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坚硬的台阶一级一级地磕在郝向明的身上,疼得他眼前发黑。终于停止滚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浑身的骨头就跟断了一样,动一下都疼得要死。他想要爬起来,而郝建国已经追了下来,郝建国拽着郝向明的一个胳膊要将他往家里拽,郝向明却死活不肯起来,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郝建国恼羞成怒,不停地踹郝向明,嘴里怒骂着:“起来,你这个混账!你赖在地上成什么样子!”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以往淡定儒雅的模样完全被野兽般的恐怖狰狞所取代,对郝向明逃跑的暴怒以及担心被邻居看到的焦虑在他血液里横冲直撞,踹向郝向明的力度完全不加控制,每一下是能踢爆骨头的狠戾。 郝向明大喊大叫,在地上爬来爬去,试图躲避郝建国的踢打,身体的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都在提醒着他自己正经历着怎样的暴行,而施加暴行的人,是他喊了十年“爸爸”的人。 好疼啊。郝向明想。乐乐在疗养院里被虐待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疼的?不不不,一定更疼吧,弟弟在疗养院里被电击,被针扎,被灌药,被吊起来罚站……乐乐一定比我痛苦多了……. 视频里所看到的一切已经已经成了他的噩梦,那些病人的痛苦都被他转移到了弟弟身上,那些病人有痛苦,弟弟当初就有多痛苦,甚至,更痛苦。 乐乐,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哥哥错了……哥哥今天就离开这里,去找你,我们一起…….永远在一起…….. 楼梯间里的动静太大也持续了太久,上下几层楼的邻居都跑了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当他们发现竟然是小区里脾气好得出名的郝建国在踢打平日里出色得尽人皆知,此刻却满脸是血,浑身青紫的郝向明时,皆是大惊失色,纷纷跑上来,一拨人拦着郝建国,一拨人护住郝向明。 “建国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怎么打孩子啊!”楼上的黄大妈训斥郝建国,“你看这孩子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郝建国又气又羞,满脸通红,试图推开黄大妈,却被人从后面困住了:“建国你干嘛,你冷静点!” “放开我!我要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不孝子!” 黄大妈转身,蹲下,安慰被踢得眼神有些迷离的郝向明,担忧地问:“向明啊,你怎么样了啊?你爸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啊?” 郝向明没有解释,只是紧紧抓住了黄大妈的胳膊,哀求道:“黄姨,报警,快报警,我爸他,是个坏人,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报警……” 一个月后,高考前一周,郝向明再次回到了那个想要逃离的家,他的脚下放着一个行李袋,面前站着赵丽玲和郝向明。他的腿在前一天才拆了石膏,现在走起路来还是别扭。只是虚掩着的门外,站着郝向明通过青少年权益保护组织联系的志愿律师。 “没想到,你们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郝向明脸上带着讽刺的笑,“看来你们的关系网,真的很大,我低估了你们的厉害。” 郝建国哼了一声,冷冷道:“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们脸面丢尽!我们当初就不应该领养你,让你一辈子烂在那个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和那个温乐,真不愧是双胞胎!” 那日郝向明向黄大妈哀求报警之后,黄大妈并没有照做,而是让人先拉着郝建国,好好劝劝这个疯了一样的人,自己则和另外几个人带着郝向明去了医院。在看病疗伤的期间,郝向明借口上厕所,在厕所里报了警。 警察先是到了医院,黄大妈一行人看到几个警察围着郝向明的时候吓了一跳,还批评郝向明不懂事,怎么能跟警察报警抓自己的父母。可是当郝向明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了他在和赵丽玲,郝建国发生冲突期间,用自己偷偷买的手机录下来的全程录音之后,黄大妈一行人彻底傻了眼。乱伦,欺骗,绑架,非人道的虐待…….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小区里的模范家庭,暗地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肮脏不堪的秘密。 随后,郝向明又将提前上传了云盘的疗养院调查资料交给了警察。其实,在得到侦探递交的资料之后,他就策划好了要同赵丽玲和郝建国撕破脸的这一切,只是郝建国的暴怒,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已。 在得到郝向明递交的证据之后,警察就去将赵丽玲和郝建国带回了警局进行调查。因为证据非常充分,所以郝向明以为,这下一定能掰倒赵丽玲和郝建国,惩罚他们曾经对弟弟所作的事,以及,顺便帮助那些被困在疗养院里经受各种折磨的正常人。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郝建国和赵丽玲最后被放了出来,就连疗养院也只是被视察了一次,就没有下文了。 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郝向明震惊又悲哀,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可怕: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呢,郝建国和赵丽玲是多么有能耐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只要花点钱动用人际关系网,就能将所有事情压下来,将这场闹剧解释为“儿子青春期叛逆瞎胡闹,家长气不过动了粗”,最后,全身而退。 果然落后就要挨打,就连为弟弟复仇都是这样的,他,郝向明,一个才十八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和有财有地位的两个大人对抗? 然而,郝向明已经和郝建国,赵丽玲彻底撕破了脸,郝建国和赵丽玲虽然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可是那天的闹剧,以及黄大妈一行人听到的录音内容已经在整个小区传开了,而一些八卦的,更是将这件事匿名分享到了社交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以,情况变成这样,还想若无其事地做一家人是不可能的了。 因此,郝建国和赵丽玲断绝了和郝向明的收养关系,将郝向明逐出家门;而郝向明,担心被郝建国和赵丽玲再次下套,所以才通过网络联系到了青少年保护组织,得到了志愿律师的帮助。但也只是能帮他离开这个家庭,更多的,再也不能了。 郝建国说完之后,郝向明淡淡一笑,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这一下,是感激你们的教养之恩。” 又磕了一个。 ”这一下,是感激你们的释放之行。” 最后磕了一下。 “这最后一个,是永别之意,从此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了。” 磕完头之后,郝向明站起来,拍拍裤子上和额头上的尘土,拎起那只装了几件欢喜衣服和一些重要文件的行李袋,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拉开门,又关上,将赵丽玲的放声悲号和郝建国愤怒的训斥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脱离这个家了,他再也没有父母了;他也从学校退学了,他放弃了高考,放弃了通往美好未来的阳光大道。遗憾是有的,难过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轻松 他终于从这个困了自己十年的笼子里离开了,他再也不是那只被主人用各种方式和借口护着的金丝雀了。 律师见他出来了,淡淡地问:“结束了?” “嗯,结束了。” “接下来去哪里?” “去火车站,去懋城,去找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