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岛七层塔

    红是一个女人。她托我写自己误入七层塔的故事，只是要隐去姓名。我发愁了一阵子，给了她红的名字，以求这个语焉不详、名姓不清的指称，帮她减轻心中的负担。红和我说，别人会怎么想，如果她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话，来听的人会不会唾骂她，渴求她，最后认出她？我注意到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抑着兴奋，可肉体的战栗中又透出真诚的恐惧。因此，我更决心用迷雾将她掩住，遥遥放在无人可见的海中仙山。在她的描述中，我也觉出七层塔就应该在那里。红在迷失海上的时候被浪卷上了一座耸立着七层塔的孤岛，岛上空无一物，遍生荒草，木制古塔在岛的圆心处摇摇欲坠。靠着天生的直觉，红感到这座塔的威压和恐惧，整座岛上只有孤零零一座塔，甚至没有树木和水源，连海面徘徊的海鸟也不在岛上停留。白羽黄喙的海鸟宁愿远远绕开，也不从塔尖飞过。

    红已经在海上漂泊太久，她浑身疲乏，衣衫尽湿，重重垂在身后的长发杂满海藻，湿漉漉拖着。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环顾了整座岛屿，绕开那座塔去看，任凭何处都没有水源，这是一座死岛。可她不愿再回到海里去，即便陆地与海同样的毫无活路，可是她仍旧难以将自己再抛回那片颠簸无尽的汪洋。她想，我的衣裳湿透了，夜晚就要降临，这遍野疏疏的荒草又怎么能够取暖呢。趁着还有一线天光，她脱掉身上的衣物，晾在草地上。

    红说，脱掉衣服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人在求生的时候自然是要这么做的，不会考虑自己是否赤裸。她用力把衣服拧了拧，抖干了水，平铺在脚下。接着，她想要找到一些干草，做天黑后取暖的准备。可是时值仲夏，野草都绿蓬蓬长得很旺。她漫无边际地寻找，两手空空，并无所获，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七层塔底。塔的出现使红感到不安，明知这是一座荒岛，看到这样的塔还是使她觉得四周有人。她抬起头，塔身很高，乌漆漆的木色，每层的小窗都掩在黑暗里，黄昏使它们更难以捉摸，辨不清背后阴影的形状。

    一阵风吹来，红感到身上很凉，她低头看去，自己的乳房和下身的毛发都暴露着。风从她乳尖划过，毛发在风中簌簌地抖。她肚皮和大腿的皮肤在夕阳下变成蜜色，使她想要触摸自己。她把手捂在胸上，才发现原来乳尖的温度比别处要凉，如同别人的身体。这时，一阵女子窃窃的轻笑使她打了个哆嗦。她恍惚地看向别处，四周荒凉如旧，草依旧在风中摇曳。红说，她一瞬间以为那是自己的笑声。再后来，她怀疑起了七层塔。那塔中的每一扇窗子处似乎都朝她射来窥视的目光，阴影中藏着不可名状的欲念。红突然觉得自己很赤裸，这一念头出现的瞬间，她的下身收紧，小腹处紧张地绷着，她说，好像就在这时一下子发觉了自己的存在。红开始奔跑，朝她刚才晾衣服的地方奔去。她的脚踩在草和泥之间，踩断了很多植物的根茎，脚上沾满了绿色的汁。她找到了她的衣服，这个岛不大，很快就能找回丢掉的东西。

    红飞快地把衣服穿上了，一层又一层，她将身体裹在那些布料里面。在穿的时候，她忍不住不断望着七层塔，看它孤零零地高耸，在夕阳里投下斜长的黑影。她的心还在砰砰跳着，因为刚才的飞奔。跳动的心脏使她逐渐透不过气，她这时才发现，与其说穿上这些衣物使她感到安全，不如说更像束缚，她的心在跳，所以身体加倍想要呼吸。

    天渐渐黑了，红这时终于承认，除了七层塔她并无别处可去。而她也并不像之前那般恐惧，那阵笑声在她心中引起了更多的好奇。她发现自己不论面朝什么方向，是看海，看着大地，还是把头埋在草里，她都始终想着七层塔。身上的衣服贴着她，可是短短一段时间，它们就像是一些无用的东西，莫名其妙捆缚在身上，使她别扭，仿佛被陌生人贴身拥抱。红决心站起来，再次朝七层塔走去。在齐腰的草间行走，草叶摩擦的声音很动听，她的脚踝被扎得一阵阵发痒，而七层塔越来越近了。快到的时候，红停下来将全身的衣服都脱掉了，扔在地上。她越是渴望那座塔，越觉得只能这样做。

    她已经走到塔的脚下，再往前就能走进塔里。因为紧张，她几乎忘记周遭的一切，听不到一丝风声了。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七层塔的每层窗口处都亮着盈盈烛光。天黑了，七层塔点起了灯。红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是低着头，听着自己的心跳。她的乳房在黑暗中耸立，乳头硬硬地突起了。红走进了七层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