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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无力

    顾璋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肌肉仿佛被巨大的锤子细细碾压过一样,酸痛而且虚弱无力。

    他之前在元帅府突然头痛也是这样,醒来以后感到浑身酸软。这次也是,不过程度要严重得多,顾璋连动动手指都觉得累极了。

    发生了什么?

    顾璋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儿(而且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他好像是在元帅府,但是不对,他不在那儿;他也许是在帕米尔星,可是帕米尔星的环境不会这么安逸,他逃亡时经过的任何一颗星球都不会这么安逸。

    是的,他感到安逸,就这样躲在柔软光滑的丝被里,肉|体凡躯被布料仔细地保护起来。他没穿着粗糙僵硬的作战服暴露在枪火明灭的战场上,也不是只围着一件实验体穿的套头布被扔在冰冷的白灯下:他现在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厚实的床垫托着他的脊背和四肢,他的头陷在枕头里,房间昏暗,只有头顶天花板的一圈暗淡柔和的黄色光灯亮着。

    如果不是他累得发不出声音,顾璋肯定要舒服得叹息出声。他任由自己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去想,把整个宇宙抛在脑后。更妙的是,整个宇宙好像也忘记了他。

    顾璋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他的身体缓缓苏醒,如同清晨的鸟伴随着朝日开始鸣唱。现实的种种烦恼回到他心中,污泥一样蔓延开来。

    顾璋试图记起发生了什么。然而,第一,他被精神力的突然暴动所影响,都没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第二,他所察觉到的一些图像和声音未能形成长期记忆保存下来。因此,他所能回忆起来的不过是零散的、失真的片段。

    顾璋能记起的,就是有东西附上了他所乘坐的飞行器,然后那个愣头青士兵在情急之下激活了他手臂上的芯片,电流瞬间穿过他的身体。而那之后的事情,都好像是宇宙乱流中的石块一样,飞速闪过他身边。

    顾璋试着动动左手。他从手指开始,先是动了动食指,然后尝试着移动整只手。从指尖到手臂,他费力地牵动着肩膀处的肌肉,终于挪动了左臂。

    身上盖着的丝被在他身上摩擦,顾璋发现自己裸露着上身。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适,但是他现在更关心自己的左臂。

    挪动到一半,顾璋就不得不任由左手猛地下落在被单上。

    被单下,他单薄的胸膛随着略微剧烈的喘息而起伏着。

    休息了十几秒,他积蓄起了一些力气,这才慢慢抬起左手。

    他的左臂微微颤抖着,皮肤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小手臂内侧有一道不平整的伤疤。

    顾璋凝眼瞧了一会儿,又猛地松开手上的力气。他的左臂落在床上,倒也不觉得疼。

    他还记得鼻尖萦绕着的烧焦的烟味,以及幻想里那黑色的血肉。

    顾璋很确定芯片被激活后烧伤了他的左臂,可是现在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在修复液的作用下,三四个小时差不多就可以恢复到这种程度。

    距离劫道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至少三四个小时。

    理智渐渐回炉。顾璋思索着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不在医院,那他很有可能是被劫道的人劫走了。

    对方会是谁呢?

    顾璋的第一反应是契尔特人和海马诺特家的人。毕竟,他这么好的实验体就这样留在刑场上断气或是监狱里腐烂也太可惜了。可是对于他们来说,顾璋只是实验体,他一睁眼见到的绝不会是什么舒适的卧房,而是被泡在绿色的修复液、乳白色的营养液,等待着被取用。

    难道是……荀云妃和法比奥拉?

    顾璋的脑子转了一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觉得麻烦。他下意识地剔除了谢鹄这个选项,也许是理智让他不作他想,也许是情感上他不想面对对方。他也不愿去想为什么自己是光着身子的,也许是为了打理起来方便吧。

    他乱想了好久,终于又在柔软的床铺间昏睡过去。

    顾璋再醒来的时候,他的头痛和耳鸣回来了。好消息是,他恢复了一些力气,能小幅度移动身体了。他还感到饥饿和一点口渴,这是好事。

    这次他醒来,房间里多了个人。

    “老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低沉的声音从顾璋侧面传来。

    顾璋轻轻转动脑袋。

    谢鹄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坐在一旁的桌子边。

    桌上的台灯亮着,照亮了谢鹄的半边脸。他挺拔的鼻子好像一道分水岭,把另一半脸笼罩在阴影里。

    那双绿色的眼睛笼罩在眉骨投下的黑暗中,神色好像十分阴沉冷厉。

    是你。

    顾璋的心情一瞬间非常复杂。他不知道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其他什么情感多一些。

    看到了顾璋明显惊讶的眼神,谢鹄的脸色沉了沉。

    顾璋张了张嘴,可是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桌子上有一把大水壶,还有两个杯子。谢鹄站起身,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来到顾璋身前,在顾璋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顾璋顿时想往后瑟缩一下。可是因为肌肉软弱无力,他只是轻微地动了动身子,看起来像是要迎着来人一样。

    谢鹄的嘴角动了动,又在顾璋抬起头前抚平。

    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然后掀开了顾璋身上的被子。

    顾璋苍白的胸膛一下子裸露在空气里。

    顾璋的不自在全写在了脸上。然而,谢鹄却为对方如此袒露心绪而感到一丝高兴。

    一双有力强壮的手绕过顾璋的肩,从他的腋下将他提起。失去了布料的掩盖,顾璋感到皮肤上有一丝凉意。而接近他的这个热源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他在抗拒的同时又感到舒服。

    谢鹄的肩膀宽阔厚实,顾璋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倚在了对方怀里,被他抱住。谢鹄的衬衫和他的皮肤交接摩擦,热度顺着两人相交的手臂和躯体源源不断地传递到顾璋身上。

    顾璋窘迫至极。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血流涌到头上。

    谢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老师,先喝点水吧。”对方温热的气呼在顾璋的耳朵上,给苍白的皮肤染上一抹红色。

    谢鹄把水杯递送到顾璋嘴边。

    水杯离得很近,顾璋一张嘴就能碰到杯子。他慢慢抬起微颤的双手,两只手轻扶着杯子边缘,张开干燥的嘴唇,贪婪地吸吮着这甘霖。

    微凉的清水顺着他的食道滑下,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也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规律地滑动。喝到一半,顾璋的右手就无力地垂下,剩下左手半撑在谢鹄结实的胸膛上,虚扶着杯子。

    节奏由谢鹄掌控。顾璋咽下最后一口水,谢鹄也配合地撤去水杯。

    “老师,你要躺下吗?”谢鹄说话的时候,胸膛的震动传到顾璋身上。

    顾璋感到耳后传来一阵湿热的气息,细密的电流激过他的耳朵。他微微仰起头,饱满的嘴唇因为染上水珠而显得红润,好像清晨沾染了露珠的丰润花瓣。因为是靠在谢鹄身上,他这个动作仿佛故意将头往对方怀里蹭似的。

    “好的,谢谢。”顾璋短暂地回答,声音冷淡。

    他被稳稳地放躺在原位,被单也被重新盖好。有了布料的遮挡,顾璋一下子感到安心许多。

    “谢谢。”他说。这次的道谢真心实意了一些。

    谢鹄微微一笑,好像一只狐狸看见猎物踏入陷阱那样满足:“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璋说,这是实话,“就是有点累。我的左臂上是不是有伤?”

    谢鹄点点头:“是芯片电流产生的伤口,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的右腿被激光枪打伤了,现在也应该好了。”

    顾璋皱起眉又很快松开。他在被子下面微微挪动右腿,感受着肌肉和神经。

    “是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璋问完,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是谁,我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的补充好像取悦了谢鹄,那双绿眼睛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有一群人跑来劫道,好像是雇佣兵,不过他们失败了。”谢鹄淡淡地说,眼睛紧紧盯着顾璋的反应,“你还记得多少?”

    顾璋无奈道:“不太多。”他眼神放空,“……只记得场面好像很混乱。”

    “你腿上的枪伤是荀云妃打的。”谢鹄说。

    怕他逃跑所以打的?这很正常。

    顾璋面色不变。

    “你也打回来了,荀云妃的腿被你踢断了。”

    顾璋有点惊讶。这段他的确不记得。

    谢鹄补充道:“你还打伤了好几个人。”

    顾璋想到了什么,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起来。

    他问:“我打伤的是谁?”

    “那个看管你的士兵腰椎断了,右肩也骨折了,”谢鹄顿了顿,看着顾璋的血色如潮水般从脸上褪去,“其他人都是来劫道的,你打死一个,直接爆头,很干净利落。”

    顾璋明明好好地平躺着,却无端感到一阵晕眩。“他还好吗?”

    “那个士兵吗?他现在是不太好,不过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站起来了,右手保管跟新的一样灵活,联盟的技术你也知道。”

    半晌,顾璋才说:“是我的错。”

    谢鹄笑了,好似宽慰,可他眼神讥诮,两者结合显得谢鹄万分冷漠,顾璋一时拿不准这笑容里的意味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那么着急激活芯片的电流,你也不会那样。”

    顾璋苦笑道:“你不用为我开脱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谢鹄报了个时间。

    顾璋离开元帅府的时候是晚上八点,现在距离他离开元帅府大概有十四个多小时。

    顾璋又问:“那我现在在哪?”他的头痛愈发严重,耳鸣声也渐渐增强,好像是鬼魂在他耳边尖叫。

    谢鹄抿起嘴,他绿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顾璋黑色的双眼。顾璋的后颈开始发热,他希望自己的头上别出汗了。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看见谢鹄的嘴一张一合,“你放心,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无论是军部的那些人还是什么雇佣兵都找不到你。”

    “哦,”顾璋应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接受军部的审讯?”

    谢鹄低下头,突然对被单十分感兴趣。他仔细地把边边角角掖好,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顺滑的被罩上滑动:“如果顺利的话,你不用接受军部的审讯了。”

    再来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很快了,老师,这是我送给你的重逢大礼,我要让你重新站在联盟的阳光下,接受大家的敬礼。

    顾璋吐出口气,眼睛黑黝黝地望向谢鹄,眼神灼热地好像要将他看穿:“顺利?”

    谢鹄抬起眼,与顾璋对视:“对。”

    顾璋的心咚咚地跳,心情仿佛是站在悬崖边把脚伸出去悬空一样紧张。他缓缓开口:“我在这里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还是在悬崖上把脚收了回来,“是不是只有少数人知道?”

    “是。”谢鹄的回答十分简洁干脆。

    他的语气十分正常,让顾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就在顾璋想再度发问的时候,谢鹄开口了。

    “老师,”谢鹄问 ,“你之前,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