贵族是一种气质、一种素养、一种学识、一种荣誉、一种骄傲、一种矜持,一种生活态度,全非钱财能买来的东西,但如今的贵族却越来越金钱化、势力化,不得不说句“可悲”。

    “蓝血贵族……嗯呜……”迎着阳光伊琉眯起眼眸,太耀眼了,春日四月中旬的阳光,以及在阳光下绚烂澄澈的翡翠之塔都令她睁不开眼睛,刚略带些痛苦的皱起眉,西泽已经用高大的身体替她遮住阳光。

    “今天就在这里落脚。”西泽取出最后一枚紫金币,这点钱虽然无法入住顶层的房间,但此地就这么一座高层建筑,以他们的视力三楼以下的房间也能将近处风景看个够。

    “嘁……”沙克斯讥笑,一甩手将一个大袋子扔给西泽。西泽只觉双臂骤沉,放到地上打开一看——满满一麻袋紫金币!!!

    “幻术还真是便利。”伊琉似笑非笑的取出一枚把玩,触摸到手掌里是冷冰冰的陈旧硬币感,看在眼里是千真万确的紫金币,就连嗅到鼻子里都是紫金独有的金属气味,重重一吹凑到耳边,薄金属的轻吟声极其悦耳。“离开你能维持多久?”

    “只要我愿意,百八十年没有问题。”

    伊琉坏心眼的笑了,“说不定你那‘倾慕者’看中的是你这个变钱的能力。”

    “哈……的确,说不定。”半个月的旅行沙克斯都在努力适应伊琉的说话方式,现在具有初步的抵抗力了。

    步入店门,完全的仿贵族式室内布置,名画古玩珍奇异宝一一罗列,就怕别人不知道店主多有钱。左瞧瞧,右瞧瞧,伊琉自得其乐,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别人倒看不出她的异样,“一间双人房,一间单人房,顶层。”

    把金币袋往柜台上扔的同时,西泽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一间双人房,一间单人房,伊琉根本就不愿意与他同住,一路上若即若离的亲密始终是个——交易,对伊琉而言是出卖肉体换取自由的堕落交易。

    三人刚进入魔法传送机,柜台小姐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压在最下面的通缉令,看着画面上紫眸的女子脸色一阵青白,继而激动得通红,“发财了……这下发大财了!!!”

    一个半小时后,暗夜帝国情报部副官接到一名激动万分的女士的联系,暗夜精灵做了记录,随即失笑,“梅丽尔长官,请存档,这可真是值得庆贺的数字,第一万名自称刚刚见过陛下还与她说话的人出现了!”

    长官梅丽尔无声地笑笑,“三十分钟前是乌塔里王朝的地下酒吧,二十分钟前是圣光城的教堂里,十分钟前是华纳城的商业街,这回的目击情报又出现在哪儿?”

    “这回可是个好地方,配得上第一万名拜见了陛下贵姿的幸运儿的身份,翡翠之塔!”

    梅丽尔将副官递来的笔录夹在文件夹里,语气蓦地一转,“第一万个想发财想疯了的骗子!占卜师大人有什么留言?”

    “哪儿有村落及以上单位级别的集体屠杀事件发生,立即通报他。”

    “没了?”

    “没了。”

    翡翠之塔,顶层。

    沙克斯边抱怨着要住一个人的房间边恶狠狠地踩走在前面的伊琉的影子,一派孩子气——他不敢当面顶撞反驳伊琉,这一路上因为嘴贱而被伊琉抬手便揍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在心理和肉体上都充分了解到伊琉的恐怖,从而以男性的角度得出与弗朗西斯相同的结论——这女人生来不是当母亲和妻子的料!创世神一定将她的性别搞错了!

    沙克斯刚想推双人房的门,一只手先他一步握住门把。沙克斯大脑一咯愣:诶?原来幽冥狼王西泽竟长了一双如此女性化的手,还真是无视种族特征的细致漂亮呢……呃?……诶?!……等、等一下!!!

    喀嚓、哐当——!

    门以极快的速度开了又关,只剩沙克斯呆呆站在走廊里,他盯着即使关实依旧能感觉到震动的门拍拍自己的脸颊,把关于门的另一面正在发生的事的想象拍出大脑,“和我无关……无论公主开门的手还是大白狼强抱的爪子,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无论公主被撕破的衣服还是大白狼强压的吻,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我太累的症状就是出现幻觉啊!哈哈……哈哈哈……我呸!”

    破晓之光(11)

    看着遮体的衣料在自己利爪和锋齿下片片溃败露出极品光泽与质地的肉体,且先不提口感,但就这滑腻阴冷如蛇的肌肤的主人拥有 “冥姬” 这个称号已经能让所有男性产生爆棚的征服欲。当永远高高在上像看蝼蚁般俯视众生的女人任你亵玩,何等成就!

    伊琉身上的香味令西泽神魂颠倒,自口唇脸颊到颈项肩胛一路留下炙热滚烫的吻,与伊琉渐降的体温形成明显对比。双手情不自禁撕扯衣料,恰到好处的力度,衣服破烂而不掉落,牛奶似的肤色在黑布条间若隐若现,遮此露彼,眼球得到了最高享受。一双大手肆意揉捏着嫩腰,贪婪的游走在莹润肌肤的每一处,健美的长臂绕过她后背从腋下穿回,手掌罩住丰满雪腻,如同握着大团棉花糖般的手感令西泽意犹未尽热血勃发。

    “摸够啃够了吗?”艳丽的冰魄玫瑰,道不清是拒人千里还是引人犯罪。

    怎么可能够!抬起如梦似醉的微红狼眸,伊琉冷漠妖娆的嗓音和浪荡靡艳的笑容都令西泽沉迷,可危机感触动了被情欲浸没的本能,西泽想也没想便抽出一只手以暴力压制住伊琉即将到来的第一回反抗。

    双手被狼爪禁锢于头顶,整个身子被西泽强压在门后亵玩,伊琉脸上笑得毫不在乎。

    西泽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镶嵌在墙上的名贵油画,平静悠扬的库尔尼亚环海风景画,海面如镜水鸟展翅,渔船点点微风抚荡。西泽惊从心起:若非及时按住她的手腕,即使戴着镣铐,自己的咽喉怕是也已被保护名画的玻璃罩面碎片给割断了吧……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悍然的杀气。

    可是眼前这张绝美的脸,比起杀意,更像是乐在其中的表情,哪有半点反抗?哪有半点不愿意?说她欲求不满也不会过分的浪荡眼神。

    感觉出错了吗?

    不,不会的,经历数不清的生死危机练就而成的本领不会出错。答案只能是——

    掩饰得太好。这女人太会表演,太会行骗。

    西泽看伊琉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困惑:她选择双人房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两个多月前挺身挡子弹的理由又是什么?不明白……完全不明白!不是对自己的爱,也不是恩仇之类的东西,甚至连交易的基础都动摇起来。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自己是她唯一一个选项!所以才会以肉体为换取自由的筹码,可就在几秒钟前她却对唯一能依靠的自己起了杀心!

    这样说并不确切,不仅仅是起了杀心,西泽坚信,只要自己慢了一步就能看见她打碎玻璃取得锋利碎片划向自己的咽喉。很有可能看着他鲜血汹涌的同时还是那张好似弥漫起情欲的脸,靡艳、荡漾而妖娆。

    搞不懂她,完全搞不懂她,连她一丝一毫的想法都无法捉摸!

    “呵……”伊琉弯起眼眸笑出声,“狗狗困惑了么?现在可以哟,让姐姐来为你解答。”

    西泽凑近她的鼻息,曼陀罗花香浓郁,令人上瘾的糜烂气息,“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杀我……”

    “忠犬永远不会认同贼猫的处事准则。”错开西泽低头贴过来的唇却一口咬住他的锁骨,伊琉轻声道,“我就是一只谁给的肉多就会蹭谁小腿的猫。西泽,你已经不是那个‘唯一’的选项了。”

    西泽一愣,“?!”

    “不觉得,这间房间香得过分吗?我精虫上脑的小公狗……”

    西泽刚回头,身体便不受控制的麻痹起来,颓然跌倒在地。然后,他看见静静倚在卧室门口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绝美男性。屋子里熏香袅袅,全是以曼陀罗花为基调的毒香。

    “又见面了,妖精。”伊琉弯起唇角。衣不遮体,但她丝毫不介意。

    斯洛斯放弃似的低笑了声,然后抬起眼眸,一片湿蒙,“总算知道我身上这该死的放荡堕落的气息哪里来的了,伊琉,我果然流的是你的血。人皆上之的荡妇的肉体,呵,甚至于,连禽兽也可以上……”

    伊琉消散了笑容,淡淡看着斯洛斯脸颊哗然而下的泪痕,“既然流着我的血,那该知道这也是活下去的一种手段。”

    “你死了算了!”斯洛斯突然怒吼出声,“屡次自杀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唔……说起来,我策划得最完美也是最满意的一起自杀计划就是被你破坏的。花精灵,找到去玫瑰园的路了吗?”

    很久很久以前,当迷途的小小花精灵从禁魔栏杆透过她的指隙看见那只照射在阳光里的、如同紫宝石般璀璨耀眼又散发出金子似的光芒的瞳眸时,就缠下了不解之缘吧……初见的她像一只美丽而哀伤的兽,就那么安静的坐在地上,孤独的栖息在囚牢里,蜷缩于一寸阳光下,凝视着天空,凝视着光,眸底是一片泪的影,以及干涸的血迹。

    “那、那个……”花精灵的嗓音尖尖的、细细的、像风儿穿梭在草叶间的美妙声响,“对不起……打扰您了……请、请问,玫瑰园怎么走……”

    原来,他们的相遇她还记着。

    斯洛斯抹了把泪水几步走到伊琉面前,他的个子还不及伊琉,轻轻搂住她的腰,低头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前呢喃,“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生我的玫瑰园。可以叫你一声……‘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