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夫纲
母亲对我诉说了她和“柏叔”相遇的过程，以及她究竟是如何把一辈子辛苦积攒的养老本全部交代给了那个“只进不出”的投资平台。我听完了只觉得血压蹭蹭蹭往上升，接着是追悔莫及。因为就在那天，她和我讨论她的新对象的时候，我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妈，您要警惕对方让您做任何投资！” 我不是没有想过应该到网上找一篇相关的真实案例，我同事上个月还写过一篇未婚女青年遇到“杀猪盘”的报道。哪怕只是提醒一句呢？如果我再残忍一点，直截了当地质疑：“别人看上你什么？”即使会损害她的自尊心，是不是至少可以让她有所警觉？ 我选择相信美好，因为我自己获得了美好的爱情。所以，我试图用善良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爱情，我故意屏蔽了功利，世俗和肮脏，结果却反倒害她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 “妈，之前我不是还强调过，就算确定恋爱关系，也不要把钱的事情搅合在一起！我的话您都当作耳旁风了吗？”我努力斟酌着字句，但我的语气应该不怎么客气。 “我一开始也没想这样，而且我们感情那么好了，我已经把他当成正式交往的对象来信任。他觉得值得信赖的平台怎么可能有假？”她虽然擦干了眼泪，但是声音空洞无力，像魂魄被抽离了肉－体。 “他的名字，身份，还有您之前发给我的照片说不定都是假的！你竟然还相信那个男人！对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呢！”我没好气地说。 你是不是蠢！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我不想让已经情绪崩溃的母亲更加自责，于是忍了回去。 “不是的！不是的！他和我保证了他肯定会想办法的，那个平台和他没有关系的！他也是受害人，只是他现在说没有钱赔偿我的损失，但是他今天还发誓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母亲依然极力为对方辩解。 我的天！陷入爱河的女人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板上钉钉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场合伙的骗局。这个骗子肯定是以婚恋为由，不经意地透露了自己丰厚的“家底”。而母亲一听对方都诚实交代了自己的财力，必然认为对方把自己当作未来结婚对象，于是卸下心防，在对方的引导下说出了自己有多少存款，殊不知这只是一步步落入了骗子设计的圈套。 骗子在谈话中时不时炫耀一下自己从事的理财投资事业，想必是看似很合理的收益，否则肯定是骗不了我母亲这样有一定经商经验且谨慎的人。在时机成熟的时刻，比如相约要见面奔现了，骗子再表示要带着她实现“财富自由”、“共同富裕”，描绘一番幸福的未来蓝图。她才会轻而易举地把钱奉上。 那个所谓的第三方理财平台在收割了母亲大笔的投资后，竟然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不追加投资到特定数目就无法取出，而追加的钱款不多不少，刚刚好就是母亲剩余的存款。如果不是柏原和平台串通，平台又如何知晓母亲总共有多少本金？而他们正是利用了母亲无法放弃“沉没成本”的心理，威逼利诱，步步紧逼，才让她最终犯下大错！ 我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啃老族”。不久之前，母亲还问我这次手术需要多少钱？要不要把她的积蓄打给我一部分作为我的“嫁妆”或者生育基金。可我坚持认为不可以麻烦母亲。要是我那时候把钱弄过来，帮母亲存着，是不是至少可以挽回一点损失？ 我虽然气得发抖，但努力保持着冷静：“妈，您听我的，明天一早就跟小姨舅舅去报警，没有任何正规的平台会无法取出本金，还需要追加投资才可以提现的！您只有快点报警，提交证据，才有希望追回，否则如果那个人再拉黑了您，您根本连人都找不到！” “不会找不到的！我还有存他的身份证照片。” “妈，证件肯定是假的，谁会拿自己的身份证件去行骗？” “不会的，他还问我借了10万块，我有银行汇款记录，不会跑掉的！” “你？你竟然见面都没见面就借钱给男人？”我无言以对。敢情我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说有急用暂时借一下，我觉得他做那么大生意，怎么可能不还这么点钱？” 我终于控制不住愤怒：“他做那么大生意，会缺十万块？还需要问你一个退休人员借钱？你吃男人的亏还少吗？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特别是热恋阶段，哪怕是自己省吃俭用也会想着给女友送东西，怎么可能自己一毛不拔，还想从你手里捞钱？他向你开口的时候不就应该警惕了吗？” 我妈妈带着隐忍的哽咽声，怯生生地解释，仿佛她才是孩子：“我没想那么多，反正都奔着在一起了，遇到麻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他说是急用让我打朋友的卡上，我有记录的，这笔钱他承诺会还！” 这件事不能全怪母亲，她不过是做了一个为爱情付出的女人会做的事，可恶的是那个利用了她的感情和善良的骗子，把一颗诚挚的心当作破烂一样践踏！ 我压着满腔怒火，道：“这不是您的错，是骗子太狡猾，您只是缺乏警惕意识，社会上针对婚恋的骗局层出不穷，我之前还看到一位在华尔街工作的女高材生发帖说自己被骗，如果您搜索一下‘杀猪盘’应该有很多类似的案例。”我语重心长地劝说：“妈，您不要太自责，只要您人没事就好了，反正我们不愁吃喝，这笔存款没了暂时也影响不到您的生活，以后我赚钱了再想办法补给您。” 没想到我的体贴，却换来了她抑制不住的大哭。我想她一定是非常自责，不但承受着丢了钱的压力，还有害怕亲人指责的压力。 “阿毓，你知道，你小姨舅舅他们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就骂我愚蠢，我也不想这样。他们会怎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检点，非要找男人，还被男人弄得倾家荡产，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累赘！” “您不是累赘，而且您还有我，只要我在，不会没人管您的。妈，别人都说忠言逆耳，我知道您一定觉得小姨舅舅的话不好听，但是他们是真正关心我们的亲人，如果一个人不关心你，他根本懒得掺和这些事情，更不可能冒着被骂的风险劝说。但是，我理解他们也许没有太考虑到您的感受，可是您也要体谅一点他们的难处。家人的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您如果一直以攻击的姿态，把亲情消耗完了，最终别人也会懒得管我们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明天跟你小姨去报警。”她终于吸着鼻子，安静下来。 我扶着墙壁站着，看到南和谦从远处向我走来，他大概是找了我好一会儿了，“妈，我差不多要登机了，您尽量不要多想，快点休息。我明天就回来了。” 我妈还不忘提醒：“阿毓，这件事千万别和姑爷说，咱们家本来就和亲家差距那么大，这事情要是让他那个爹知道了，只会更加看不起我们。” 南和谦到我面前的时候，大概就察觉到我脸色不对劲。不过我听了母亲的话，也觉得等我回去处理完此事之前，最好还是别让他插手。首先，那是我的家事，没有理由我家的事情还要让他来摆平。其次，我知道如果我说了，他肯定会自掏腰包，可我明白我已经欠他很多了，而且他手下还养着几十号员工，每天都想着搞投资，根本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躺着就有数不完的零花钱。 “已经开始登机了。”他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我编了个借口：“我妈刚才突然打电话来，说家里有点事情。” “没关系，我们快点走吧。”幸好他没有多问，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编什么谎言骗他。 吃了飞机餐，空姐为我们铺好了床，拉上帘幕后，我俩就有了个隐私的小空间。 “真是好，我之前坐国际航班从来都只是经济舱，最长一次几十个钟头都没躺平。有钱真好！”我感慨道。 南和谦听了我的描述，困惑地问：“什么航班会飞那么久？” “果然是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当然是为了省钱买了多次转机的航班，而且中途为了不花酒店钱睡机场，一个人拖着行李又不敢真睡，只能找个位置靠着半梦半醒。” 他一副对我刮目相看的表情。 “纽约，多伦多，东京，迪拜，北京，上海，我睡过的机场可不少！有一次在上海虹桥机场睡，不但有长椅子，保安大哥人还特别好，一直提醒睡机场的旅客要把手机和平板电脑藏好，还盯着有没有可疑的人，果然还是祖国的机场最让人安心！”虽然当年是真的辛苦，现在想起来真是满满的都是回忆。 “我平时开会出差也不是每次都搭商务舱的，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医生说不能累。钱不就是要花在应该的地方吗？”他听完我的话，非常舍不得的样子，还帮我盖好了毛毯，“我这里还有一条毯子，我不冷。不够的话，再问空姐要。” “不用了。我不冷。”我侧着身望着他的脸。虽然发生了这种糟心事，有他在身旁就已经给了我很多慰藉，我比我母亲幸运很多。但是，越想到我自己很幸运，而母亲却遭受了一辈子的苦难，我就越觉得我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哎，你有没有听说过‘杀猪盘’？”我问。 “杀猪？”他疑惑地问。 “就是这种。”我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给他看一篇女高材生遭遇“杀猪盘”的经历。上面的内容和我妈遭遇的虽然不尽相同，情节却高度类似。都是真情投入的“恨嫁女”，突然在交友平台被“高富帅”搭讪，经过一段时间的网聊，高富帅带着女生做投资，最终女生被骗钱的故事。女生还po出了许多那个高富帅的Instagram截图，包括了全世界的旅游胜地照片，各种奢华的酒店，豪车，奢侈品，最关键的是男生不但有一张鲜肉的脸，还80％以上照片没穿好衣服，秀着一身肌肉。 南和谦只瞄了一眼，就下了结论：“这照片一看就是公0啊！” “是有点儿像。How do you know？”我好奇地问。 “Well，这个品牌的内裤设计看似是很平常的平角裤，剪裁却特别烘托出翘起的臀部，而且彩绘鲜艳大胆，富有艺术感，高人气gay品牌。”他回答我，感觉还挺专业。 我附和道，“你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哪个直男天天公开发在酒店的翘臀照？” “你怎么突然对这种报道感兴趣？”他问我。 “哈哈，就是最近有姐妹遇到类似的事情......”我说。 “小姐妹？你的意思是有人拿别人的照片伪装成自己，然后借恋爱之名行骗？” “对。南和谦，你说会不会有人拿你的照片行骗啊？你看上去的确像直男里的帅哥，而且你的家庭关系和公司都可以查到，要是受害者找上门来，那我要怎么应对？”我问。 他想了想回答：“应该不会吧，我根本不会在公开平台发自拍，露肌肉？炫富？我有那么low吗？而且everyone knows，我只喜好这个特别饱满、很翘的小屁股。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一定特别有弹性！”他说着就伸手到我的毛毯下面，特别不要脸地捏上一把肉。 “你放尊重点！人家听得见的！”我警告他，商务舱又不是密封的，隔音肯定不好。 没想到他却若无其事地得瑟：“让他们听，怕什么！我现在是持证上岗！有照驾驶！两口子做该做的事，关他们屁事！”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用唇语说：“你小声点！那张纸还不是正式的结婚证，只是个回执，结婚证要过一阵子才寄过来！” “怕什么！反正我是有证的！证明你是我的人！” 我真是对这个男人无语了，虽然他的确让我从那些特别糟心的事情里短暂地逃离，“我之所以答应和你去登记，是因为你在乎那张纸，而我要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们各取所需，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什么！！！！！我说你怎么自从登记以来对我的态度360度大转弯，看来是时候重整夫纲！”然后，他就收拾起笔记本，打算好好地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