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绿

    欧阿涅思大街今天如往常一样热闹。一个人鱼骄傲游行运动正在大街上展开，街道两排的白色小楼上挂满了人鱼权利运动领袖的相片。不惧原子弹尘，耳旁生着鳃的肤色各异的人鱼熙熙攘攘，喊着口号。他们手中拿着写着标语的放大过的塑封照片，高高举过头顶。有些是＂反对过度宣传污染＂，有些是＂反对对人鱼的污名化＂，照片大部分是在西利亚格雷的完美的笑容上画了一道大大的红叉，也有一些其他人鱼政治运动家和着名的人鱼。赫尔曼在其中甚至看到了几张梅瑞蒂斯的脸。他拉起风衣的领子，为去警局经过这条大街感到由衷的为难。

    ＂这群人鱼怎么回事？＂赫尔曼走过去时，听到了几个人类的小声议论。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不怕污染。＂另一个人用嫌恶的声音说道。

    突然，人群之中，一个女性人鱼回过头，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赫尔曼。她手里拿着的牌子上面画着带红叉的心脏的标志和梅瑞蒂斯的脸——还是梅瑞蒂斯二十年前的照片截下来的部分。赫尔曼记得那张照片的全貌:自己正把他从淫窟里头抱出来，被记者拍个正着。当时那张照片还成为了人鱼跟人类团结的象征。

    女性人鱼的目光凝重，严肃，充满愤怒，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盖世太保的特征，或者仅仅是想把这张脸记住。　片刻后，她转身举起牌子，爆发出一阵大吼:

    ＂反对心脏！禁止对人鱼的恐怖主义！＂

    ＂反对心脏！禁止恐怖主义！＂周围的人鱼跟着喊，洪亮的声浪一波一波传来。赫尔曼趁乱挤进旁边的地铁里。地铁窗户外，牌子上年轻的梅瑞蒂斯仍然投来淫荡的目光，挥之不去。他把衬衫领子往上拉了拉——这东西和其他的警局合作商品一样，号称有特别的防污染功效。在和这些人鱼持相反政见的另一边，污染好像已经成了比原子弹尘更甚的公共之敌。最终他决定坐绕了好几圈的地铁去警局以躲开抗议者。

    迟到是必然的了。赫尔曼推开凯瑟琳办公室的门时，胡佛已经坐在那张宝贝椅子上了。

    ＂你没有什么要报告我的吗？＂一进门，胡佛就开口问道。这间办公室装修成流行的复古极简主义风格，中间一张宽阔的白色气垫细胞皮革办公椅。细胞皮革是最近最流行的材料，会自动分泌皮脂保持光泽，不用担心打理。由于胡佛严苛的对人鱼策略，警察局里的人都讥讽的叫它＂人鱼皮＂。

    只有赫尔曼对这个称呼恨之入骨。他见过人鱼皮肤从肌肉上面剥离卷起的模样。

    ＂昨天我逮捕了密歇根.亨伯特。有目击者看到疑似伊娃的个体在边境线附近游荡，我上午写成了报告交给了凯瑟琳。所有的都在报告里了。＂赫尔曼说。由机器助理控制的中央空调开始源源不断的把干燥的暖气送出来，赫尔曼喉咙里开始因为想抽烟而有点不自在。

    他拉开胡佛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这把破塑料椅子又硬又脆，一挨上发出吱吱的悲鸣。胡佛目光越过人工大理石桌面投过来，充满责难，还带点嫉妒和哀怨。

    赫尔曼已经被这个眼神盯了两年了。两年前胡佛接替老弗雷泽做他的顶头上司，麻烦就开始了。赫尔曼和老弗雷泽只是单纯的合不来，但他和胡佛最合不来的一点是这人生来不会和任何人合不来。对不好相处的人，他并不动怒，只是会让这种愤懑的目光成为空气充斥在整个分局里。

    ＂别的呢？＂胡佛问。　　显然打算好好聊聊前两天赫尔曼揍心脏里警卫的事。

    见赫尔曼没回答，胡佛开始发难。＂......说真的，路德维格，我们不想和心脏扯上什么关系。你这种行为给分局的声誉造了不少麻烦。＂

    ＂我也不想，没有人想。＂赫尔曼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只烟点上，看到胡佛因为这种中城区小摊上头随处可见的便宜货眉头皱了一下。＂但或许你应该看看今天欧阿涅思大街的人鱼游行。＂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是人鱼平权主义者。＂他反问，语气不善。

    ＂我觉得我至少表面是。＂

    胡佛冷笑一声算是回答。他摇摇头。谈话戛然而止。他的电话响了，他一边接起听筒一边做了一个让赫尔曼出去的手势。赫尔曼转身出门，靠在墙上理了一下袖口压出来的褶皱。就在他正打算去拘留所看一眼亨伯特时，走廊上突然迎面而来几个人影。

    不是同事，是两个生面孔。赫尔曼想了好一会才认出来他们:在他把梅瑞蒂斯押送到的总局大厅里，所有人都态度不善，不过接待赫尔曼的两人令他特别印象深刻。他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个酷夏时节大厅里像掉到冰窟里一样的气氛。

    ＂请留步，路德维格警探，我们正要找你来着。＂其中一个人叫住了他。

    赫尔曼勉强转过身来。＂什么事？＂

    ＂我是中央警察局的斯温森，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一个人突然开口，＂不知你可知道最近罗莎琳区发生了点不太好的事？＂

    ＂我前些日子一直在海灯街调查。＂他感到喉咙处开始发紧。

    这回答让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可以说是罗莎琳区的灾难卷土重来了。＂另一个说，他声音湿滑滞重，像条活鱼。＂有人做了跟二十年前的异常人鱼连环杀人案一样的事。＂

    赫尔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说来听听。＂

    ＂最近在罗莎琳区东侧出现了一连串入室抢劫案，＂那人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一下子反起顶灯的冷光。这熟悉的画面让赫尔曼一下子想起来，这是那个对异常人鱼感兴趣的怪人。在中央警局那时他一直盯着梅瑞蒂斯看，甚至伸出手来想摸一下他身上的伤口。为此，赫尔曼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和梅瑞蒂斯做下的案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要轻很多。犯人通通都被污染了。＂他总结道。

    ＂受害人呢？＂赫尔曼问。

    ＂还未收监。你知道污染有潜伏期，我们不能随便抓人。＂

    赫尔曼抱起双臂。＂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被划分进值得重视的污染案里。这烂摊子我不接。＂

    那两人尴尬的干笑两声。＂别这么武断，警探，案件的嫌疑人已经确定，只需要找到并且抓住他就可以了。＂男人说着，把手中的档案递过去。

    赫尔曼接过去拆开牛皮纸袋，开始看上头的字。案件是一个简单的两人团伙的入室抢劫案件，犯人据说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那个少年的照片就贴在封面上。乔伊.麦卡沃伊，湾区警局的老朋友。这是一张他作为少年犯被收容时拍摄的照片。男孩头发是肮脏的金色，打理成湾区街头常见的乱糟糟的样式，笑容歪歪斜斜，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右眼虹膜浓艳的绿色。而另一个犯人目前还身份不明。

    赫尔曼伸手擦了擦。　颜色没掉，和之前一样鲜艳。　他的心跳起来，像盯住猎物的大型动物似的一阵战栗。

    那个眼镜男人凑了过来，他颧骨上的皮肤在灯光底下颜色发青。＂当年他们检查过了，说是进来了一点色素——那些人都是草草了事。你知道这种颜色根本不可能允许加进眼睛里。＂

    赫尔曼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这绿色浓郁，顺滑，艳丽，夺人眼球，几乎要把他的目光全部吸进去。显然是梅瑞蒂斯血液和眼珠的颜色。前些天跟梅瑞蒂斯纠缠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粘腻，混乱，次次如此，无法摆脱，不堪其扰。他感到一阵绝望的伤感。

    ＂你觉得和梅瑞蒂斯有关？＂他问。

    ＂我们认为多半如此。＂另一个男人抢先开口，好像接下来就没机会说话了似的。＂说实话，对深海分队已经拒绝了我们的申请。按照李女士的说法是，和梅瑞蒂斯有关的任何案件都不归他们负责。＂

    ＂所以就得我来负责？＂

    ＂这方面我局一直缺乏人手。＂男人尴尬的笑笑。

    赫尔曼看向他，＂据我所知，我的工作范畴只限于这个警局周围半径二十公里。＂

    男人皱起眉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付给你酬金——以及中央总局实验室的技术协助。能帮上二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忙。我知道你是一匹孤狼，但总归需要一点支持吧。＂

    ＂话说在前头，我需要的是实验室技术的绝对支持，不是别的——是不加选择的供我驱使，也不多话。＂

    ＂。。。。我们可以提供。＂男人咬着牙吐出这句话来。

    里安的笑容浮现在赫尔曼眼前。不知为何，可能是出于一种警察的直觉，赫尔曼总相信他还活在这世界上某处。沉思片刻后，他忍住那种恶心，把手放下了做了个友善的手势，＂成交。酬金无所谓，你希望什么时候出结果？＂

    ＂最晚三个星期之后。＂男人整理了一下领带，慢条斯理的说道，＂——时间可能有点紧，不过我相信你做的到。＂

    ＂我尽量，但没法保证。＂赫尔曼对这两人的忍耐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档案我先拿着，另外我需要总局的权限查看笔录和其他证据。＂

    ＂我们已经替你申请了，＂另一位忙不迭的补充道。

    赫尔曼转身往门外走去。尽管现在阳光灿烂，但要做的事情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