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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野战

    向湮猛地挥开单月笙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你他妈有毛病吧!”他无法扼制地低吼出声,也顾不得身后的追兵,满眼通红,“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死,我还不想死!谁他妈要跟你殉情!”

    单月笙皱眉,又向他伸出手。向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握紧手里的刀子背过身。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爱死就自己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远远没活够。”语毕,他不再回头,向追兵来的方向大步离去。

    “等等!”单月笙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抓住他的手腕,向湮都要觉得自己死后单月笙是不是去练过抓手腕了,怎么一抓一个准。单月笙眼里流过一丝晦暗的神色,妥协道:“好,不殉情。往山上走吧,找找有没有地方可以躲起来。”

    向湮确认似的盯着他的脸端详了半晌,闷闷地应了声,径直往山上的方向爬上去。每走一步都是钻心地疼,裤子粗糙的布料磨得他伤口就像被用磨砂纸蹭一样。再加上天气炎热,他害怕腿上的伤被裤管焖得恶化发炎,索性把裤子挽到膝盖处,大喇喇地将一团血肉模糊的小腿露出来。

    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找到了山上一处隐蔽的洞穴,入口处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不凑近了任谁也是看不到的。向湮坐在靠洞穴口的地方长舒一口气,这才有时间问单月笙:“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单月笙那对桃花眼忽闪一下,抿着嘴唇:“……不严重。”

    “糊弄三岁小孩儿呢。”向湮故意将态度放得自然,甚至有些过于亲近。他以前从来都是低声下气的,什么时候敢这么跟单月笙说话过。他清了清嗓子,对单月笙招招手:“过来我看看。”

    他说这话本来没想着单月笙能照做,所以当单月笙背对着他坐下,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跟被冻住了似的停滞了。雪白的背脊被血染得猩红,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下血肉相连,白森森的肩胛骨与脊椎骨间卡了跟指关节宽的玻璃片。

    向湮下意识“嘶”了声,小声问:“疼不疼?”

    单月笙轻笑,摇头:“你能帮我摘下来吗?”

    “哦、哦……”向湮垂下头,将自己的视线尽力集中在伤口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玻璃一丝丝拔出来,上头黏着单月笙的血肉,玻璃片一脱离伤口,鲜红的血液便喷涌而出。他瞥了眼单月笙已经被血水弄脏的上衣,迅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用刀子割成长条缠,越过单月笙的肩膀和腋下,将伤口缠绕起来。

    缠绕布条时,向湮不得已地虚靠在单月笙背上,只隔出手掌厚度的距离。鼻间是单月笙身上混杂着血腥气的冷香,耳边是单月笙的呼吸声。向湮握紧了手里的布条,加快了动作。

    整个过程中,单月笙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盯着地面。唯有他加重的呼吸昭示着疼痛是如何消磨他的神志。当向湮在他肩上扎了个结时,他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珠。

    “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他们追上来了没。”向湮也跟着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手要往外去。还没走出半步,就被单月笙叫住:“你脚上那么重的伤,打算去哪?”

    “我去哪儿你管得着么。”向湮被他三番二次打断,终是有些不耐烦了。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单月笙的表情时顿住了。男人冰清玉洁的脸上浮着一层冷汗,面色苍白却坚毅,仿佛他要是真走出去了就打断他的腿一样。向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就去洞口看看,不走远。”

    单月笙表情舒缓,却没同意。他让向湮坐在洞穴里,自己出去探敌。

    向湮曲着没受伤的那条腿,心里颇有些复杂。理智告诉他单月笙一定是瞧出了什么,但感情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单月笙说: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

    向湮见过的很多人都信神拜佛,总希望神鬼能保佑他们前程似锦,或是宽恕他们犯下的滔天大罪。他原本笃定单月笙认不出他,就是因为这人向来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一次在他一根根碾碎一个叛徒的手指时,那人用脸上两个乌漆墨黑的血窟窿瞪着他,诅咒他子子孙孙、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得好死。那模样可怖狰狞得连站在一旁递刑具的向湮看了都起鸡皮疙瘩,单月笙也只是笑笑,然后碾碎了那人的整个手掌。

    他也像来不用这种不肯定的语气说话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断定一切、掌握他人生死大权的。可现在他不仅在犹豫,向湮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希冀,就好像单月笙真的希望“向湮”活得好好的似的。

    向湮挠了挠头,他从来都看不明白单月笙究竟是怎么想的,想破了脑袋都一样。于是他干脆利索地将这事儿先放到一边,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伤口。他用剩下的布条擦干净了周遭的血污,露出了两指宽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但子弹嵌得很深,周围的皮肤也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泛白。

    现在没有清水,更没有药物、器材。向湮能做的只有等那些追兵离开,再尽快离开这破地方。不然等伤口发炎了就不是简单的事儿了。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了“沙沙”声,半人高的草丛微微抖动。向湮顿时就浑身紧绷起来,压低身子躲在一片岩石后面。

    先是一柄枪杆分开茂密的草丛,一个戴着黄绿色军帽的男人探了进来:“这儿怎么有个洞?”他的手臂上果然也有一条鲜红的巾帼。他左顾右盼,看到地上有一团沾了血的布条后,瞬间摆出迎战姿势,“谁在这儿!”他如临大敌地左右环顾着四周,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向那团布条。他用枪管下边的刺刀小心翼翼地挑起布条看了看,又拿到手里。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身影向他袭来。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向湮压在身下。他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手里的枪,仿佛忘了这是热兵器一样疯狂地刺着。他动作毫无章法,几下就被向湮夺走了武器,只能绝望地张嘴想要大喊——又被卸了下巴。

    刺刀抵在男人的喉咙上,向湮用膝盖压着他的双臂:“你们派了多少人到山上来搜人?”顿了顿,他又问,“谁派你们来的?有多少人?为什么袭击黄金阁?”

    “呃呃、呃呜……”男人拼命摇头,眼里盛满了恐惧。

    向湮心中烦躁,洞穴被发现,保不准单月笙已经在外边被人抓住。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愈发焦急,手下也没了轻重,刀锋直接刺破了男人的喉咙:“快说!”

    男人脖子一痛,竟是吓得晕了过去。

    “操!没那个本事就别他妈学人家耍刀枪!”向湮狠狠地往男人脸上啐了一口,把他的衣服扒下来自己换上,又谨慎地缠好红巾。再用烂布条把男人手脚绑住。想了想,最后又塞了团边角料到他嘴里。这才拍拍手往外走。

    他观察了几分钟,确定洞穴附近没人了后才蹑手蹑脚地潜行出去。好在树林掩护多,又加上对方虽然人多势众,却都是些歪瓜裂枣凑成的王八军。即使一路上远远望见几个四处张望的青年,向湮也都悄声躲了过去。

    山林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向湮来来回回转了两圈都不见单月笙的踪影。眼看着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落,鸭蛋黄似的橙色落在树叶上,就像一棵棵红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向湮没这个闲情雅致欣赏,他的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火烧似的疼痛告诉他伤口已经开始发炎。

    面前左侧是上山的兽径,一直走下去应该就是洞穴的方向了;而沿着右侧的溪流,则能找到下山的路。只要不去找单月笙,自己一个人逃离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但是——

    向湮咬紧牙关,捡了根粗细正好的木棍代替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左边爬去。树林的阴影将他吞没,温度逐渐下降。向湮的胳膊开始打颤,右腿已经几乎不能动弹。大约是放弃了追踪,那些缠红巾的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无获而归呢?

    一想到他们或许带着从单月笙身上取下来的“战利品”满载而归,向湮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龇着牙,终于拖着他那条废腿到了洞口。他分开草丛,突然耳尖地听到里头传来了细微的闷哼。

    “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男人痛苦地咒骂着。

    “我在问你问题。”另一个声音低沉悦耳,“我问你,原本在这里的人去哪了?”

    “你世世代代……永生永世、都……”男人恶毒的诅咒吐到一半,便被掐住喉咙,声音嘶哑得像是漏气的气球,但他还是坚持低吼出来,“你都不得好死、咳咳咳!”

    当向湮赶进洞穴时,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男人被掐断了脖子。

    单月笙赤裸着上身跨坐在男人身上,他的衣服湿透了落在角落。那具尸体的十指向着奇怪的方向弯曲,指甲像是蝴蝶翅膀一样掀开。扭曲地正对着向湮的那张脸上布满了各种体液,翻着白眼吐出半截舌头。单月笙缓缓从他身上爬起来,手指一松,几粒白花花的牙齿滚到地上。他一回头,就对上了向湮还未定魂的脸。

    “你……”向湮刚开口,就见单月笙大步向自己走来。他没躲,于是被抱了个满怀。耳边是单月笙颤抖的呼吸,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摆了摆手,最终还是垂在身体两侧,任由单月笙抱着他。

    过了一会儿,向湮犹豫地开口:“邢先生,我们该下山了。”

    单月笙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松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他阴着脸:“你去哪里了?”

    “我以为你……”向湮改口,“刚才这人找到了洞穴,我以为很快就会暴露,便出去了。”

    大概是这个答案还算合理,单月笙不再追究。他拉过向湮的小腿,干净的手指分开伤口观察了一会儿:“尽快下山吧,不把子弹取出来你这腿就别要了。”

    向湮赞同,两人刚走出洞穴,便听到一声枪响划破空气。一枚子弹射穿了草丛,落在向湮左脚一寸远的土地上。他迅速矮下身子,望见大约三十米外的地方,两个手臂缠着红巾的男人正举着枪指着这里。

    不同于先前山洞里的情形,向湮没有把我能在这个距离躲开子弹,并拖着这条腿去制服两个人。他只思索片刻,便低声对单月笙说:“你躲在这里,我去求和。”

    单月笙不答,他接着解释:“我受伤了,他们以为我跑不掉,对我不会那么警惕。”

    “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单月笙淡淡道。

    “我会在他们发现之前跑掉。”向湮蹙眉。

    “你跑不掉。”单月笙断言。

    “不试试怎么知道——好吧,我跑不掉。”向湮扶额,“但我之前也说了,我没兴趣和你殉情。”

    “所以你又要自己去送死。”单月笙将自己的手握得喀哒作响。

    就在他们交流的片晌,又是一颗子弹打在约一米外的地方。其中一个青年喊道:“快出来,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向湮不再试图和单月笙解释,正想起身,却感觉肩膀一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单月笙起身,一个箭步俯冲出去十来米。他敏捷地翻身躲过一枪,擒住其中一名青年手里的枪管向下一按,又猛地往上推。枪托撞在青年下巴上,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单月笙有握着枪管直接敲在另一人太阳穴上,那人应声倒地。

    “砰”、“砰”。单月笙对着两人的脑袋各开了一枪,血液反溅到他的脸上,又被抹去,留下几道鲜艳的血痕。他拿着枪往向湮的方向走来,见向湮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我说过,我不弱。”

    向湮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看到单月笙身后有什么东西一亮。

    这种时候比起“为什么”,更重要的是“做什么”。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向湮将单月笙扑倒在地,怒喝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