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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恐惧

    这一晚睡得并不实。早上下起小雨,聂雨河刚出卧室门,就嗅到食物的香气,等走下楼梯,居然看见甄楚在灶台边煎鸡蛋。

    甄楚闻声抬头,对他说早上好,仿佛前一晚什么也没发生过。聂雨河也默契地没开口,打开冰箱门,问他要喝豆浆还是牛奶,又将两人份的吐司放进面包机。

    “叮”的响声一把将甄楚从梦里拽了出来,然而他还是那个反应。

    “我今天……有点想自己去学校,”临上学前,他忽然这样说,用征求的眼光看着聂雨河,“我在公交站下车了。”

    “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偶尔也想散散步。”他赶紧补一句,又踌躇了一下,“……你在旁边没办法好好想事情。”

    他并没说错。这段时间两个人一同去学校,为了别太显眼,甄楚会提前几段路下车,但总免不了在车里拖沓。大部分情况下,这段步行时间都变成了给被吮得发红的嘴唇消肿留出来的缓冲期。

    “而且,”他继续说,“每天都来这里,你其实很不方便吧?公寓不管怎么说都离学校更近一点,下次……下次还是去那边吧?”

    他像是在小心谨慎地铺着一条通向自己的路,聂雨河决定不要做什么惊动他的事情。

    到了公交站,外面还飘着雨,甄楚手伸到车窗外试了试,轻快地说道:“这点雨不算什么。”于是迅速拉开车门,还没迈出半只脚,又转身回来,贴向聂雨河,在他脸颊闪电般吻了一下。这个吻过于蜻蜓点水了,还不等人开口,他飞似地跑到了路边。

    他的反应纯情得让人想笑,聂雨河瞧着车窗外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不该用随意一笑来对待,而且这其实也无丝毫的好笑。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甄楚,他沉默又退缩的样子,像极了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在身上,与其他人隔绝开,现在那个罩子看不见,可似乎仍旧存在,他还是与周围的人事物格格不入。

    公交车驶来,大概是发现了聂雨河还在路边,甄楚回过头,冲他轻轻翘起嘴角。原本低敛的神色鲜活起来,连带背后黯淡的天空和颜色沉郁的行道树也平添一抹亮。

    后视镜里的景色渐远,聂雨河在镜中看见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是自己,但这样微末的想法很快被淹没在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既然说好了要同聂雨河去医院,甄楚不打算再逃避,可他还是格外抗拒周末的到来。这份忐忑最折磨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既没形体,也无源头。

    重新回公寓住了一夜之后,他又在家里呆了两天,美其名曰叫冷静,其实根本不冷静——说冷清比较好,但他并没觉得难以忍受。甄楚有点奇怪,记得之前家里寂寞孤单的氛围几乎能把自己吞掉。重新回到这里,孤独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打倒他了。

    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甄楚坐在副驾上,没察觉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聂雨河握了握他的手,居然像抓一块冰。

    “……不用这么怕。”聂雨河不禁说。

    “还……还好吧,我没有怕。”甄楚说话都快哆嗦了。

    聂雨河提前咨询过,甄楚现在这些症状,去专科精神医院比较合适。他又担心这类地方光名字就能把甄楚吓得不敢进门,考虑再三,预约了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没想到还没到地方他已经紧张成这样。

    甄楚喝了口水,强作镇定。“去医院有什么好怕的啊?”

    聂雨河被他逗笑,甄楚飞快转头看他:“你在笑我。”

    聂雨河摇摇头,“我是想起来,我小时候也有害怕的事情。”

    甄楚怎么都没法把他和“害怕什么”联系起来,认为他肯定又在哄自己,可即便这样,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话。

    “你怕什么?”

    “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他想了一下,“每天早上都很怕吃鸡蛋。”

    这么一个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甄楚要笑死了,“你怎么也挑食?”

    “其他做法也就罢了,最害怕的是最普通的白煮蛋。”聂雨河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当时还不知道超市里的蛋一般都是孵不出来的,总是在怕蛋壳敲开里面是只小鸡,直接跳到餐桌上。”

    甄楚还在笑:“你在哄我,就算是真的,小鸡也不吓人。”

    聂雨河又想了想:“那如果敲开蛋壳,发现小鸡已经死在里面了……”

    一个快递电话把他打断。

    甄楚按着聂雨河没说完的话设想,不由得被那副画面弄得一凛。

    虽然面对学校和外面的人时,聂雨河总显得友善,但甄楚知道,他本身的性格要比表现出来的冷淡得多,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也很少会主动地说太多话,像今天这样并不多见。

    医院的标识已然在望。虽然还是不安,甄楚早就没了先前的紧张,那些话的真假或许没那么重要,可他还是很好奇,正要问的时候,聂雨河已经下了车。

    甄楚只好快步跟随。

    看到那位医生的第一眼,甄楚想起爸爸。非说起来,他和自己的爸爸身高体型都不相似,只有那双眼睛,也是很高的眉骨和浓黑的眉毛,以及几乎与眼角纹路连在一起的双眼皮褶皱。医生不笑的时候,嘴的两侧有两道纹,笑游在脸上,两道法令纹加深,眼角也游出鱼尾巴。

    想了想,甄楚决定独自进去。

    “没关系的。”他很不自在地轻声告诉聂雨河。现在在医院里,他们不是师生更不是恋人,聂雨河身份是甄楚的一位表兄。

    先是一连串的体检,甄楚猜聂雨河故意挑了人少的时间段,最终门在身后关闭,他和那位眼角有鱼尾巴,某种程度酷似爸爸的医生面对面。甄楚忽然想起来,他甚至没和自己真正的爸爸这样谈过话。

    莫名其妙地,他抗拒和这个人对视,甚至毫无理由地把医生当做甄平迁怒,不情不愿地回答他关于身体不适方面的询问。

    “陪你一起来的是你哥哥,”话题逐渐从身体状况倾斜到个人情况,甄楚点点头。“怎么不是爸爸妈妈呢?”

    甄楚本来是垂着头的,因为这个问题垂得更深,又面无表情地慢慢抬起,怀了点恶作剧的心思回答:“我没有爸爸妈妈。”

    医生一愣,甄楚看看他的反应,冷淡地续道:“开玩笑的,他们工作很忙。”

    男人在手里的本子上记着什么,甄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试验品,升腾起更不满的情绪。

    “为什么一开始要说没有爸爸妈妈?不喜欢他们?”

    这个人居然没有生气,鱼尾巴还游在眼角,甄楚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愤愤回答:“说过了,我刚才开玩笑啊。”

    “这么说,比起爸爸妈妈,你和你哥哥相处得更多些。”

    甄楚扭过头去,“我自己的事情不想拿出来说。”

    “需要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嘛,”医生还是那个态度,慢悠悠喝了口茶,“你17岁是吧,在上高三?很关键啊,在学校里,和老师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甄楚被这种看似友好的逼问弄得大为光火,又没办法真的发脾气,继续扭着头回答:“不是很想和他们说话。”

    医生笑了,“那我们聊点其他的,比如关系不错的朋友,或者你哥哥……”

    甄楚“腾”地起立,推门就往外走。聂雨河坐在沙发上,看他这么快出来也惊讶得很。

    “我要回家。”

    如果不是在外面,甄楚真想直接扑进聂雨河怀里,可现在只能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干巴巴地重申,“我不想和他说话,我想回家。”

    医生和经过的护士似乎都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走啦,”甄楚拉聂雨河的袖子,“现在就走。”

    看他根本没有要和自己离开的意思,甄楚气得一跺脚,径直往走廊深处跑去。聂雨河想去追他,又被医生叫住。

    走廊尽头是死路,甄楚想都没想就拐进厕所,再锁好门,在窄小的空间里获得一点安全感。呆在这里,好像外面的事情就都离得很远,他开始发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听说有人有幽闭恐惧症,还有人会怕太空旷的环境,怕巨大的物体,甚至怕静谧的海底,可那些有什么好怕的?

    对了,他又想起聂雨河说的,怕白煮蛋壳敲开里面是活鸡,更可怕一点是死掉的鸡,怎么会有人吃鸡蛋时候能想起这些事。甄楚不禁笑起来,上面那些他都不怕,自己大概还挺勇敢的,他开心得更想笑了,耳边听见咯咯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笑声,只是无端出现在耳边的,看不见又摸不到,凭空出现的笑声。

    他后背一冷,抱着头蹲了下来,那个最讨厌,最刺耳,最折磨人的笑声还在耳边猖狂。他像一张掉进水池的纸,从四面八方开始被浸润,他一下子投降了,原来自己并不勇敢,区区笑声就能被击溃。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涌出来。

    “甄楚。”

    “你闭嘴!”

    它居然敢喊自己的名字,甄楚不客气地制止,那声音却不停。

    “甄楚?”

    声音多了点着急,甄楚比它还急。“你闭嘴啊!”

    但那好像不是讨人厌的声音——那好像是更熟悉的,更让人喜欢的——

    “你在里面对不对,刚才大夫说了……”

    声音只有一门之隔,甄楚哆嗦着手把锁打开,果不其然是聂雨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这件事弄得很糟——说好了来医院,结果变成这样。甄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愿意总是流眼泪,可好像泪腺出了什么故障,一刻也不肯休息。

    “我不是故意这样的,”他小心翼翼地解释,“但也不想和那个人说话,你别生我的气。”

    他觉得自己说了一长串废话,于是颤抖着亲了亲聂雨河。“我真的没想这样,你别生我的气……我去和医生道歉。”

    但聂雨河领着他走出了医院的大楼。

    “我已经和医生谈过了,今天先这样,”聂雨河把车停在路边人少的地方,慢慢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

    医生已经把甄楚大概的情况和他说了,又留了名片,好意地告诉他,可以随时关注,必要时候联系,时间再议。

    “他问得太多了,我根本不想说话。”

    “如果不把问题说出来,别人要怎么帮你呢?”聂雨河说完,不知不觉愣住,这话似乎和当初宋医生对自己讲的完全一致,他苦笑了一下,无声地摇摇头,又握了握甄楚的手。

    还是凉得像块冰。

    “没关系的,”他轻声告诉甄楚,“不需要害怕,这些都是小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