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冒险
电视的声音逐渐清晰，催醒了意识。客厅里除了亮着的屏幕之外没有光亮，窗帘外是一片昏暗。 他爬起来看时间，发现竟已过去了一天。昨天他和小林通完电话，吞了点药就昏昏沉沉在沙发上睡着了，连电视都没来得及关。 小林告诉他，法院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但可以确定盛广元正在不断渗透。当时案子如此迅速搬上法庭，盛业的对手功不可没。而现在检察院开始出现放松的迹象，很可能会撤回公诉，这背后的原因不言自明，牵涉商斗的案子形势总是多变。 他们劝说易欣和盛广元私了，再不济也可以单独提出民事赔偿，至少让自己不再处于如此被动的地位。易欣并未表态，只说再给她几天考虑。 小林还问了关于他的事，和陶园一样的问题，他告诉了他实话。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会，道：“你啊……我其实有想过这个问题，就是一直没有问你。” “对不起，林叔。” 其实感情的事，按理说没有对错。 只是他也清楚，带着有这种倾向的艺人，对于任何一个经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小林如此勤恳负责，也许他不应该因为私事去拖累他。 “林叔，如果你不想继续带的话……”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小林语气有些激动，“你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说小欣交代过我的，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也得把你带好啊。你只要自己想清楚就好，林叔一定支持你。” 这些年来，他的经纪人似乎一直扮演着他父亲的角色。他给了他如此大的自主发展的空间还有难得可贵的理解，带着他从一个愣头青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艺人。 跌跌撞撞地走到现在，在失去的同时，他也在得到吧。但是他也会想，现在这个天天需要安眠药助眠，无所事事，还要为情神伤的人，是否真的配得上这样善意的支持？ 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怪沈煜升。他怪罪他忽略他的感受，但这种怨气又迅速转变成对自己无能和小器的自嘲。 这份爱，似乎在侵蚀着他的自我，模糊着他的视线，让他无所适从。 “现在转播一则最新消息，南岛县于今天下午五点发生特大火灾，火势已经蔓延至大面积山林，现消防队正在赶往事故现场进行救援，目前起火原因尚无法确定，疑似人为蓄意纵火……”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他揉了揉眼，拿起遥控器想关掉电视的时候，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对方的声音有些陌生，自我介绍是沈煜升的助理严延，一直联系不上沈煜升就打来家里找人了。 “所里也没看到人，又不在家，那应该就是去南岛了……” “南岛？”他心沉了沉，瞥向了电视屏幕，“是市郊港口过去的那个吗？” “对就是那里！刚知道那边出事了我就赶紧联系他，谁知道一直不接，该不会……” 电视中转播了现场火灾的画面，情况不容乐观，主持人指出此次很可能是华东三十年来最严重的森林大火。目前消防力量正在不断增加，但火势一时半会无法控制，只能尽快救人。 看着看着，他心里越来越慌。连沈煜升为何要去那里也没问，赶紧穿鞋出了门。 － 驱车赶往港口的路上，交通不甚顺畅。在堵车之际，他一连给沈煜升拨了几十个电话。 晚高峰的拥挤，一遍又一遍的关机提示音快逼得他发狂。 赶到港口时已经开始交通管制，车只能被迫停在了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还好严延离得不远，很快两个人就碰上了。 严延告诉他现在在限制上岛人数，在火势还没有得到控制的情况下，除了消防员以外的人几乎都无法上岛。 “刚刚联系上煜升了，他说还在办事。” “办事？”他不敢相信，“你没有告诉他现在什么情况？” “说了，但他说很快就好。其实这个岛说小也没有那么小，火从南边开始烧，他在北边，就算现在放任不管也不会那么快受到影响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他闭了闭眼，沉下声问道：“他上去是处理和岛民的纠纷吗？” 上回岛民来闹的事他还记得，猜想应该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凭沈煜升一根筋的性子，今天大概就是要耗在那里了。 “也不算，就是有个钉子户一直在那里呆着，煜升去找他了。但是其实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应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你可能也知道，我们上大学那时候有一个教授，在我们读书的时候自杀了，”严延的语气十分惋惜，“今天是他的忌日。” “……” 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重锤，让他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对方继续道：“他父亲就是那位不肯走的大爷，实在是太倔了，后来给他批了岛内另外一个屋子也不走，估计下一步就是强拆了，唉。” 他看向岛的方向，想了一会，问：“哥他每年都来吗？” “这倒不清楚。我上回跟他一块上去过，他看起来挺不好受的。他和……”严延看了看他，想到什么般眼神闪烁了一下，“呃……教授去世对他影响可能挺大的吧，毕竟是挺好一老师。” 他听着他的话微微出神。 突然，他看到码头有船靠岸，就跑了过去打听岛上的情况。 那些刚从船上下来的人告诉他，现在情况不太乐观，全岛几乎都在撤离，劝他最好不要上去。 他来回走了几圈，又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好不容易接通了一次，心还没放下多久，连声音都没听到就又断了。 ……岛上通讯可能出了问题。意识到这点，他更没有办法冷静了。 过了一会，一个岛民大概是注意到了他，便走了过来问他要不要跟他的私人船上去，他要去接住在北边的家人，可以顺便带上他。 严延拦住了他，跟他说不要冒险，他让他别担心，随后就跟着人快步往岸边走去。 冒险？他这辈子也不差这一件了。 － 与此同时，城北的一座仓库里。 一个女人正坐在一个集装箱上抽着烟，她的脚下堆满了稀碎的烟头。 她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聚焦，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安宁。她就这样盯着面前的这堵墙壁，不要命地抽烟。 很快来了些人，却让仓库又多了几分冷意。站在前面的男人还是惯常的随意打扮，身边两个保镖冷漠地望向前方。 女人跳下了箱子，眼神在转身的瞬间暗淡了下去，哑声道：“盛越泽，你至于吗？” “这是我出门标配。来这种地方，总不是约会吧？”对方漫不经心看她，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对你来说，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吗？四年前，我的第一支广告，”她环视了一遍周围，“这么久过去了，这块地价也涨了不少。” “我们今天，应该不是来怀旧的吧？” 盛越泽抬起一只手，旁边的人递给了他一个箱子。他打开看了一遍合上，递了过去。 “你要的钱和文件。拿了走人，你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干干净净开始新生活。” 她看了他许久，没理那个箱子，快步走到了他面前。男人示意身边人不要动，而后便立刻受了狠狠一巴掌，空旷阴冷的仓库里响彻着回声。 “你说，我做了什么？”她扯起他的衣领，“我做过什么，盛越泽？” “易小姐，不要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纤细的女声猝不及防响起。仓库门口，盛天薇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微蹙着眉道：“把东西拿走，以后别来纠缠越泽。既然我们之前已经谈妥了，就识趣点吧。” 看着这阵势，易欣笑出了声。 “果然是姐弟俩……”她靠近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这时候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们赶着舔赶着要供奉的那些人，我伺候得多好？都说我是盛业的大招牌……我陪人喝酒，我他妈还陪人上床！不就为了你们那点关系，你们的宏图伟业吗？！” “四年前你说的话你记得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眼睛逐渐变得血红，“你说你会保护我，然后呢？在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说啊！” “……” 男人不发一言，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飘忽。 她其实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幼稚。面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答案？ 这些问题，她忍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她问了自己无数次，但她总是没有勇气去真正地面对心里的枷锁。 一直以来，她都想大声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她用尽全力想摆脱的，她做梦都在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而此刻，两个人僵持着，气氛如同一潭死水，沉重而压抑。 在盛越泽要开口的时候，面前突然冲了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不要！”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保镖出手之前，在他看清那个人之前，一个温热的身体死挡挡在了他的前方。 刀捅进肉体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盛越泽好不容易从混乱中回过神，却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得失了语。 “姐？！” 陶园大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在她面前跪坐了下来。女人的眼皮微颤着，投向她的目光惊诧而痛苦。 “姐你疯了……”她颤抖着抱紧了她，抬头怒视着一边呆站着的人，“这种人值得吗？！” 盛越泽彻底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法动作。他的双手有些僵硬地垂着，做出搀扶的姿势，但终究没有上前。 这个场景似乎也冲击到了盛天薇。但很快，她眼中的惊讶消散了，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把行凶的带走。” 几个人走上前，将陶园拉了起来。她还没有从震惊和无措中恢复，拼命挣扎着，表情狰狞而疯狂：“放开我！你们这些人渣……你们不是人！不是人！……姐！姐！” 盛天薇转身往外走，却发现她弟还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小泽？” 倒在地上的人面无血色，腹部还在不停流血，她的右手无力地捂着伤口，眼睛微微睁着，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突然，她的嘴唇动了几下，像是要开口说话。他正要上前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 盛天薇冷声道：“这种时候别给我找麻烦。” …… 很快，仓库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的后脑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偏向着门口的方位。那个人的背影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视野里，但她已经抓不到了。 那个黑色的箱子就在她的脚边，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重重喘着，用手臂将自己勉强撑了起来，靠在了墙上。 她快没力气睁开眼，呼吸越来越困难，耳边盘旋着的是陶园的那句话。 ……值得吗？ 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 男人那双淡漠的眼似乎能给她答案，但是她的心却骗不了自己。 ——她始终痛并快乐着。 她的人生就像一场冒险。她为了金钱和地位豁出尊严，却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困在了原地，以至于全盘皆输。 她的爱，终究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闹到最后只剩她孤单一个人。 …… 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不……不对，她还有亲人，还有亲人不是吗？！ 瞬间，她似乎又有了点精神，眼中又恢复了焦点。颤抖的手努力伸进了口袋，掏出了手机，缓缓地动作着，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她拨着这个号码，一次又一次，沾血的指尖在屏幕上微弱地移动。 她耐心地等待着。 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一向真诚的眼望向她，一声声喊着她。 “姐——” 清澈的声音伴随着铃声，在耳边越来越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