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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灵罗的脖子好痛,我的头好痛,我的背也好痛。那个怪物的牙咬穿了我的脖子,它是不是要把我拖回它的窝里去?师尊,我好怕,救救我! “灵罗,用我教给你的清心诀,关闭五感,收敛五蕴!” 师尊,灵罗念了你教给我的清心诀。可是我的心越清明,就越清楚看见那怪物在对我做什么!我的嘴里全是腥味,那是不是血?我的身体被拖得好痛,感觉背快要在石头地面上被拖得散掉。师尊,我好害怕,你救救我! “灵罗,你之所以害怕,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未能克服受想行识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之故。怪物虽然在啃食你的肉体,可是你的皮囊本就是人间负累。你之所以感到痛,是因为你的心神被痛觉所影响。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被恐惧占据了脑袋。你只要跟着我念,这个身体是负累,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师尊,如果恐怖只是幻相,那为什么灵罗的手上全是血?为什么这个怪物的山洞这么黑暗?为什么怪物的牙齿这么锋利?难道它咬断我的手腕,啃着我小臂上的筋,这一切也是幻象?啊,不啊,师尊! 痛! 我痛! 我好痛啊! 师尊你救救我! “师尊,灵罗他不过一个天真孩童,你对他如此折磨,于心何忍?” 师尊,灵罗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灵罗都改了,你救救我,好不好?灵罗念经偷懒,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灵罗爱吃零嘴,以后再也不犯馋了,好不好?灵罗不听教训,以后师尊说什么,灵罗做什么,好不好? “灵罗,你需记住,你所见的,不过是人间幻象。人间苦也罢,亦是镜花;乐也罢,亦是水月;师徒之情,兄弟之恩,俱是梦幻泡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救你,没有人会伸手援你。” 师尊,你在吓唬灵罗,对不对?师尊待我好,只是想教训灵罗,只是想让灵罗更快领悟佛祖训示,对不对? “师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对灵罗下如此狠手?” “青灵子,本门教诲,无情无爱,静心绝欲,难道你都忘了吗?” “师尊,我们修佛之人,无情无爱,是对他人有大爱;静心绝欲,是誓救天下之人。灵罗他不过一个孩童,你却对他如此残忍。你可能回答我一句,灵罗他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青灵子,你想问什么?” “五年前灵罗出现在灵台方寸山,我虽懵懂不晓事,却已觉不妥——这逍遥灵寺远隔尘世,何人会把婴孩送到这里来?为何三百年前祖师爷镇在后山的邪灵,一夕之间,却再无声无息?” “青灵子,你这么说,是在质疑为师吗?为师多年教你的师徒尊卑之道,你都忘光了吗?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小子,准备欺师灭祖、叛出师门吗?” “我——” 师兄,你不要和师尊吵架,好不好?灵罗不要看到你们吵架。师尊对灵罗好,是灵罗自己的错。灵罗不乖,灵罗不对。 灵罗都改。 可是,灵罗好困啊。好黑啊。好冷啊。 那个怪物在嚼什么呢?在嚼灵罗的腿吗? 师尊,灵罗要死了吗? “僧灵罗,你前世灭佛谤佛,犯天下之大不韪,横征苛敛,视人命于草芥,死后被人扒皮抽筋,头颅悬于扬州城头三日三夜,被载入史书,千人唾万人骂。你的罪孽,就算被万箭攒心、啃肉噬骨千万次,亦无可挽回。” 师尊,灵罗错了。灵罗不该不听话,灵罗不该不好好念经,灵罗不该贪睡贪玩贪食。灵罗都改,好不好? “僧灵罗,你需记住,人间八苦,有生苦、有老苦、有病苦、有死苦。你若为肉体所缚,必为生老病死所苦。” 师尊,灵罗不乖,你说肉体不好,灵罗记着。灵罗就此在佛前立誓,发菩萨愿,济世救人,肉身凡胎,饲鹰喂虎,杀身成仁。 “僧灵罗,你需记住,人间八苦,有爱别离苦、有怨憎会苦、有求不得苦。你若为爱欲所缚,则必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所苦。” 师尊,灵罗不好,你说情爱不好,灵罗记着。灵罗就此在佛前立誓,绝情弃欲,无念无明,四大皆空,无爱无恨。 “僧灵罗,你需记住,人间八苦,五阴炽最苦。你若为恐惧所缚,则必为五蕴牵绊,堕入轮回。” 师尊,灵罗不对,你说五蕴皆空,灵罗记着。灵罗就此在佛前立誓,色受行识想,为苍生济,皆可忍,皆可度,皆可抛。 眼耳鼻舌身意 色声香味触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救你 你本就无牵挂,无执念,无亲朋,无情爱 一切皆可抛 僧灵罗睁开眼,微微一笑,眸中金芒一闪,直破幻境: “弥陀佛。何方妖孽,还不现身吗?” 只见周遭白雾渐渐退去,那梧桐枝叶交覆而成的穹顶亦渐渐透入日光来。僧灵罗眼前一清,见那小狐仍是白衣小童的模样,亭亭站在芙蓉花树下,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心头一动,道: “阿九,你可曾受伤?” 僧灵罗疾走两步,轻轻伸手去拉那小狐。那小狐瘪了瘪嘴,“呜哇”一声凄凄噎噎扑到他怀里,仿佛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似的,一会儿便将他的僧袍弄得湿哒哒的。僧灵罗见他这一哭,反而放下心来,一只手轻轻放在小狐后心,替他顺气,嘲笑道: “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个小孩子,哭成这样,丢不丢脸?” 那小狐只顾着哭,也不说话,僧灵罗替他捋了捋腮边汗津津的碎发,替他抿一抿髻上的金环,拉住他的手,怕他受伤灵力不顺。一搭脉搏,却觉得那小狐脉息凌乱之极,怕不是受了那妖魔什么磋磨。僧灵罗大惊之下,忙一手搂住那小狐腰间,一手搭在他后心,轻轻替他注入灵力。 眼见灵力如石牛入海,那小狐五脏空空洞洞,竟生不出半点响应。僧灵罗怕他有失,见他只是低头哭个不停,忙伸指替他拭去眼泪,一手仍是替他注入灵力。那小狐哽咽半天,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小奴被那妖魔好生惊吓,主人可要替我报仇呀。” 僧灵罗点点头,故意高声道: “嗯,替你报仇。那妖魔伤到了你哪里?是下髎?会阳?还是曲骨?太冲?” 僧灵罗报的这一串尽是下三路的穴位,手口相应,报哪摸哪,弄得那小狐又急又臊,道: “你怎么——” 僧灵罗只觉得胸口一滞,也不抵挡,随着那掌力飘悠悠朝后飞出数丈,几乎撞到院墙之上,却被一条手臂拦腰托住。那小狐却凌空而至,已化为少年模样,在他耳边怒道: “僧灵罗,老子还没死呢!你就当着老子的面,对一个小毛孩儿动手动脚吗?” 僧灵罗见他无事,一颗悬心方才放下,问: “你去了哪儿?没有受伤?” 那小狐怒冲冲,玉容微红,一对秀眉高高挑起,语气带嗔: “老子差点被一堆怪物玩死。这小子看起来一副与人无害的模样,幻术可真有两下子。你是怎么破了这妖物的幻境的?” 僧灵罗笑道,涎着脸道: “本座心里惦念着你,还没在床上操你这小狐狸崽子百八十遍,尝尽个中滋味,断断不能死。拼着一口气,他那点幻术,自然就破了。” 那小狐大怒: “你这胡说八道的淫僧!”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扶在僧灵罗背后的那条手臂却也未放开。两人言辞一来一去,肆意调情,直将对面那妖物置于无物。那妖物怒喝一声: “够了!” 僧灵罗与那小狐齐齐转过头去,同声道: “干你屁事!” 那妖物将脸一抹,化去小狐的模样,却仍是粉妆玉琢的一个彩衣童子,头上束一个冲天小辫,额上印着一张黄符,两只眼睛泛白无仁,臂上坐着一只雪白玉兔,十分乖巧可爱模样。僧灵罗见他生得奇特,展开眉间灵犀一探,心道,好个妖物,这一身妖力竟不在朝砚冰之下,难怪幻境能如此将我困得许久。 僧灵罗叹息一声,问: “看你年纪不过一个孩童,怎么竟成了妖物?莫非有什么难言苦楚吗?你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是谁将你变成这个样子?” 那妖童不言,口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那玉兔一抛。那玉兔眼中发出银光,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就朝僧灵罗扑了过来。僧灵罗还未来得及动手,那小狐却扑上去,龇牙咧嘴对着那兔子嗷了一声。那兔精毕竟是个兔子,天生最怕狐狸,被小狐一吓,转头连蹦带跳地就逃走。 僧灵罗正盘算着如何擒住那妖童,忽然听背后青灵子悠悠道: “江南五通神君座下四大神将之一,安乐童子的阵法都能被你破了,师弟,你的修为这十数年来,进境不小啊。” 僧灵罗一惊,正想青灵子竟能无声无息闯入阵来,又能不被察觉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的真实修为,显然远在昨夜所见之上。僧灵罗忽觉腰间一阵巨痛,对面那被称为安乐童子的妖童挑了挑嘴角,露出妖异的笑容,对他身后的青灵子冷哼道: “破军神将,许久未见,你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