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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事发

    有几个镜头需要补拍,直到挂断公司的电话,易封环顾四周,看看自己手上的项目资料,才敲敲头上的安全帽,有点恍惚:差点忘了我以前还是个靠身体吃饭的。

    陈近扬那边也接到了电话,两个人分别从单位出发到九堂AV公司去。陈近扬怕丢了全勤奖,连假都没请,跟同事打了一声招呼让他们给盯着点,自个儿摸到后面一脱制服,混进要出基地的客人里就溜了。易封那边最近新来了个实习的,男孩儿姓夏,人称小夏,跟他一个母校的,小他五六届,挺腼腆,易封带着他教他一些工地实操的东西。易封这边想溜就没这么容易了,请假吧肯定得被那群老东西一通说,能不能走还两说;不请假吧被发现了更难打发。小夏看他为难,一拍胸脯:“师兄你去吧,我来应付他们,要有人找你的话,我就说你去核对建材了。”

    于是陈近扬和易封风风火火地就去了。导演见了他们两个,分别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敲了一下陈近扬的脑袋:“白绵羊变苏格兰黑山羊了?”陈近扬嘿嘿地笑。他俩离开公司时间也不短了,易封本来就黑,在工地风吹日晒的也没以前黑多少,以前就健壮的体格子更紧实了;反倒是陈近扬,天天站在蹦极的高塔上接受暴晒,混血白皮硬生生晒成了黄一白,也没以前白肤黑发五官深邃对比那么强烈了,很不好惹似乎随时要暴揍人的气质也柔和了,看起来倒是好相处了一些。

    导演吆喝灯光师:“给陈近扬打强光!”

    他俩的镜头拍完要走的时候,邱宜卿来了,她补拍的是独角戏。她看起来状态不错,神采飞扬地跟他们打招呼,并说她也要离开公司了,神态像个小姑娘。

    陈近扬看了一眼易封,浅浅笑着:“离开了好啊,这不是正经人待的地方。时间长了,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烂了的味儿。”

    邱宜卿揶揄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游走,小声逗他俩:“爱人常相伴就是不一样,俩人身上都是阳光的味儿!”

    他们笑了一阵,邱宜卿进去了,他俩从公司后门出去打算各自回单位。易封低头打滴滴的时候,被陈近扬捅了两肘子:“看,那不是周总吗!”

    九堂AV公司后门的人很少,只出不进,不对外人开放,旁边是封闭的地下车库。AV公司只是九堂旗下一个坐冷板凳的子公司,周家对这个子公司的态度一直很微妙,周逸轩平时都在集团总部,很少来这边,子公司里能把周总脸和名字对上的人都不多。陈近扬认识周总是因为任柯诺,易封认识周总是因为陈近扬。这要不是他俩刚好碰着,周逸轩走这一遭根本没人知道。

    远远地,他俩看见周逸轩下了上次他们见到的那辆卡宴,上了辆黑色奥迪,然后从后门开出去了。陈近扬说:“周总这是搞什么?这偷偷摸摸的,他妈外边儿有人吧?!”

    易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任总想要拿下周总啊,少说得脱一层皮。”

    陈近扬眉毛拧起来了。虽说任柯诺先对不起人家,但他这人护犊子,周逸轩这人心机比海深,作为正儿八经的大商人,手段比任柯诺这种半吊子富二代阴多了。左思右想,他还是得给任柯诺说一声,免得这货被人家拆了骨吃了肉还不知道呢。

    任柯诺接到陈近扬这个电话,心里更是不安了。以前他象征性地追周逸轩的时候,三番四次说是去捉奸,但他其实只是演演戏刷刷存在感,每次周逸轩都是去谈生意,能有什么奸可捉啊!周逸轩在外一点花名也无,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前两天他还收到那小东西发的一条短信,他赶紧打过去把那小东西骂了一顿。那小东西不是露馅儿了吧?!这个想法弄得他一整天都如坐针毡。

    结果倒霉如任柯诺,想啥来啥。他傍晚去九堂给周逸轩送饭,敲了周逸轩办公室的门,怎么敲周逸轩都不答。他小心翼翼地自个儿开门进去,就看周逸轩站在红木办公桌前,正泼墨挥毫写着什么,狼毫毛笔一顿,点下最后一个点收了尾,才抬眼看他,面带笑意:“来看看。”

    任柯诺心中大叫不好,喉结颤了颤,挪过去伸脖子瞅那张六尺宣纸上的字,周逸轩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狐裘锦衾,家累千金;万般无意,一点真心。”

    任柯诺脑子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这他妈就是那天那小东西发给他的短信内容!

    他顿时傻眼儿,舌头也打了结,“我我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逸轩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像是海妖的三叉戟,要直直地叉到他心里去。

    接着,他喉头滚动,极力压抑着情绪,嘶哑的喉咙带着哽咽的颤音,说话的声音涩得像是声带都摩擦出了血:“任柯诺,你骗我。”

    任柯诺感觉头上悬着的大刀落下来了,眼前一黑:“我不是……”

    周逸轩把宣纸攥在手里扔在他脸上,柔韧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滚!滚出去!”然后胸膛剧烈起伏着转过身去。

    任柯诺抖得几乎站不住,颤着两条胳膊把保温桶放在周逸轩桌上,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你,你按时,吃饭。”

    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走出门去,慢慢把门关上,佝偻着背,颓丧地垂着头,像被猎人训斥的老狼狗。

    任柯诺知道,周逸轩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讲道理的,不会轻易给一个人下定论。如果周逸轩认为自己还有解释的余地,他会先听自己的解释。而周逸轩直接给他判了死刑,那就意味着这是立即执行,没有缓刑的余地。

    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真真假假亦真亦幻蹉跎好时光,他这是第一次真切地觉得,周逸轩要把他从身边踢开了,而他再也没有靠近的机会。

    他也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但是他非常,非常难过。他对周逸轩做出了曾经最痛恨的背叛之事,他因为过去一段失败的感情而逃避、退缩,不断地为自己的不忠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当年的他是无辜的,不应该被尤斌那样伤害;而现在的周逸轩又凭什么要被他这样伤害呢?他受的伤、吃的苦,他的过去,凭什么要周逸轩来买单呢?

    人啊,总是这样,躲在过去,竖起自以为是的屏障,把尖刺对准后来愿意爱你的人。

    任柯诺自虐一样任思绪在过去和现在穿梭,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走以后,周总清清嗓子,把他带过来的饭打开,津津有味地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之后,优哉游哉地把那句话又写了一份挂在墙上,最后满意地笑笑。

    时间倒回任柯诺收到那条短信的前一天晚上,是周逸轩把他从酒吧扶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黄粱美梦一个接一个。周逸轩躺在他身边,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忽地一亮,是一条短信:“狐裘锦衾,家累千金;万般无意,一点真心。”他嘴角一勾,把手机放下,伸手去探任柯诺的手机。

    果然,任柯诺手机里立马过来了一条短信,跟他收到那条是前后脚。周逸轩拉过任柯诺的右手一个一个试指纹,试到中指,手机咔嚓一声开了。短信来自同一个人,内容是:“我的放手,虽败犹荣。”

    周逸轩嗤笑了一声:还中文系呢,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作为书香门第中的少爷,他自小涉猎国学,对国学有些造诣,现在最讨厌这种矫揉造作的酸人。他趴在任柯诺腰上,饶有兴致地回了一条:“你的文字,狗屁不通。”然后把发过来的那条和回复过去的删了,假装无事发生,探身把任柯诺手机放回了那边的床头上。

    而当时的任柯诺还沉浸在刚认清内心的愧疚中,梦里都在追着周逸轩跑。他满足地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咂咂嘴,梦里还在想:我老婆真是个妙人啊,以后一定好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