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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昔日天条

    第二十四章    昔日天条

    堤坝不两天便全掘开了,引水进入后湖,湘军水师大举逼近,水陆两边齐攻枞阳,部分湘军与韦俊的部队合在一起,从陆路攻击枞阳。

    既然是如此,黄品贤难免会与韦俊下属的军队接触,有时候就听他们抱怨:“都已经是官军了,当年的那些规矩为什么还要守?大热天脱个衣服都要给责打。”

    太平军的律条,“凡我们兄弟,俱要练得正正真真,不得脱衣露体,睡觉不准脱裳”,虽然是极其炎热的夜晚,睡觉的时候不准赤身裸体,白天不允许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谁若违反,就要遭受枷打的惩处。

    黄品贤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喜欢打赤膊,毕竟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很不妥当的,之后加入了太平军,背诵营规的时候,发现还有这条规矩,起初感觉很新奇,居然连穿衣服的事情都要管,这些拜上帝会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本来就不太习惯看到别人闲来没事就裸露身体,又不是要洗澡,何必如此,所以后来当了伍长,看到有伍卒违反规矩,便提醒一下,当了两司马之后,见到了也会说,只是没有枷号示众,为这样一点小事那样兴师动众,实在不值得。

    甚至来到湘军这边,黄品贤也是保持着过去的习惯,烟当然是不吃的,无论是水旱烟还是鸦片,都并没有什么兴趣,鸦片自然不必说,是绝对不沾的,就连本土种植的黄烟,他也不喜欢,总觉得那种烤干的黄褐色烟叶片,就好像一个人干枯黯淡的暮年。

    每当看到吸黄烟的烟杆,那烟袋锅里积满了陈年的烟垢,黄品贤脑子里不知怎么,就会浮现起一幅画面,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棕褐色的皮肤如同陈年的皮革,穿着破旧的皮袄,张开嘴来衔着一管旱烟,在深秋的太阳底下咧嘴笑着,可以看得出前面牙齿都脱落了,这样贫困艰辛的人生啊,尤其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便再没了指望。

    年轻的时候纵然再怎样贫寒困窘,终究怀抱一股志气,以为只要自己肯努力,终究是有机会的,而自己最大的资本就是年纪,二三十岁的时候,未来总是还有许多年华可以期待,可是当已经是五六十岁的时候,那个梦便开始慢慢地醒了,因为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筹划未来,时间是极为宝贵的财富,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感到希望,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一颗心便渐渐地落了下来,晓得此生大概只能是如此,一直到老年的时候,终于不再怀抱当年那一份热切的期盼。

    黄品贤晓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感想,其实那些来自两广的老兵,也有这样几句话,“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所以有的时候,黄品贤便对白发苍苍的老年有一种恐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衰退不自由,更是再没有了前途期望,而每一个曾经对着苍天立誓的少年郎,终究有一天会变成白须公,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难以实现飞黄腾达的愿望,只好甘于凡俗。

    另外黄品贤也依然是遵循“不裸身”的规则,即使是盛暑天气,除了洗澡或者是与林珑交媾,其她任何时间,他都不会赤裸身体,不但不会脱衣露体,那衣服还都穿得整整齐齐。

    见他如此规矩,有时候林珑便要笑他:“这样天气,鸡蛋都要烤熟了,你就将那衣领放开一下,又有什么?定是要将最上面一颗钮子都扣上,倒是比那些老先生们还要道学。”

    林珑虽然不信什么耶稣上帝,但是对儒家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信奉,尤其是一些老学究,读书读得痴了,将道德标准提高到一种极致的程度,在他的家乡湘阴,有一家世代烧窑,女儿会画,在瓷胚上画些花草虫鱼,活灵活现的,给那老先生知道了,便说“女子当以纺织饮食为务,不要说两只脚,就连言语都不该出中庭一步,哪里能够将画作流传出来?烧窑制瓷本来就是男子的事情,何必女子要越俎代庖?”

    有人便说:“她这样也是补贴家用啊,毕竟是为了家中,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如今虽然是有丈夫,可是她那男人总是生病,若是有个万一,总要让她有一条谋生之路。”

    老先生便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世间乃是靠纲常来维持,宁可她一死,也要维护纲常,否则纲常乱了,牝鸡司晨,这天地就要毁灭。不要说是这样画画赚钱的事,即使是她乘一艘船,那船要倾覆了,她又会撑船,也只该坐在船中,稳稳地等着船沉下去。”

    林珑当时就觉得那老秀才有点太过着迷,说出来的话不切实际,后来等他出来,见识了一些世事,又听了一些读书人的议论,就觉得自己家乡的那位老先生是书没读通,营中的帮办书记谈起罗泽南与曾国藩的理学,都盛赞“经世致用”,非常务实,像是那样的空谈道德哪行?那不是跟拜上帝教似的,胡说八道?这个神迹那个神迹,究竟哪个是真的?所以孔子对于那些不可知的问题保持一定距离,还是明智的,拜上帝教一心钻牛角尖,天堂地狱、三位一体,耶稣人死了七天又活了,这不是学迷了?

    黄品贤当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那么多玄妙的说法,只是他这个衣衫严谨,就真的有一点道学风范。

    当时听他这样戏谑地说话,黄品贤便微微一笑:“一直这样惯了,若是解开来,总感觉不习惯。”

    于是林珑便自己解开了衣服上面两颗纽襻,将胸前一片肌肉露出来,笑着拉他的胳膊,和他说话,结果黄品贤一转头,便看到了他胸口处那一条白生生的皮肉,林珑脸上的皮肤带了一点淡蜜色,身上则是因为穿着衣服,少经历日晒,所以肤色更加白一些,此时那一块肉就那么明明白白地在黄品贤眼前晃动,再加上方才的对话引发的联想,黄品贤便感觉有一根细细的手指在挑动自己的神经,身上忽然间更加热了,那种灼热却不完全是因为天气。

    尤其让黄品贤感觉难堪的,是他的胯下居然硬了起来,夏天穿得少,衣衫裤子都是薄薄的,况且又是短衫,不能够遮挡下面,因此这一下便看得清清楚楚,林珑咯咯地便笑了起来,乐得身体乱摇,如同给风吹动的杏树,东摇西晃,还散播着绯红色的花瓣。

    黄品贤给他这一笑,下意识地竟然伸手遮掩住胯下,马上又觉得不太对头,但是要挪开手,给林珑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副样子,似乎也不是很有体面,他正想要干脆转身离去,却给林珑抱住了身体,将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林珑的手握住黄品贤的手,两只手一上一下,慢慢地共同动了起来,揉搓着给两层布遮挡住的阴茎。

    黄品贤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从前要么是他自己自慰,要么是林珑为他口交或者用手抚慰,然而此时这样两个人的手同时按揉,还是第一次,恍惚中黄品贤便感觉已经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手,这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就好像两个人的身体,一个盖住了另一个,还在不住地动,这样想着想着,黄品贤便感觉一阵恍惚,忽然之间身体一阵乏力,一直紧紧按在胯下的掌心感觉到一点湿润逐渐浸透过来,那水汽越来越明显,是自己的精液透了出来。

    一阵虚空之中,黄品贤靠在墙上当了一会儿圣僧,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缓解过来,望着林珑那笑盈盈的脸,忽然间便想到林珑有一次说,当年的唐僧玄奘其实不必去西天取经,世人也不必苦修佛法,只要在这样事情之后,就很可以体会什么叫“四大皆空”,正在想着,林珑已经动手来解他的裤带,黄品贤不知怎么,也伸手去打开林珑的腰带,两个人很快脱了裤子,下体赤裸,黄品贤转过身去,两手撑在墙上,分开两条腿,林珑从背后便进入了他。

    想到那一次的性事,黄品贤不由得一阵耳朵发烧,一颗心怦怦乱跳,他连忙定了定神,正在想今年的天象很有些异常,刚刚四月底,就如此炎热,热得人都要脱衣服了,就听到又有人在说:“曾老九把咱们当后娘养的了!”

    然后就是一串抱怨。

    曾老九指的是曾国荃,曾国藩的弟弟,这一次是他统辖各部,进攻安庆,因为在家中排行在九,人称“九帅”,那是在一切太平时候的尊称,倘若有所埋怨,便改成了“曾老九”,构词方式如同“孔阿二”。

    因为是太平军的降兵,韦俊的部下当然就没有享受正规湘军的待遇,他们的饷银是减半的,即使不去主动问玉字营的兵勇,“你们每个月关多少饷?”,可是毕竟是常年与湘军作战的,湘军那边的一些事情,太平军也知道,晓得湘军饷银丰厚,而自己只得他们的一半。

    这倒是也罢了,这些新转过来的官军,也知道自己本来的身份,没有底气去和嫡系湘军要平等,然而即使是这削减了一半的饷银,还时常不发出来,这一次进攻枞阳,还欠着两个月的饷,虽然食物倒是还有,每天都能够吃得上饭,然而缺钱太难受,如今又不是在太平军里,搜剿到的金银财货一律归圣库,大家都没有什么饷银可言,只是每个礼拜日发一点礼拜钱,可是现在明明是在湘军,湘军是有饷银的,为什么却仍然手里没有钱?因此便不由得愤愤了。

    这一天晚上,黄品贤和林珑睡在一起,林珑抚摸着黄品贤的脸,忽然间说了一句:“我觉得这样很好。”

    黄品贤微微愣了一下:“什么?”

    林珑笑道:“就是虽然在军中,但是能有一个心爱的人陪伴,便不会寂寞。”

    本来都是高阶军官的特权呢,清军这边就不必讲了,胜保虽然是在作战过程中,也带了几名妾室在军中,即使是太平天国那神仙一样的陈玉成,据说也带了一个女子在身边,黄品贤一直把陈玉成当成心中的白月光,也不知他是否晓得这件事,更不知心中感受如何,林珑从不会和黄品贤谈起这件事,不过有黄品贤陪在自己身边,林珑便感觉,一路征战也不算太过枯燥无聊。

    当然了,黄品贤与那些妾室不同,他在军队之中,不是只为了抚慰自己的感情,他也是有作战任务的,是军队之中正式的一份子,只是两个人这样的关系,毕竟让人感觉幸运,在这充满危险的生涯之中,心灵能够得以抚慰。

    黄品贤的头枕在林珑的手臂上,听了他这句感慨,不由得也是一笑,将身体向林珑那边又凑了凑,两个人更加贴近,确实就像林珑说的,在这充满了无常的战争之中,有这样一个对自己充满温情的人,就是生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