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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爵

    萨罗·赫德子爵走在与他身份不相称的平民街市,目光幽寒地回想半月前的事。

    身为管理北部细小领地的下级贵族,他获得谒见皇帝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原因却是他在社交季得罪了征伐大公爵,尊贵的肯斯布兰特统帅,而被陷害和责难。

    一个风流浪荡,上床的次数比他的战功更多的大屌公爵,居然找来了贞廉女祭司来为他作证!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萨罗曾穿上最奢华的觐见礼服,在蔷薇宫廷的偏殿白昼殿单脚跪下仰望威严英俊的陛下,他尊贵无比的嘴却一字一句地吐出无中生有的罪行,并要求他向大公爵致以最恳切的道歉。

    萨罗缓慢地望向肯斯布兰特公爵,那个在舞会上霸道地强扯他离宴,把他逼至墙角,要求他出席一场慾望宴会,带着面具沦为众人享用的禁脔!

    萨罗眯眼,觉得当日极怒中还留有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咬掉他的粗大下体实在太可笑了!

    而光是这一眼,似乎已经让对大公爵无条件服从的贞廉祭司难以忍受,彷佛他是个觊觎公爵的小人,就该被她用尖锐的嘴叱喝:跪下忏悔吧!背弃荣耀的肮脏罪人!

    她是位冷凛漂亮的女性,连群星都趋之若鹜。她铂金色的长发用珍珠发夹盘起,收在半透明的轻纱头巾内,眉睫如蝶翼扑动,蕾丝与细碎钻石点缀的长袍笼罩她雪白的胴体。但萨罗心里止不住恶意猜测,或许这样外表高洁的女人早已像妓女般张开双腿,扭着纤腰迎接公爵。

    在皇帝面前,萨罗理直气壮地请求给予半月时间证明自己的无辜。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便答应了,或许是为了维护贵族的面子,也或许是单纯的贵人事忙,萨罗不想深究。

    得到允诺,萨罗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有记忆以来,他几乎没有在人前如此失仪过,每步都踩着愤怒,带着无力。

    他没有想过真的去搜证,向人求助,他没有天真到能无视一个地位举足轻重的公爵与偏远领土的子爵的权力差异。萨罗只能选择狼狈逃走!

    他当日便坐马车回北都领土,灿烂的宫廷在他背后,就像让他倒戈阵地的魔鬼!

    萨罗十二岁承袭爵位,心思细密,凡事行一步想三步,为自己留退路,因此他很快把财产和货物来源隐藏起来,分散到各处不起眼的买家手上,包括葡萄酒、向海上商人买来的红玛瑙……和五十匹雪原稀有壮马。马术是前子爵萨罗的爱好,更是最优秀的项目。

    为了逃亡,萨罗将自己顺滑美丽的金发剪掉,把短发染成不起眼的褐色,换上从仆人房间取来的灰扑扑衣服半夜熘掉。第二天他的庄园,宅子和贵族的姓氏,便再不复存在!

    萨罗眼底划过阴险和戾气,将面前热心展视商物的妇人吓了好一大跳,愣在那里不敢再说又不敢赶走他,不可轻易引起关注,还在被卫兵追捕的萨罗连忙垂头走开。

    倏忽,萨罗脚步一顿,瞳色一沉,从充满苹果和香料气味的摊贩身边擦过,绕进远离嚣闹的幽暗巷尾,视线隐隐可见帐棚残破的贫民窟,半月前他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他修长的身影藏在放小米粉的几个迭起的麻布袋后,鼻腔充斥霉烂的气味,顿时屏息。剑术也是他算有自信的科目,那只身一人尾随他的未知人影犹豫着出现,萨罗没有给他把脚步退回去的机会,闪瞬掠到他身后折他的右手。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他闪电般回头,却在看见他以后眼神闪烁,放弃了抵抗,手臂被后折,吃痛呻吟一声,「对不起……!先生,求您先听我解释。」像是知道大声说话会引起注意给萨罗带来麻烦,粗壮男人自觉地压低了声线,萨罗还算满意。

    「就这样,转过头来。」萨罗没有松手,因此男人只能勉强把头往后扭,他的头和眼帘微微垂下,动作带着胆怯和拘谨,左手攥紧着帽子皱得变形,像是一名被主人吓坏的仆役。萨罗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脸庞宽大,深眼高鼻,浓眉和短发是很寻常的深褐色,棕色的瞳孔像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暗金。

    停顿一秒,萨罗带着低沉磁性,发音圆浑端正的声音传出,「解释吧。」

    「是、是的……」铜色皮肤的壮汉更加紧张,几乎张口结舌,「我是大人您以前的下仆,负责照顾您心爱的马匹,我来找您是因为……」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太不知羞耻,马夫浑身燥热,说话更不利索了。

    「因为什么?」萨罗略有惊讶,但也好整以暇地接下去,「你打算把我的消息卖给城卫兵换取报酬吗,没有忠诚的下仆,还是管家在遣散你们的时候欠了你的薪水,你来向我追索呢?」

    马夫卑微地想,萨罗老爷的声音永远冷静,无情而尊贵,哪怕他在短短半月间落得这样的下场。

    马夫心里虽然悲哀,但他是天生的面瘫木纳,情绪从不会实浮现脸上,此刻在萨罗眼中,他只维持着恭敬的冷脸。

    马夫摇头,「不是,恳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生过要出卖您的念头,我……」他金棕色的深瞳依旧下垂,「我只是很自以为是地担心您,放不下您想跟来看看,我发誓我的本意不是惊扰您,要是您仍有气,我可以为您找来马鞭和盐水,您能鞭打我的背。在我心中,您仍然是我唯一的主人。」

    萨罗微微一愣。被一句话触碰到他的心弦。为了掩人耳目,他在仆人正式收拾离开宅子前一夜就已逃走,如果他多留一天,会不会有哪个贴心仆人或侍卫愿意继续事奉他……这样轻微的疑惑,也曾困绕过他。

    没想到最后竟然由一名远离他的马夫说出。

    萨罗暗暗保持警惕,藏在袖子下的薄薄刀刃夹在指间,并放开了马夫,在刚才他的手极快掠过他的整片后背,并没有藏着武器。他冷淡指出,「你依然没有坦言你的来意。」看看?看完就走吗?

    马夫一咬牙,「从这里往西走四十英尺,是我的住所。如果您不介意屈尊,不嫌弃我手笨嘴笨,您可以暂住在我的家里,直至您有更好的居所。」

    萨罗挑起一边俊朗的英眉,不置可否。

    马夫的头压得不能再低,连身体都开始隐隐发抖,用尽勇气补充,「或许比不上酒馆的客房,但我会收拾好,让您尽量住得舒服的。要是……您担心有城卫兵埋伏在我家里,您可以用刀抵着我的背。」

    到了全身没一处看得出是贵族,连续两天没有洗澡都能忍受的处境,萨罗最关心的自然已经不是舒适问题,而是安全--卫兵会重点排查酒馆,但不会注意一个失业马夫的家。

    「假如你真的串通了士兵,你的死也弥补不了我的什么了。」萨罗全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锋锐,同时他再次细看马夫的脸,蹙眉,「在我记忆中,你是个不懂礼仪,丢了主人的面的马夫。」而不是忠心耿耿的陪伴者。

    马夫慌惶抬头,但又羞愧得不敢直视萨罗,只有捌头将泛红的耳尖露在萨罗眼中,「不是的,我当时只是太过激动,才妄想拦截您,唤您的名字。」却被旁边的仆人眼明手快地拦住了。

    萨罗哂笑一声,「果然是没有教育的贫民。」

    马夫缄默,偷偷瞄他一眼,他真是怕极了萨罗这张尖锐的嘴。

    「不经脑袋的奉承往往让人难以高兴。」萨罗总结道,没有询问他的名字,只是让马夫带路回家。

    没想到他还有机会说出家这个字,萨罗不无嘲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