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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守护

    听见他的问声,坐在太师椅上的官涟漪淡淡地饮了口茶,似是根本没将下面的老臣们放在眼里。

    “张大人这话本座就不爱听了,神坛有本座坐镇,能出什么乱子?”

    官涟漪说着,又拉长语调道:“倒是皇宫里,近日可是不太平。”

    张谟顿时被他怼的哑口无言,缓了半天才低声道:“老夫愚钝,不明祭祀大人此话是何意?”

    就算他是三朝元老,地位尊崇,但在拥有绝对权势、受万民敬仰的大祭祀面前也不能高声言语,只有硬着头皮再问。

    官涟漪放下茶盏,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身边的教徒忽然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很好,把人带上来吧。”听过教徒的禀报后,官涟漪扬声道。

    “人?什么人?”

    “不是要祭天吗......带什么人?”

    听到他的话,众人霎时间议论纷纷,都转过身,翘首望着神坛的层层阶梯,小声嘀咕道。

    说话间,只看一名身穿红衣的教徒怀抱着什么东西,快步走上台阶,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前。

    凝视着他怀里的东西,官涟漪负手而立,沉声道:“诸位,今日本座要你们来此,一来是为祭天祈福,二来.....便是为肃清岭南皇室中的北梁余孽!”

    “余孽.......?”张谟等人还未来得及深问,就见听官涟漪沉声道:

    “自打陛下从北梁带回摄政王秦霜,这朝廷的风向就乱了,前些日子,北梁新君萧乾为了秦霜大闹皇宫,险些伤及陛下,所幸,最终以其重伤、押入大牢草草收场......”

    “本座原以为他们不会再起什么风浪,可没成想,竟有人暗中助萧乾脱困,放走了他。”

    官涟漪慢条斯理的说着,那张苍白诡谲的脸上却有一丝杀意。

    “萧乾此人出身匪窝,性情暴戾、心思莫测,放他回到北梁,无异于放虎归山,在岭南皇室的头上悬了一把刀。”

    “如今,本座已经查明放走他的主使,今日让各位前来,就是要为皇室讨个说法。”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祭祀大人饶命!饶命呐......!”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两名教徒拉扯着一个小太监,逼迫他跪在了火炉旁边。

    感受到烈火滚烫的温度,小太监吓得面色发白,连连叩头哀求道。

    看他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官涟漪皱了皱眉,道:

    “想让本座饶了你的命,你便告诉大家,萧乾从大牢失踪的前一晚,你在王爷的寝宫听到了什么?”

    “我说!奴才说!”小太监咽了咽唾沫,面色紧张道:“那晚,奴才从御书房回来.......就听王爷寝宫里传来异响,我、我就过去查看,便见一个姓宋的人求王爷救出萧乾......”

    “但、王爷没答应,奴才本以为没什么事,可没想到,王爷居然托宫女把大牢的钥匙给了姓宋的......第二天,大牢里、就、就传出了萧乾越狱的消息,祭祀大人,此事和奴才无关、无关呐——!”

    “够了。”官涟漪强忍着烦躁听他说完,便向教众摆手:“拖下去,打断一条腿,扔出都城。”

    “属下领命。”

    “不、不——祭祀大人.......!饶命啊!”

    教众接收到命令,面无表情地扯着小太监的腿,将他拖离了众人的视线。

    “各位都听清楚了?”听着那凄厉的嚎叫声,官涟漪面上的笑意只增不减:“先是假意投诚,再是欺瞒陛下放走敌人,还用一个北梁孽种来蛊惑陛下.......这个摄政王秦霜可不简单,若放任其这样作乱下去,恐怕我岭南改日就得更朝换代了.......!”

    他加重冷冽的语气,抬脚走到教徒身边,一把掀开了包裹婴孩的布料,高声道:“而这个孩子,就是秦霜从北梁带回的孽种!”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本座就要用这个孩子的血来祭天!”

    “祭祀大人,且听老夫一言!”张谟见状,立即站出一步,止道:“大人,我岭南民风、民俗向来以仁慈宽厚为美赞,如今拿一个婴孩来献祭.....是否、是否不妥?”

    “美赞?呵.....”听到他的话,官涟漪冷笑一声:“张大人,像你这样的老顽固,倘若你知晓了这孽种的身世,恐怕会哭着喊着要掐死他!”

    说罢,他瞪了张谟一眼,就从教众手里接过婴孩,取出匕首,慢慢靠近婴孩娇嫩的肌肤。

    “呜哇!呜呜呜.......!哇啊——!”

    似是感受到阴森的杀气,原本安静的婴孩突然蹬着小腿,嘶声大哭起来。

    听着他柔弱可怜的哭声,在场的一些百姓纷纷闭上双眼,不忍看这放血的残忍情景。

    众多大臣见状,也屏息而立,面带紧张之色地盯着这一幕。

    “什么人......啊呃——!”

    眼看锋利的匕首快要挑断婴孩的喉咙,隔空忽然出现一道黑影,如击穿长空的雷电,抬脚踹开官涟漪手里的匕首,趁其吃痛的空隙,将婴孩夺了回去。

    “什么人竟敢擅闯......”官涟漪强忍着手腕的疼痛,话说到一半,在看到来人冷峻英挺的面容时,他挑起细长的眉,恨声道:

    “萧乾,居然是你,你还敢回来送死?”

    “真的是北梁新君萧乾.......”

    “是他!老夫见过他!这人的功夫好生邪性,就连天蚕域都困不住他!”

    听见这个如地狱修罗般的名字,所有人都后退两步,可接下来男人的举动,却使他们大为震撼。

    只见萧乾紧拥住怀里的孩子,完全没有理会怒恨中的官涟漪,而是低头看着小宝贝的小鼻子小眼,沉声道:“小崽子,别哭了......!”

    “爷的心都被你哭乱了,还怎么和这妖人打?”

    “呜呜、喏,哒哒......”婴孩冲他伸出胖乎乎的手臂,圆眼里闪动着委屈的光。

    “........”萧乾的心就像被他小小的手指戳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酸,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震动。

    听见萧乾对自己的辱骂,官涟漪森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

    “萧乾,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如今的你,还轮不到本座来动手......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他暗暗拉开和萧乾的距离,对着教众下令道。

    “......是,是!”

    红衣教众虽然立即拔出了刀剑,却迟迟不敢再近一步。

    看到他们畏手畏脚的蠢样,萧乾缓缓抬起手接住出鞘的赤宴,慢悠悠道:“看来你们上次吃的教训还不够,谁想第一个被爷砍死,就尽管上。”

    血红色的弯刀在他手中震颤嘶鸣,仿佛炼狱修来的赤鬼怒魂,寒光乍现、血气四溢,看的人头皮直发麻。

    一时间,众多教徒都白了脸,不敢贸然靠近,怕在顷刻间丢了小命。

    “你们不用怕他,他在牢里已被本座用药锁住内力,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力气还算大的莽夫而已。”

    见到众教徒这般贪生怕死不争气,官涟漪用布料裹住受伤的手腕,咬了咬牙,扬声说道。

    “药......?原来是你。”听了他的话,萧乾眉目一寒,立刻想到身处牢狱,被刺穿琵琶骨的当晚,的确有一个身形和官涟漪相仿的人走进牢里,给他喂了什么东西,可他当时被打的满脸是血,根本无法辨别对方的容貌,也就一直认为是解天使得下作手段......

    此刻看来,那个狗.......岭南皇帝还没那么卑鄙龌龊,秦霜若真的和他在一起,他也就.......暂且认了。

    不认又怎么能行?环顾四周蠢蠢欲动的教众,还有不知埋藏在何处的暗器,他要在毫无内力,只靠拳脚来保证小崽子不受半点伤害,唯一的办法,就只剩殊死一搏.......

    他忽然很想秦霜,准备了那么多的话,心中有那么多的自责和懊悔,还没来得及出口,都化作了此刻的遗憾。

    秦霜,我想你,但我宁愿你不在这里.......

    “哒、哒,咆,呜呜、呐——”

    怀里的婴孩又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宝贝话”,看着他圆圆的小脸,萧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

    “放心吧,小崽子,他们碰不得你一根汗毛。”

    听了他的话,官涟漪眼底掠过一丝愠色,看到畏畏缩缩的教众,他暗暗咬牙,冷声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座上!难道你们要放任这个北梁刺客祸乱神坛、祸乱朝堂吗?!”

    听到他的话,教众的面色皆是一变,立刻抄起手中的刀向萧乾砍了过去。

    瞧他们来势汹汹,萧乾的神情严峻忽然变得严峻,他飞快地把婴孩包裹好,确保他不会被血水溅到后,便提起赤宴抵挡住四周的袭击。

    没有内力护身,他只有靠腿脚上的功夫击退冲在最前面的教徒,把几人打的口吐血水,看着他们狼狈地滚下神坛。

    “再来啊......!这就怕了?”萧乾收起拳脚,冷冷地盯着后方如漫天红云般的教徒们,沉声道:“你们是没有骨头么?为何甘愿为这么一个妖人送死?”

    说着他抬手挥动着赤宴,那血红色的弯刀就像闪电似的,带着重重血影,向官涟漪飞了过去。

    “祭祀大人!当心啊——!”教徒们皆是一惊,立即扬声喊道。

    眼看散发着嗜血戾气的弯刀要割断官涟漪的脖颈,他却面色不改,只微微抬手、侧身一挡,便掀翻身旁的火炉,用滚烫的铜鼎挡住了血色弯刀。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那火炉里的火焰就如同毒蛇吐信子似的缠上红色刀刃,竟暗暗吸取着赤宴的力量。

    好邪性的功夫!萧乾在一旁看的真切,看到赤宴嘶鸣着褪去杀意时,他的表情起了变化。

    这个官涟漪分明把神啊天啊的挂在嘴边,可修的却是这等邪门阴毒的功夫.......此人不能小觑,要趁还有力气时和他速战速决才行。

    看到他凝重的表情,官涟漪轻轻收回手,冷笑一声:

    “本座已经说了,此刻的萧乾不过是强弩之末,起不了多少风浪......你们给我听好了......谁能杀了他、捉那个孽种的人,谁便是神坛和朝廷的功臣......本座会赐予他一生的富贵荣华。”

    听了官涟漪的话,方才还畏手畏脚的教徒们连忙举起刀,露出可怖的凶色。

    “杀了他......!杀了他!”

    萧乾身形一动,闪身避开迎面刺来的刀剑,对准前仆后继的教徒抬起左脚,又将澎溅着烈火的火炉踢了回去。

    “啊——着火了!救命啊.....祭祀大人.....!”

    “你们还真信那个妖人的话?呵......荣华富贵、”看熊熊烈火在地面燃烧,顷刻间吞噬了几名教徒,萧乾嗤笑一声,道:“恐怕你们是没命享了.......!”

    “放箭!射死他——!”为首的教徒听闻此话,急忙冲神坛上的同伴嚎叫道。

    果然还有埋伏......萧乾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隔空射来的一支箭羽贯穿了手臂。

    “啊、呃!”感受到左臂传来的疼痛,他两眼有些发黑,身形一晃,竟险些栽倒在地。

    “这箭上......”

    “箭上有神坛特制的毒药,那毒药一旦见血,就会侵蚀进你的皮骨里,慢慢溶解你的皮肉、骨头......萧乾,本座劝你快放下那个孽种,否则再过不久,你整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就在萧乾从自己的伤口上摸到腥黑的血液时,官涟漪忽然开口道。

    “呃——啊啊啊!”

    萧乾咬了咬牙,正欲直起身接着打,可从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提不起力气,猛然跌倒在地上。

    看到他惨白如纸的脸,官涟漪微微勾起唇角,道:“都给我上,活捉那个孽种。”

    “是——!”

    “放手——放手......!打死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教徒们蜂拥而上,他们手持火把燃了萧乾衣衫,又用棍棒殴打男人的头、肩膀和手臂,更有甚者,用脚狠狠踩住他的手背,逼迫他放开抱住婴孩的手。

    萧乾眨了眨眼,轻咳出憋在胸腔里的血,他紧紧拥住怀里的婴孩,温柔地托起他的脊背,和他白嫩的小脸相贴。

    不放.......他不会放手的........就算死、也、不、放......

    这一刻,萧乾仿佛把自己变成了坚硬的躯壳,为婴孩抵挡着头顶的烈火。

    不知怎的,他心中莫名有一种信念,那就是这个孩子,这个软乎乎、嘤咛不断、偶尔撒娇的东西,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看着婴孩圆溜溜的大眼,他的心就会变得柔软、酸胀。

    “烧死他——烧死他们——!”

    身边的火越来越旺,教徒们不停的叫嚣着、怒吼着,他们举起手中的长刀和棍棒,疯狂的殴打着跪伏在地上的男人。

    四周的火焰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不断撕咬着萧乾背上的伤口,血腥味、灰烬味涌进鼻腔,让他觉得喉咙像被塞了一团烧焦的棉花,干燥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他始终不肯放手。

    他要保护怀里的孩子.......他是秦霜最珍视、珍重的、孩子。

    秦霜的......孩子。

    “住手——!”

    正当教徒们用木棍打断萧乾的手指,要从他手里夺过婴孩之际,凌空飞来了几只箭羽,一把射中几人的眉心,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萧乾——萧乾......”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萧乾,秦霜的面色惊变,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捅出了一个洞口,正抽搐着涌出血。

    萧乾半睁着布满血丝的眼,遥遥地看着他。

    “秦霜......秦、霜......带他、走!”

    看见秦霜像疯了似的用箭羽刺穿教众的头颅,冲破重围,一步步走近自己时,他拼尽全力抬起手臂,用几近断掉的手掌托起襁褓,想将婴孩递给他。

    “萧乾.......”

    看到晴望没有沾上半点血迹的襁褓,秦霜双眸一疼,霎时间红了眼眶。

    “咳——呃!咳咳......”这时萧乾的眼神一顿,又呕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水。

    “萧乾!你怎么样了......?!”秦霜赶忙伸手接住男人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

    凝望着他担忧的面容,萧乾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哑声道:“我不是......让你别来的吗?你怎么还来......”

    秦霜抚摸着男人冰冷的脸庞,一双丹凤眼里溢满了温柔、心疼和刻骨的爱意:“我不是让你走,让你回北梁去吗?你怎么没走?”

    他反问,让萧乾一下子愣住了,久久,男人才扯出一个宠溺又哀伤的笑容:“任性。”

    “萧乾,你和晴望就在这里,本王怎能舍得不来?”

    秦霜用手托住他鲜血淋漓的头,满含温情的注视着他怀里的婴孩,一字一句道:“这个孩子,他姓萧,他是你给本王的。”

    “你说、什么......?”萧乾黝黑的瞳孔一震,用嘶哑的声音问他。

    “解天、解天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兄长......”秦霜忍住喉咙里的哽咽,颤声道:“二十多年前,秦裕领兵进犯岭南,从濒死的母后身边......夺走了我,从那之后,解天就便一直在找寻我的下落,直至得知了晴望的存在,我们二人才得以相认......”

    “萧乾,当日我离开岭南、离开你,不只因我对你已经失望透顶,还有......我想留下我们的晴望......”

    “竹林再相见时,你在门外大闹,一门之隔,本王听着你的声音,突然发现......什么恨和失望都是假的,那个时候,本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你终于来了......”

    你终于来了......

    正如我陷入萧治的圈套,被困梵音寺性命几度垂危时,你单枪匹马从天而降,那声难掩沉痛又担心的“疼么”,只一句,就像世间最难求的良药一般,轻而易举地抚慰了我的伤口。

    “你终于来了......”秦霜抬手擦去萧乾脸上的血污,哑声重复道。

    “疼么?”萧乾忽然问道。

    一路走到岭南,夜里有没有冷?打雷的时候,有没有怕?在悬崖旁边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萧二受伤的时候,你一定哭了吧.....还有小崽子,生小崽子的那天,你承受了多少屈辱和疼痛?你一定......很害怕吧......?

    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一声“疼么”里。

    秦霜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他深深看着男人的眼睛,摇了摇头,只答了两字。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