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朱雀国 南宫流觞 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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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岐十七年,伏月。 紫宴城,皇宫,藏书阁。 刚踏上藏书阁的门,北辰珏就看到了战王提到的守门人。 透过菱形小轩窗,阳光打在一张古琴之上,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晨曦肆无忌惮地倾泻在那男子身上,映照得他连白皙纤长的指尖都散发着神光。 他的侧脸白皙俊美,从北辰珏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下垂的纤长卷翘的睫毛,鼻梁高挺秀致,下颌弧度却猛然收紧。 男子一拢红衣,玄纹云袖,席地而坐——背靠着书架,一只长腿屈起顶在琴桌前,一只长腿随意地摆放在地上,从琴桌下面穿行,大大咧咧地晾着修长的玉足。 红发的特性,足以让他断定这个守门人是个皇族。 看来真是皇族太多,没处使了么? 他如此想着,腹中猛然传来一阵热意,余光中依稀见着红光一闪,几乎是同时,一只闪烁着冷光岑岑银针陡然向他飞来,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战王推在墙上,护在怀中。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袭击,心跳如鼓,手心冒汗。 “没受伤吧?”战王担忧地问。 这个姿势吧,又是壁咚……北辰珏有点郁闷,但是人家救了他,他不好意思像昨天那般不留情面,踩人家的脚面。 他摇了摇头,偏头看向被天一精准抓在手中的银针,心想,若不是战王或天一,这个银针不是正中我的眉心,就是插入眼睛,导致他一目失明。 “何人擅闯藏书阁?”那人冷冷淡淡地问。 听见那人发问,北辰珏推开战王,看见守门人已站起了身,身形飘逸,人物俊秀,眼眸却空空茫茫,死寂一片。 这人是个瞎子。 “是我,南宫无羁。”战王将北辰珏护在身后,沉下了脸,“国师大人,你这个乱伤人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别以为自己是国师,就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目中无人?”守门人轻轻重复一遍,“某早就失明,自然目中无人。怎么,你战王有能耐,能让某目中有人?” 战王:“……”这个人忒能说,我忍。 他转头问身后的北辰珏:“古公子,你不必客气,想看什么书,问他便是。有我在,他不敢伤你。” 后者刚要说话,守门人却激动起来了。 “古、古公子,你、你是古月么?!”他轻声呢喃着,空茫的眸子猛地睁大,两行剔透的泪水蓦然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向空中伸出了双手摸索着,“古月,你在么?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告诉师傅的,我认识到错误了,你是不是回来了?” “我听到了你说过了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回来了对不对……” 北辰珏这才意识到,这位莫非是当年的小国师……南宫流觞?! 哦—— 北辰珏恍然大悟,这位也长大了?! 此时再定睛一看,除了眼睛黯淡,与少年时期变化甚多,从眉眼依稀还是能看出很多相似之处的。 已长大成人的小皇叔? 正在唏嘘之间,北辰珏脑海中咯噔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令他纠结的事,他附于南宫无忧身上时,从南宫无忧的视角来看,南宫流觞已比他长了一辈,当时是凭借他的聪明机智,和不谙世事的南宫流觞称兄道弟,才和他扯平了辈分。 ……可梦醒之后,他实际上是倾华公主的儿子,也就是说,南宫无忧是他的舅舅,而南宫流觞……成了他的爷爷辈? 爷爷辈?!!! ……北辰珏陷入沉思。 “古公子,当年全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南宫流觞的表情逐渐失控,泪水滂沱,声音凄怆悲切,如杜鹃哀鸣,字字皆是血,“这些年来我相思成疾,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到深夜,俱如摘胆剜心、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所以尽量先隐瞒自己的身份吧,才不要让他们知道呢,否则就要平白降了一到两个辈分了,太亏了。 北辰珏摩挲着下巴,自顾自地点着头。 等他回过神来,南宫无羁正烦躁地嚷嚷:“为甚么南宫流觞和南宫无忧都认识你,只有我不认识?!” 他耸了耸肩:“……”因为你傻呗。没办法,智商不够。 咳咳,开玩笑的,其实上当年他走的时候,南宫无忧和南宫流觞都在场,只有南宫无羁小朋友,为了家国重任而奋斗,应召入伍去了。 “你不愿原谅我也可以,可是求求你,不要不说话,就让我听你说一句话吧……” 他听得这凄怆的话语,震惊地望向国师,对方的眼泪淌了满脸,一脸惨遭蹂躏、悔恨交加的样子。 那样子,可怜的啊。 北辰珏懵逼脸:“……!”o((⊙﹏⊙))o他只不过走了一会神,到底错过了什么? 没想到自己一走了之,却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如此之重的创伤。 毕竟,当年他和无忧,都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北辰珏敛容,心中亦染上了哀伤,长叹一声,踟躇近身前来,踮着脚尖,执起袖子,用袖角为泣不成声的国师大人擦了擦眼泪:“别哭了,我也不是……故意要走的……” “……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他别扭地说,“所以你,就别哭了啦……” “……哭得跟个花猫脸似的,丑死了!”说到最后,他竟还有点嫌弃起来了。 听见熟悉的语气和声音,南宫流觞如同获得了救赎,泪痕尚尤在,笑靥延展开,他张开了双臂,将失而复得的少年拥进了怀中: “如今,我修行多年,不会再懦弱地看着你从我身边消失了……” 将南宫无羁晾在一旁,任他抱着自己哭了半晌,北辰珏温柔地抚着他的背,一如当年,两人一见如故,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对不起,我应该多陪你们一段时间的……” “喂喂喂,抱这么久,也够了吧?” 南宫无羁……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恶狠狠地瞪着国师,别提有多郁闷了。 凭什么古公子进城,他是第一个认识小书生的,菁华那丫头本来就是痴女,对小书生一见钟情也情有可原,可无良皇兄和死相国师……一见到小书生就都跟个娘们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怎么他看着看着,也不禁想哭了呢? 南宫无羁思绪飘飞,不由得想起那个软化了的黄昏,在护城河上波光粼粼的河水,和在水上跳动的柔软的浮光。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北辰珏秉着柔和的声线问:“流觞,我来是想看看,你这藏书阁有没有记录我……那个,倾华公主当年事迹的书?” “有的!” 南宫流觞完全顾不得国师高冷的范儿,满足地趴在心上人胸前,猛吸了一口心上人身上萦绕的若有似无的体香,一面颔首,一面转身,结果因为太激动,没注意脚下的古琴,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南宫无羁一巴掌捂在脸上,简直没脸看,这还是他认识的国师吗? 北辰珏扑哧一声乐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他俯身扶国师起来,国师精准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中,仰脸看他,笑靥如花。 “古公子,你待我真好。” “算了算了,你在这别动,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找好了。” 他望着北辰珏的方向,无神的眼睛,开始荡漾成满满的幸福和爱意。 战王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攻击:“凭借灵素之体和神鬼辟易的碧血剑,面对训练有素的敌国杀手亦能全身而退的你,在这里装什么柔弱?卖蠢么?我也会!” 于是,战王毫不犹豫地平地摔了一跤。 北辰珏瞅了他一眼,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由着守门人手指的方向,来到了书架之前,在木架上逡巡起来,挑了一本典籍,翻开来一看: “倾华公主,帝之二女,生时衔珠,圣物护佑,天有异象;国师闻讯而至,满朝文武皆惊,帝亦奇之,赐名倾华,擢庄氏为贵妃。” “倾华天资早现,善音律,工笔皆通,婉转歌喉,譬如莺歌燕舞,经史典籍无不倒背如流;及稍长,集霓裳舞、掌上舞和金莲舞于大成,舞姿翩跹,一舞倾城,兼之勤奋努力,才貌双绝,遐迩闻名……” 他开始头痛起来,这一坨字全都混杂在一起,咬文嚼字的,看得他头晕,他向来不爱这些东西,要不然周老夫子也不至于…… 对他劝学了。 将书推回木架上,北辰珏随意抽出一本书。 南宫无羁又是郁闷,又是失落,不得不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染了灰尘的屁/股,跟个大型犬一样凑到他跟前。 他推开战王的大脑袋,掸了掸书上尘埃,看了看封面上的字。 北辰珏:“……”这个书名,略犯规啊。 相比起其他书籍的精装,这本书相对简陋了,像是一个外行人亲手制作的,不知怎地塞到了国家的宝库中。 打开来一看,内容也非市面上常见的印刷体,而是手抄体,字迹既不娟秀,也不遒劲,既不潦草,也不规整,自成一派,无有定形,但却都力透纸背,一笔一划,皆凝聚了主人的心血。 开篇第一句话,只一眼,就叫他再也移不开眼: “我一向懦弱。” “生平第一次杀人,是遇见了你,那一刻,我亲手杀死了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