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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男人

    大历三十一年。

    大德音寺内,白裙少女跪坐在蒲团,虔诚地摇着手中的签筒。

    啪地一声,木签应声落地,少女还没来得及捡起看看吉凶,外面跑进来个方脸丫鬟,满脸不耐道:“薛小姐,我家小姐在山下等你好久放风筝,你不想去倒是吱个声儿!”

    丫鬟嗓音尖锐刺耳,回荡在空寂的佛殿内格外难听,少女秀眉一蹙,捡起看了看签文,嘴角微微颤抖,指尖嵌进娇嫩的掌心,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了。”

    小丫头看她又是一副娇弱无力,盈盈欲泪的模样,撇嘴道:“薛小姐,恕奴婢多嘴一句,咱们李府养你及笄,没欠过你什么,小姐还等你去给她捡风筝呢。”

    薛心沉默地将下下签放进签筒,迈步走出佛殿。

    丫鬟小卉急忙为她系上披风:“初夏的山里风凉,姑娘小心凉着,这月份例还要留着给老爷夫人上香祈福,生不起病。”

    薛心笑了笑没说话,握住小卉冰凉的手,看了眼前边带路的方脸丫鬟:“她今日又想出什么法子折磨我?”

    小卉翻了个白眼:“李小姐山下放风筝不小心卡在溪水另一边的桃花林,她嫌淌溪的水刺骨不愿去,而且溪那边有男眷在下棋,未婚女子不好过去。”她忧心忡忡道,“李小姐该不会叫您去替她捡风筝吧?”

    “这人怎么这么坏!”小卉见薛心不说话,越发替自己姑娘不值,“小姐的爹为了掩护李老爷死在战场,他家凭什么欺负小姐还要败坏您的名声,太过分了!”

    听见那边有男眷,薛心心头忽然升起几分警惕,轻轻摩挲过被自己掐红的肌肤,她方才在殿内求的正是姻缘签,就算说服自己求签只是心灵慰藉,不能全然看做是未来的命数,她还是无法忘记那根被香客们磨损得十分光滑的下下签。

    捡风筝……男眷,姻缘下下签……

    到山下的路途不算长,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薛心还在思索怎么避过这次刁难,已经有人故意大声喊她的名字:“薛心,薛心姐姐快来给我捡风筝!”

    喊话的正是李府最受宠的千金小姐李玉珠,此刻正抱膀子站在树下,朝溪水对岸一努嘴:“我的好姐姐,你就帮我一次嘛,我表哥也在那边,人家不好意思过去。”

    薛心道:“我不去。”

    李玉珠和丫鬟交换了下眼神,顿时急了,刚想耍大小姐脾气却不知为何硬是忍住,一年都不会给薛心好脸色的她,破天荒的拉起薛心的手,笑眯眯道:“我的好姐姐,人家今日来了葵水不能过水,你就帮我这一回嘛,就一回~”

    黄鼠狼给鸡拜年,薛心才不上当,不给面子的抽开手:“你有丫鬟。”

    李玉珠不依不饶:“我……丫鬟也来了葵水。”

    薛心都快气笑了:“你小时候让我替你写先生的作业,被发现是我替你挨板子,长大后你拿走我的发簪还不小心丢在你最讨厌的堂哥房里,要不是仆从发现及时,我那时候就该浸了猪笼!”

    ……这小蹄子还记仇!李玉珠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想起她昨晚给爹送鱼汤,在书房外听见爹要在家里选一个适婚女儿嫁给远房九叔冲喜,以此换取朝廷上的支持升官,可家里除了她跟薛心今年才及笄,其他庶出妹妹都没超过十岁,她才不想嫁给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况且她又听母亲和奶娘闲聊,说这位九叔常年在庄子里养病,满脸褶子的八十岁老头脾气古怪,每年都要采买仆人,每年庄子的人手都不够,娶了八次夫人都被克死,还玩死过不少青楼女子……

    却偏偏还手握实权,娶十五岁的黄花大闺女就是为了吸走女人的阳气多活几年,爹怎能为了官位连女儿都能出卖!

    所以,让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薛心代替她好了。

    李玉珠咬了咬牙,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桃花林里是有男眷下棋,可九叔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又不是壮年男子,被祖父年纪的人瞧见,能出什么事!”

    她给方脸丫鬟使了个眼色,故意叹口气道:“哎呀,薛姐姐是将军之后,金枝玉叶不愿做粗活也情有可原,你让你丫鬟去也不是不行。”

    “奴婢替小姐做就是了!”小卉年纪不大,一看她又在欺负自家姑娘,哼了声主动跳下半人高的溪流,艰难淌过还带着刺骨冷气的水。

    风筝挂在对面桃林不高的枝头,连小孩都可以够得着,李玉珠终于调开薛心身边的人,朝方脸丫鬟一努嘴,故意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一个屁股蹲摔在岸边:“哎呀好疼,薛妹妹来扶我一把!”

    薛心本不想理睬她,却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不小心滑进水中,顿时明白过来她的调虎离山计,可现在动作却来不及,方脸丫鬟力气极大,压得她毫无反抗之力。

    薛心呛出几口冰水,拼命求救:“小卉,回来…救…”

    李玉珠诡计得逞,开心地笑出声,故意尖着嗓子大喊:“救命呀,有人落水了!”

    薛心本就体弱,前些日子才大病初愈,根本经不起折腾,意识已经开始混沌,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落进一个溢满药香的宽大怀抱,还有李玉珠做作的惊呼。

    再次睁开眼是在小卉的怀里,小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玉珠正满脸谄媚地躲在方脸丫鬟背后,对不远处的男子解释:“九叔,她就是不听话乱跑才落水的,回去母亲一定好好教训她,对对,她闺名薛心。”

    小卉抽抽噎噎反驳:“不对,明明是你把小姐……”

    话没说完,李玉珠狠狠瞪了她一眼,蹲下身子假装担心地握住薛心的手:“你要是敢说一个字,就别想再见到你爹娘的遗物。”

    “你不要太过分……”薛心虚弱地吐字,发觉包裹自己湿透身躯的是一件男子的玄色斗篷,正是药材味的源头,而男子逆光站在她面前,看不清面容,周身散发着低沉危险的气息。

    注视落水的少女几秒钟,男子不置可否地开口,只是常年咳嗽的声线沙哑,暴露了他苍老的年龄:“唔,是个美人坯子,今年几岁了?”

    李玉珠抢着回答:“九叔,她十五岁,及笄了!”

    男子点点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在光下反着银光,一双锐利的眼散发着政客的精明,身形枯瘦,似乎经常忍受病痛折磨,说话明显中气不足,格外吝啬语词:“甚好,回去之后告诉你父亲……三日后你家九叔来做客,这件狐裘大氅就当是给薛姑娘的面礼,不必归还。”

    李玉珠已经兴奋得几乎仰天大笑,强忍着表情行礼:“晚辈一定转达!”

    男子这才俯身,仔细瞧过一眼面色苍白的薛心,满意地转身离去。

    薛心隐约有了几分猜测,还抱有一丝希望问:“九叔?夫人所说那位近日又想娶亲的九叔?”

    李玉珠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九叔下水救了你,他未婚你未嫁就肌肤相亲,娶得当然是你!”

    薛心满心绝望,呕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