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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他们是彼此要吃一辈子的药

    苏城,大年初三,早早就暗了下来的夜空里亮起了几朵烟花。漫天飞舞着,稍纵即逝的美丽,也不知是为谁灿烂,为谁绚丽,为谁流泪。

    “这里烟花管控不严,大家还是可以放放烟花的。”冷暗将一碗八宝糯米饭递给郝向明后,坐到了和郝向明隔着一张桌子的椅子上。“苏城过年习惯吃八宝糯米饭,甜口的,尝尝。”

    郝向明接了过来。那碗饭应该是刚出锅的,热热地冒着甜甜的香气,扣成了个半球似的黄色糯米最上层,是红枣,葡萄干和果仁。

    ——这是郝向明和冷暗分离五年再次重逢后的第一个春节。郝向明除夕,初一和初二被排了班,直到今天才轮休。他本来开开心心地想要和冷暗好好庆祝一下,弥补一下没能一起吃年夜饭和开年饭的遗憾,没想到初三这一天,竟然轮到冷暗要值夜班了。

    但幸好福利院的规定比酒店的要灵活得多,冷暗同福利院院长说了一声,院长就痛快地答应了郝向明陪着冷暗一起值班的要求。

    “这大过年的,你们两兄弟是得好好聚聚。”院长说。

    实际上,院长还巴不得能多些人来福利院陪陪这里的孩子。过年了,福利院里很多工作人员都放假回老家过年了,只有住在本地的几个留下来轮值了。可是对于福利院里的孩子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那些工作人员一走,孩子们就难免寂寞了起来,没爹没妈的悲伤和落寞更是严重了起来。

    所以,福利院里多了一个大哥哥来陪他们过年,他们当然开心得不行。

    ——当然也非常好奇,因为这个新来的大哥哥,和他们的冷老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冷老师,这个新来的哥哥为什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孩子们好奇得不得了。若不是冷暗穿了他们以前见过的衣服,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拉哪个的衣角了。

    冷暗笑着告诉他们:“因为他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

    “什么是双胞胎?”

    “双胞胎就是我和我哥哥是一起诞生到这个世界的,有着一样的面孔。”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也没有思考太多,就围着两个人玩儿了起来。

    郝向明脾气一向很好,所以很快就融入了福利院的氛围里,和这帮孩子玩了起来。

    等终于服侍完这群吵吵闹闹的娃娃吃了饭,睡了觉,精疲力尽的两兄弟才终于得了空,坐在了值班室里,一起吃厨房给他们温了很久的糯米八宝饭。

    也许是真的累极了,饿惨了,郝向明吃得很快,哼哧哼哧地没一会儿就让那海碗见了底。他舒服地打了个嗝,呼出一口带着甜味儿的热气,说:“好吃。”

    “那就好,还怕你吃不惯。”冷暗吃得慢,还有大半碗。实际上,因为他的胃不太好,他很少吃糯米这种不好消化的东西,今天吃,也是因为过年,厨房做的也就这些孩子们爱吃的甜甜的东西了。

    “哥,谢谢今天来陪我值班。和这群孩子们闹了一天,累了吧?”

    郝向明笑笑:“还好,比端菜跑堂要累一些,主要是小孩儿们比较吵,还没法儿跟他们讲道理,哄着有些心累。不过说累,还得是你,你整天都哄着这群孩子,才是真的累。”

    “还行,习惯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来福利院工作,我还以为……以为你恨极了福利院。”

    这个问题压在郝向明心头已经有好几个个月了,但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处于缓和恢复的状态,他不好问太多,而趁着今天两人心情都不错,所以就大着胆子问了。

    “以前的确是恨过的,”冷暗承认了,但是眸中并没有任何怨恨的神色,反而是十分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在揭一道陈年旧疤,“但是后来我想通了,要是没有福利院养着,可能我还活不下来;而且我恨的,是那些虐待过我的人,虐待的不是福利院这个体制,燕城那家福利院不好,不代表所有的福利院都不好,比如这家就很好,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了。还有一个原因,其实说来可能有些幼稚,”冷暗笑了笑,“因为和孩子们相处,我不会那么害怕——至少三年前我加入这家福利院时是这么感受的。毕竟,这世上,最单纯简单的,只有孩子了。”

    “那现在呢?”

    “什么意思?”

    “现在还害怕和孩子之外的人接触么?”

    冷暗轻轻摇摇头,嘴角微微扬了扬:“要是我还害怕,就不会和邻居们处得还可以了。”

    郝向明在这几个月里也发现了,冷暗和邻居们处得都还不错,见面打声招呼调侃两句,过节的时候热心的大爷奶奶都给冷暗送些自家做的菜,说他一个小伙子在这儿打拼挺不容易的。

    ——唯一的一次小小的摩擦,就是隔壁楼那对经常吵架的夫妻找上门,抱怨有时候冷暗这边有些闹腾,也不知在干什么。

    冷暗瞎扯了几句解释了一下,将那对父亲好声好气地送走后,关上门就给郝向明砸了个枕头——

    “都叫你晚上慢点你就是不听!”冷暗红着一张脸,没好气地数落郝向明。

    郝向明一点都不难堪,反而嘻嘻笑:“冤枉啊,大声叫唤的是你又不是我,要不以后都给你塞个口衔?”

    “我口你个大头鬼!”又是一个枕头暴击。

    郝向明也见了冷暗在苏城的几个朋友,都是来这儿打工的年轻人,性格各异,但人都挺好,虽然对郝向明的突然出现震惊了一阵,调侃冷暗深藏不露,但也很快地接纳了郝向明加入了这个社交圈。

    郝向明和冷暗在苏城的日子,很忙碌,也很快乐。

    “也是。我发现你在和人打交道方面,真的是极有天赋。”郝向明说。

    “生存之道罢了。我十四岁多一点就出社会打工了,早就是个老油条了。”

    ——只是这个老油条,曾经因为那些事,蔫巴了许多年,直到最近这几年,才一点一点恢复起来。

    郝向明听到这话,心里头就像被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忽而十分难过。他和冷暗是那么地心有灵犀,当然听懂了冷暗的意思。

    是的了,他的弟弟过得那么苦,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艰难谋生了,尝尽了世间最苦的难,独自一人坚强地爬了那么长的荆棘血路,才走到了今天。

    郝向明很内疚地说了一声:“乐乐,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一直没有照顾好你。”

    冷暗看着他的眼,那一层荡漾的水光让夜空中的烟花都模糊了轮廓。他伸手握住了郝向明的手,手指交叉在了一起,轻声却坚定地说:“没事,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往前看。”

    他知道的,他哥哥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特别是和他哥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之后,他发现,他哥的PTSD甚至比自己的还要严重。自己逃离的这五年,是郝向明心里永远都填补不了的缺口了。他们只能在余生,互相搀扶,互相拥抱,互相治愈。

    他是他的兄弟,他也是他的药。

    郝向明迅速擦了擦眼睛,冲冷暗笑了笑:“嗯,一起向前看。”

    冷暗这才放松了一些:“就是,大过年的,开心点。”

    “对了,其实我今天带了个东西。我给你看。”

    郝向明说着就开始掏包。

    冷暗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直觉郝向明下一刻又要给他掏出一大把纸风车。郝向明仍旧是没能改掉折纸风车的习惯,每天都折,堆在家里,冷暗又不敢扔。

    “看看这是什么。”郝向明将那东西搁在了桌子上。

    冷暗一看,不是纸风车,却是一个不太大的孔明灯,灯壁上还写了几列字。他默念了一遍,而后看向郝向明,提问的语气已是变得无比温柔——

    “孔明灯?怎么想到带这个来?”

    “大过年的,想要放个孔明灯给咱们——主要是给你祈个福,”郝向明脸上竟然泛起了羞涩的红光,“就是不知道你们这儿让不让放。”

    “放,去前院放。”冷暗毫不犹豫地应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让不让放,但是郝向明的心意,他不想辜负。

    郝向明眉开眼笑:“那太好了,那现在就去放?”

    “嗯,走。”

    两人穿好了外套,冷暗将值班室的门锁了,和郝向明一起小跑去了前院。

    郝向明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孔明灯里的灯芯,暖黄的光将灯壁照得极亮。

    “乐乐,你来放。”

    冷暗将那孔明灯托在掌中宝,往上轻轻一抛,孔明灯便悠悠地往上飞。

    “许个愿吧。”郝向明说,“我也一起。”

    “好。”

    两人双手交叉,看着孔明灯默默许了个愿,许完的时候,那孔明灯已经飞了老高。

    冷暗看着那盏承载了两人新年愿景的灯,说:“哥,我觉得那灯上写的几句诗真好。”

    “是么?”郝向明握住了他的手,在他的眉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也喜欢。”

    这孔明灯,是他精心挑的,相中它,是因为上面的文字非常简单,却清清楚楚地道出了他对弟弟最深的情意——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