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将他们都接回家,只有人将他们硬生生拆散
郝向明的确非常同情余小珍的遭遇,成长于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被家人作为吸血包不停压榨。明明有着一颗积极向上,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心,可是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满口谎言的渣男,成了单亲妈妈,艰难求生。她真的非常非常可怜。 可是即使这样,依旧没有改变她遗弃了自己一对孩子的事实。 “为什么?”余小珍失望又伤心地看着郝向明,“我当初,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啊。” “可是后来呢?”郝向明反问她,“当你生活变好了,为什么你没有把我们领回去?哪怕你来看我们一眼也是可以的。我在福利院里呆到了八岁,我弟弟呆到了十四岁,然后转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么多年,你来看过我们一次吗?你把我们遗弃之后,你去了另一个地方打工,你给你弟弟挣够了娶媳妇儿的钱,然后你在二十七岁结了婚,二十八岁生了孩子,余小珍,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活不下去了吧?也许你不能将我们领回去养,可是你来看我们一眼,就那么难吗?你说你很想我们,也经常看着我和弟弟的照片哭,可是我们就在福利院里,就在燕城,你假装是个陌生人来看我们一眼就那么难吗?” 他们曾经那么那么想要见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如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有爸爸妈妈陪着去游乐园,动物园,去很多很多地方拍照嬉戏,可是这些,都只能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中。他还曾经安慰弟弟,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像星星到地球的距离那么远,爸爸妈妈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到福利院接他们回家。 可是没有人将他们都接回家,只有人将他们硬生生拆散。 余小珍被郝向明逼问得哑口无言,纵使再有理由,也已经没有办法说出了。去看两个孩子其实不难,每年都有那么多社会爱心人士和爱心组织去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想,大可假装是个社会爱心人士,每年都去福利院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她甚至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因为她并不是真的牵挂和爱那两个被自己遗弃的孩子,她对着照片哭,只是在自我感动,自我遗憾而已。 “所以,余小珍,我不想认你了,我弟弟更不会想认你的。你走吧,以后你还守着你那个孩子过你的日子,而我,还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如同过去二十多年一样。” 郝向明的话说得冷漠又决绝,可还是带着颤的。他心里难受得很,他可怜余小珍,但是他更可怜他和他弟弟。自从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弟弟才是他唯一想要守候和保护的人,只有他和弟弟才是真正的密不可分的一对之后,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掺和进来了,连亲生母亲都不行,何况是一个将他和弟弟丢了,导致他和弟弟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生母。 余小珍放声大哭:“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可是你妈妈啊!你怎么就跟你亲生爸爸一样对我那么狠呢!” “我没有爸爸!”郝向明吼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你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一个对我和我弟弟负过一点责任!我只有我弟弟!” “你们都是畜生啊……你们都太狠了……”余小珍哭得妆都花了,披头散发,几乎要在花圃里打起滚来。忽而,她一停,看向郝向明,沙哑着问:“你弟弟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他会认我的,他会认我的!”?“余小珍!你别闹了行不行!我,他,都不会认你的!你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余小珍不休不止:“你告诉我,你弟弟呢,我要见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那一天,两人一直闹到大楼保安来劝才罢休,和郝向明一起送外卖的同事都知道他被自己的生母找上门了,连人事部经理都问起了郝向明的身世背景。 郝向明烦得不行,一气之下就辞了工作。反正他在这里也呆了快半年了,没能在这里找到弟弟,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将小电驴转手出去的当天晚上,郝向明走路回到出租房,洗完澡后看着出租房里的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烦躁地想着下一站该去哪里。想来想去毫无头绪,郝向明就无聊地刷起了手机,说不定能从网友的各种po里作出个决定。 微博首页刷新了一遍又一遍,看来看去都是大同小异的消息。也是,自己关注的博主和超话都是同一类型的,而且就那么几个,内容相似太正常了。他便将手机往左划,划到了推荐,没什么好看的;再到平时自己很少看的同城,翻了几下,也是无聊,正想退出微博之时,忽然,一张一闪而过的照片抓住他的视线。他迅速将带那张照片的帖子划了回来,瞬间瞪大了眼睛。 苏城,夏天,城东福利院。 “诶诶诶,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冷暗拉开两个打架的小朋友,一左一右地按住让他们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板凳上,耐心地问:“告诉老师,为什么要打架?” 左边的小朋友指着右边的小朋友生气地说:“老师,他朝我扔骨头!砸到我了。” 冷暗看向右边的小朋友,问:“你为什么要向他扔骨头?” “他抢我的饭吃,我吃不饱,”右边的小朋友委屈地吸鼻子,“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不听,还是要抢我的饭吃,我很生气。” 冷暗皱起了眉:“为什么吃不饱?阿姨不给你们饭吗?” “阿姨说我们是个小孩子,吃那么点就可以了,给太多就浪费了,可是我真的很饿……” “这样子,”冷暗若有所思,“那我等会儿跟分菜的阿姨说一下,你门先吃老师的饭,不过,你们要先互相道歉。” 右边的小孩点点头,率先同左边的小孩说了声”对不起“,左边的小孩也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冷暗将自己的饭分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则去了福利院食堂的后厨。 后厨里,做饭的阿姨正在用食品袋装本应该给孩子们吃的米饭和菜,冷暗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用手机拍下了一段视频,然后就去了福利院院长办公室;当天下午,那个做饭的阿姨就被开除了。 到了第二天,食堂换了个阿姨,孩子们餐具里的饭菜明显多了很多。 一个来福利院当义工的小姑娘看着孩子们吃得很香,偷偷问冷暗:“冷老师,你们福利院最近是不是有新的捐助啊,感觉今天孩子们吃得明显好了很多啊。” 冷暗笑笑:“应该是吧,不太清楚,孩子们能吃得好,会好管很多。” 他在这家福利院工作已经有三年了,只是一个临时工,负责看着福利院里的这些孩子,工资非常低,勉强能养活自己,但他挺喜欢的。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人,明明那么痛恨福利院这种地方,那么痛恨福利院里的人,可是长大后,他竟然选择了回到福利院工作,当上了一个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福利院工作人员。 在照顾福利院里的孩子时,他总能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的生活,他曾经也是个吵吵闹闹,天真无邪的孩子啊,犟得像头牛,凶得像只老虎,可是谁知道,后来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人心太可怕,到头来,反而是在福利院里找回了些平静,人生真是太荒诞了。 福利院的日常活动一般到下午五点半结束,到了五点半,会有工作人员根据值班表的安排留在福利院里过夜看孩子。 今天冷暗不用值班,所以跟孩子们道了别之后,就出了福利院的门,琢磨着晚上要不要约个朋友出来喝个啤酒吃个烧烤什么的。他在苏城除了有同事,还结识了几个福利院以外的朋友,有空就约出来喝喝酒聊聊天,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多年前的伤痛,已经愈合了许多,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一点一点变好;但是他也不曾忘记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伤害和羞辱。 他永远记得在西城养马场打工时,老板拉着他喝酒吃肉吹牛时跟他说的话:“你不需要宽宏大量地去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可以恨他们一辈子。但是那你要跟你自己和解,然后变得强大,这样你以后才能有能力去惩罚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将失去的夺回来。你只跟自己拧巴,屁用都没有,只能活得不自在。” 可是,在他迈出福利院大门的那一刻,心里头的那道伤口又裂开了。 福利院外站着一个他许久不见,但一看就能认出来的人。 那个人压抑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