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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距离

    第二天早上,沈煜升被隔壁争执的声音吵醒了。这一夜本就没睡好,他带着一股起床气走到玄关开了门。

    “大姐,我们也是按顾客的意思办事,您缠着我们也没意思啊……”

    “你叫他出来!什么人啊大白天铿锵铿锵的,我家孩子不要睡觉的啊?!他知不知道今天是礼拜六?!真他娘缺德……”

    沈煜升揉了揉眼,看这情况是对面搬家扰到民了。这个小区的房子隔音效果本就不甚佳,地板上有一些震动撞击下一层就能听见,看来是惹到麻烦的人了。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不要那么吵吗?”他皱眉道。

    门外的搬家工人被这位大姐揪着衣服面露难色,看他从对门出来便向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小伙子你来讲讲理,礼拜六一大早五六点的就开始搬来搬去,吵得我们一家都睡不好!是不是要给个说法,啊?!”

    女人的嗓门大得出奇,甚至盖过了里面家具摩擦移动的声音,让他觉得头更痛了。他刚想转身进屋,却看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嘿来了!小伙子就是他,搞得我们都不消停!”

    出来的人表情有点疲惫和不耐烦,看见沈煜升时愣了一下。

    “早啊,哥。”

    沈煜升清醒了些,看了一眼他身后又看了一眼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搬来,以后就住这了。”

    他有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沈煜升的表情,结果却是如他所料的冷淡。沈煜升看了他一会就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袖子。

    “他是你弟弟?那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女人瞪着眼对他道。

    易畅忙走上前,说:“大姐,我已经跟您说过按日程我只能这个时候搬。我已经让他们尽可能小声了,现在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您要这么想不开我也没办法……”

    “什么?说我想不开?!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

    女人有点恼羞成怒,卯足劲推了他一把,他没有心理准备就失去了重心,头猛地一下磕到了门边的木板。

    “……这位女士,”刚一直沉默着的人转过了身,“没有人规定周六早上不能搬家。既然他说快要结束了,那也就不会长时间打扰到您。”

    “……”

    “您说要说法,要什么样的说法?要他赔偿还是不要再搬?我认为这两样您都无权主张。”

    女人傻傻愣住了,先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殆尽。这个男人在面前突然形成了一股压力,让她不敢再发一言。

    沈煜升靠近房门观察里面的状况,道:“家具摆放快完成了,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样的说法您满意吗?”

    说完,他看了一眼说不出话的女人,径直走进屋关上了房门。

    女人还是觉得气不过,握拳傻站了一会,对着易畅哼了一声走了。

    易畅看着对面的门许久,心里有点隐隐的感动,之前因为熬夜和冲突催生的坏情绪也瞬间消散了。

    ……他哥就是这样善良。就算再怎么不想见到他,也还是会这样出手帮他。

    -

    等到搬家差不多完成,他去楼下菜市场买了些食材回家开始做料理。

    其实他的厨艺不算很好,只是自从独居之后能做一些养活自己,若是要照顾沈煜升他必须要尝试一些新的食谱。

    捣鼓了一阵端出了一锅南瓜汤,他尝了尝还挺满意,就勺了一大碗装进了饭盒里。前去按门铃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在想怎么让他哥接受这碗汤。

    门很快就打开了,出来的人已经西装革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哥,谢谢你刚刚帮我,”他把装了汤的保温袋递给他,“这个是我刚做的,对胃好。还有点烫,你晚点慢慢喝。”

    “我只是不想你们那么吵而已,”对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我已经好多了,你拿回去自己喝吧,谢谢。”

    男人走出来关上了门,想往电梯走却被挡住了。

    “哥,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湘姨。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好好补偿你们?这样我真的……”

    他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他爱的人就在面前,但是连他一点心意都不肯接受。他记得以前的沈煜升不是这样的冷漠疏离,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还是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已。

    但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心寒。

    “你想多了,”沈煜升垂眼看着他,“你不需要补偿,我们现在都很好。”

    熟悉的冷静语气让他有些慌张,他想了想,道:“哥,其实我想说,我能不能陪在你身边?只要……”

    “易畅!”

    对方深吸了口气,说:“你不缺男人吧,又何必这样缠着我?”

    “……”

    气氛突然僵硬。

    他一时听不懂他说的话,呆滞地望着他,道:“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用对过去有心理负担。还有,我不懂你们圈子的那些事,但是我从来不想掺和。”

    “……”

    男人在离开前最后道:“你好自为之吧。”

    -

    下午跑新片路演的时候,易畅都没什么精神,几个媒体记者提的问题都答得不太理想。

    这是他挑大梁的第一部作品,虽然团队不太有号召力,但因为良心制作在院线已经赢得了不错的口碑。导演和共演的陶园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帮他接了好几次话,也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在活动结束后,陶园坐在他身边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他对她笑了笑,道:“有点。抱歉,刚刚不在状态。”

    “正常的啦,我拍戏也经常不专注,都是你在敦促我啊。我记得以前跟欣姐拍戏,她在我走神的时候还会掐我的脸,每次痛得我嗷嗷叫……”

    陶园生动地形容着,眼里满是怀念。现在易欣咖位比她高得多,她们俩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想到这点她就有些失落。

    “那个,陶园……”

    易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知不知道我姐和她男朋友处得怎么样?”

    “……男朋友?你说盛越泽?”对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语气听得出反感。

    “对,我听我经纪人说他们交往很久了,是真的吗?”

    对方听了冷笑一声,要开口时被走到身边的人打断了。

    “小畅,这些你可以自己来问我。”

    “……”

    昨天易畅和他姐约了在这里见面,但他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这时不禁有点局促。

    易欣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收工了吧?陶园今天来我家一起吃饭吧?我买了很多菜准备亲自下厨哦。”

    没想到,陶园立马站了起来,说了句“我还有约”就冷着脸走了,一反往常的态度让易畅都有点懵。

    -

    到了易欣家后,他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吃饭。

    每次约了一起吃饭,都是他姐亲自接他又把他送回家,来家里也不让他帮忙,三两下就能完成一桌菜,她的手艺每次都让他撑得不行。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他发觉他一直在跟着他姐的脚步走。他的资源一些是公司安排的,有些是易欣给介绍的,他从来不愁没戏拍,从来不需要为了出名去做有违原则的事。即使现况差强人意,他还是比很多同辈轻松自在。

    他在她的羽翼下天真地活着,简直不像是在这个大染缸里游走的人。

    父母不知去向,他们姐弟就这样一起扶持走了那么久。有时他会想,娱乐圈有数不清的有权势有金钱的人,还有很多牺牲包括尊严在内的所有,怎么往上爬都出不了头的人……

    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沈煜升的话让他诧异之外还有疼痛,他不知道他说那句话的缘由,然而这激起了他心底里埋藏已久的疑问。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易欣照旧给他夹着菜,他也一口一口乖乖吃着。

    “今天搬完家了?我给你介绍的搬家公司还不错吧?”

    “挺好的,服务很好。”

    “真好,开心了吧?”易欣笑着调侃他,“今天跟你邻居打招呼了吗?”

    上次她在盛广元的寿宴上看见了沈煜升,当初那个有礼貌的大男生变得比她想象中更有距离感,怎么看都和她弟不对付,让她有些担心以后二人的相处。

    易畅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听见他姐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要憋着了。”

    他怔了怔,笑了一声掩饰尴尬:“也没什么……”

    “我和盛越泽,是我刚想进圈子的时候认识的。”

    “……”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听她继续道:“当时,我还没有签公司,好不容易有个广告可以拍,拍的时候碰见了他。他说……他说我可以跟着他,很快就什么都会有的。”

    他姐没有看他的眼睛,靠在椅背上自顾自说着,“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后来就开始演戏,什么角色都愿意接,什么节目都愿意上。那时候还年轻,太冲动,也怪我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想想,我也算运气很好了……”

    “跟着他,我不用愁没机会,没钱赚,顺风顺水。”

    女人苦笑着,眼中慢慢湿润。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了会后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

    她闭上眼,低声道:“这样的捷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对吧?”

    也许是压抑太久,也许是亲人的怀抱太温暖,复杂的情绪化为了阵阵抽泣,让易畅的心都揪了起来。

    “……对不起,姐。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已不仅是自责可以形容。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无能保护家人时的羞耻。

    他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但是他能感觉得出,他姐在这段关系里并不好受。

    “不,是我对不起你,小畅。我太自私了……”易欣泣不成声,“这几年我总是忙事业,总是想着自己!我明知道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我该早点找到爸的……”

    突然,背上安抚的手停了下来,她恍然抬头,只见她弟皱着眉看着她。

    “……姐,你说什么?”

    “……”

    空气仿佛凝结了。

    她愕然地微张着嘴,眼神闪烁。

    她的沉默让易畅愈加不安,他握紧了她的肩,道:“你说啊!爸怎么了?!”

    在煎熬的等待中,他听到她哽咽着开了口:“我有朋友在盛业的赌场工作,有天他告诉我,有个很像爸的人去了那个赌场,因为欠了很多钱,被人围攻……后来,我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后来……”

    “后来我回了我们以前的家,就看见他躺在地上……他浑身都是伤,已经没呼吸了……”

    她闭紧眼,低声道:“鉴定说,已经走了一个星期。”

    “……”

    宽敞的客厅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拼命压抑的呼吸声。

    坐在桌边的人低着头,双手紧握着,但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么多年来,易畅自认从未放弃过他的父亲。

    高中的时候,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找到他,也并不想见到他。但是长大后他想通了,该放开的他也都放开了,毕竟血浓于水,他还是想见到父亲。

    他跑过警察局,也找过朋友打听,但都一无所获。他的父亲像人间蒸发一般,说走就走了。每次他跟他姐提起时,她总是淡淡回复敷衍了事,所以他总以为她比他更恨他们的爸。

    易欣看向了他,眼里一片通红:“那时候你跑通告太忙,有太多关键的事……我不想你分心。”

    她弯下腰将他拥紧,她的宝贝弟弟。

    “……弟,对不起。”

    过了许久,怀中的人安静地摇了摇头,回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