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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狗

    “老师,他是谁?”

    这大概是林深一辈子中最尴尬的时刻,被学生撞破自己乱搞,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自然也没注意到顾山的语气有点挑衅的意味。顾山抛出了这个问题,而他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他能怎么说?说这是我前夫,我们刚才只是在亲嘴。

    周屿从他身上下来,脸阴沉的要滴下水,两条狗见主人的脸色,也不叫了,只是非常警惕地盯着门外的顾山。林深知道他已经很不高兴,怕他发疯,便抢先道:“你别说话。”

    顾山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走也不是,林深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服,走过去:“顾山,这是我朋友。”

    朋友,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前夫,只是朋友,这是林深能想到的,最中性的词。可是什么朋友会抱在一起亲嘴?这不能去深究,一说完林深就后悔了,脸上就火辣辣的烧。

    顾山盯了他一阵,简直要把他看得发毛,然后把橘子往他手里一塞,“知道了,打扰你们了,那我走了。”说完有点生气也有点委屈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上楼了,林深尴尬中夹杂了一丝莫名其妙。

    老旧的门重新合上,房间陷入死寂。一直沉默的周屿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就说你怎么不接电话,还把我关外面,原来已经有新欢了。”他看似随意,这话却是从后牙槽里挤出来的,带了十成的不甘心和愤恨,他抹了把头发坐下来,面色不善:“那小子是谁?”

    林深皱起眉:“他是谁跟你有关吗?”

    周屿冷笑:“对,没关系,你他妈给我带绿帽不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么。”

    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紧紧攥着杯子,“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包小白脸。”

    “周屿,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如果可以,林深希望亲手能把周屿的嘴缝上。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我们没离婚之前就搞上了吧?他看起来年纪挺小,能满足你吗?”

    “如果满足不了你,可以叫他来和我们一起,我不介意的…”

    “啪——”周屿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周屿,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已经完了。”

    周屿的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玻璃杯几乎被捏爆,他犹如一头困兽,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撕咬林深的冲动。

    “林深,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

    他的体格比以前更为高大了,已经从一个矫健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成熟的男人,他捧着林深的脸,心碎的眼神和少年时代的周屿别无二致,但林深却无法再被这样的眼神触动了。

    “周屿,滚出我家,立刻。”

    如果有火,林深希望他能和周屿一起烧死在此刻,周屿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固定成一个仰头的姿势,然后吻上来。头皮传来撕扯的痛,他的指甲掐进周屿的肉里,对方竟也不怕疼,泄愤似的吻他。

    周屿的睫毛扫在他脸上,很轻柔,但是他的舌上已经尝到了血腥味,他没有受伤,是周屿这个傻逼自己磕的,这个吻让双方都很痛苦,没什么快感,就是发泄,林深的嘴唇都被他亲麻了,唾液和血淌到下巴上,接着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一小片濡湿,就好像被周屿的狗舔了一样,然后周屿就突然停止了在他嘴里的动作,用一种好大的力气抱住他,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揉碎,趴在他的肩上大口喘气。

    林深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一点点扯开,让他的脸正对自己,冷冷道:“你在哭什么?丢不丢人?”

    有一点训斥的意味。

    这是很少见的。在他们长年的相处中,林深总是偏向于被动的那一方,他很少以主导者的身份面对周屿,反倒是被周屿拿捏得死死的,所以周屿有一瞬间的吃惊,他的嘴上带着血,显得整张脸很苍白,眉眼更加沉郁,只有睫毛湿漉漉的,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哭过,所以他嘴硬道:“我没哭。”

    “那你给我听好了。”林深捏了捏他的脖子,正色道:“顾山是我的学生,他家里困难,我要资助他读完大学,我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停止你那些对我的揣测羞辱,你明白了吗?”

    周屿苍白着脸,认真地听完他的话,点点头。

    “那你快走吧,记得把你的狗也弄走。”

    “我不走。”

    “你别赖在我这,这里容不下你。”

    “我没地方去。”

    “别说这些废话,你可以去睡大街。”

    “我不要走。”

    “周屿,你觉得你还是小孩吗?这么多年...你就好像一个永远只会撒谎、耍赖的小孩。”林深认真地看着他,“无论出了什么事,你想的都是你自己,也许你爱我,但是这种爱真的太幼稚了。”

    周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再被年长的人用这种语气训斥过,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被林深冷淡的眼神压回去了。他眨眨眼,滚下一滴泪来。

    或许是感应到主人的低落,黛比咬了咬他的手,不解地望着他。

    林深揉了揉眼睛,他太累了,没有再看周屿,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至于周屿,他不想管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周屿就已经走了,自己又能恢复到之前的生活。

    周屿大概就是那种,从小好吃好喝供着,主人越是对他好,他越是傲慢,但一旦主人忍无可忍给了他一巴掌,他又会主动凑过来舔你的那种,本性难改的恶狗。

    6点多的时候林深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他知道那是狗在刨门,两条杜宾跟有多动症似的,竟然把他家的门刨出了一个大洞,黛比那张狗脸就从洞里探出来,朝他流哈喇子,气得林深差点背过气去。两条狗的体型不小,力气贼大,站起来足有半人高,就扑在他身上,留着哈喇子,不住摇屁股——它们断过尾,所以看起来就像在摇屁股,林深强烈怀疑这是周屿指示它们干的,就为了报昨晚那一巴掌的仇,可是没有证据。于是他非常嫌恶地推开它们,去洗手间刷牙。

    周屿蜷缩在狭小的沙发上,睡得很沉,他大概是和狗在一起呆久了,所以无论发出什么动静都泰然自若,毫不受影响。

    这两只狗大概是饿极了,不住拱他,林深煮了一锅粥,又放了鸡肉和蛋黄,搅拌在一起,倒在盆里喂它们,他以前见过周屿用高级狗粮和生骨肉喂,还担心它们不吃,没想到吃得迅猛无比,就像被周屿饿了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看来除了人,动物都不会矫情。

    林深穿好鞋,给两条狗仔细戴好绳和口笼,门被咬坏了,他妈回来看了肯定要骂他,所以他决定出去买扇新的,赶紧换掉。狗知道这是要带它们出门,便仰头挺胸,乖乖坐着,专注地看着他,一点也不闹。

    林深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周屿,摸了摸它俩的狗头,心想,你们比周屿乖。

    牵着这两条大狗,林深像带了两个保镖,十分惹人注目,搞得他非常尴尬,又害怕把人吓着,绳子攥得死死的,手心里都是汗。跑了一上午家具城,才谈妥价格,留了联系方式等工人上门安装,人和狗都又热又累。他在车里把空调开得很低,脑子嗡嗡直响,趴了一会才恢复过来,看了一眼后排的狗,热的趴在座位上直喘气,车里到处是亮晶晶黏糊糊的口水,再也不要遛狗了,他又气又累地想。

    临近中午,街上行人很多,都顶着毒辣的太阳回家吃午饭,林深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个人也注意到了他,向他招了招手。林深把车停过去,摇下车窗,“顾山?你刚从医院回来?上来吧,带你回去。”

    见到陌生人,狗有点紧张,伸长了脖子,黛比叫了两声,狗头被林深拍了拍,“闭嘴。”

    顾山又高了一点,他坐进狭小的车厢,有些局促,林深抽了瓶矿泉水给他,“谢谢。”他接过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了,眨了眨眼,踌躇着开口:“林老师...昨天那个人...”

    林深朝他一笑:“那是我前夫。”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林深回答的这么顺其自然,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热,他一向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林深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大概吧,曾经是喜欢的。”

    “那你现在不喜欢他。”

    顾山几乎是下意识地,下了这个结论,他声音轻轻的,但很笃定。

    这话与其说是对林深说的,不如说他是对自己说的。

    林深似乎是不想聊这个,于是绕开了话题:“对了,你奶奶...”

    “林老师,我喜欢你。”

    车缓缓停在斑马线前,车前是一群刚下补习班的学生,他们也不怕热,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地穿过马路。林深诧异地看了顾山一眼,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喜欢你,林老师。”顾山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他的神态坦然,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不带欲望,就这么直白地把心里话抖露出来。

    林深的大脑死机了有一分钟,直到后面不耐烦的车喇叭声才将他震醒。

    拥挤的车群重新流动起来,林深苦笑:“顾山,你还小...”他顿了顿,“还有,我对你...就只是看学生一样,没那个想法。”

    他很少拒绝人,更不用说表白,但他知道自己要用一种明确的方式。

    车厢里有很长时间的静默,顾山的眼神很明显低落下去,林深一边放慢车速一边道:“你还没有真正体验过爱,这很好,爱在你心里还是简单而直白的,你会考上大学,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那才是你真正应该拥有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你就是觉得我年纪小,配不上你。”顾山反驳道。

    林深失笑:“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就只想到这个?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你可以和我试试,真的,我保证比他好。”

    “顾山,你不要再提这个。”

    林深难得严肃,他板起脸,声音不大却不容置喙,这是要彻底断了顾山的念想。

    顾山不甘地看了他一眼,却只收到他警告的眼神。

    一路无话。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周屿正坐在地上,吃一瓶罐头,见他进来了,抬起乱糟糟的脑袋闷闷不乐地望着他。

    林深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蹲下去解狗绳,没有束缚的狗亲热地凑到周屿面前,要他摸,周屿潦草地安抚了它们一下,就站起来,走到林深面前,抱住他。

    林深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抱了一会,林深推推他,忍不住道:“行了,我很热,放开。”

    “林深。”周屿的语气很轻,他没有用“老师”、“老婆”之类的称呼,而是直接叫林深的名字,在见到林深之前,他想了很多,在他从窗口看见林深和那个少年从车里出来时,他竟也没有愤怒,他有好大一大堆话要对林深说,可当林深真的出现在面前,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很累。”

    他们之前好像有一种痼疾,不断缠绕生长,两个人都被感染。

    “我刚才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生气的资格,可是我好嫉妒,好难过,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自私、贪婪、虚伪、撒谎...”周屿闷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算了,说这些你也不爱听。”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刻林深希望他能说下去。

    他们的感情就像那支永远错过正确时间的手表,就像从内部腐坏得不到及时治疗的玉兰,这么多年形成病态的一体,分不开,理不清,苦苦支撑。

    林深的眼眶发酸,重重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紧紧抱住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