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和我睡在一起吗
苏深灵觉得事情过于魔幻。 他是来寻夫的,可仙侣还没拐到手,突然冒出一个爹砸到头上。 “您……”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在对方满含喜悦的脸上扫过几圈后,默默咽下后续所有的反驳的话。 像,真的像。先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瞧,重离子的鼻子、嘴巴和他的简直是一个型号,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这下苏深灵犯难了。 苏柔柔很少与他说过爹爹的事,年幼时他问过几次,娘亲都是很不耐烦地回一句“死了”。他不懂事,以为爹爹真的死透,还是魂飞魄散没法转生的那种。可如今看来,更像是两人感情破裂,老死不相往来。 苏深灵把握不住对重离子的态度。刚才钟御说“替师尊处理几桩风流韵事”,似乎重离子也有很多相好。阿娘虽然贪玩,但听舅舅说阿娘在生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有苏氏在情之一事的直觉告诉他,定是重离子背叛他们母子,让娘亲伤透了心! 想通之后,苏深灵很是气愤地把重离子抓着他肩膀的手扒拉下来。 “崽崽,你……”重离子面上着急,还想上前抱住儿子,面前忽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将愤懑不安的小狐狸隔在身后。 “师尊。”钟御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提醒勿要操之过急。 重离子恍然,低下头,落寞地安静下来。 半晌,他苦笑一声,道:“崽崽,我知道一时半会你接受不了,不愿认我。但我真的……” 话音止住,重离子失语。 真的什么呢?当年不就是他先抛下柔娘吗? 他看向躲在徒弟身后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小狐狸,涩声发问:“崽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娘亲现在在何处?” 他想过了,只有找到柔娘解释清百年前的误会,才能真正解决事情根源。 可苏深灵一点都不想告诉他,还故意气他:“我怎么知道!我娘亲相好遍布神界之下,多少年我都不定能见到她。你死心吧,她肯定早把你忘干净了!” 为把人吓劝退,小狐狸语气超凶,又是龇牙又是炸毛的,但落在重离子眼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我儿子真可爱! 因此,他非但无半点恼怒,反而一脸人父慈爱:“崽崽,你无需告诉我具体位置,只要一个大概即好。” “哼!”苏深灵对他的好言相向并不领情,紧紧揪住钟御的腰带,打定主意不肯透露一句。 钟御:“……”生气归生气,不要动手动脚。 他试图不动声色离小狐狸远点,又不敢太过明显,怕把正在气头上的人惹得更急,到头来还是自己师尊遭殃。 这时,在石岩上睡过一轮又看了半天戏但愣是没看明白的俩醉鬼突然凑上来,一左一右靠在重离子身上,压低声音叽叽喳喳。 连璎很有自信地做起这个足智军师:“师尊,您别硬来啊。绕个弯,让师兄,去色诱嗝~” “对,师尊他,那张脸还是,很顶的!”宸曜连连附和,还赞扬地竖起了大拇指。 重离子:“!” 他满怀希冀地望着自己的大徒弟。 钟御:“?”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 但即便心里颇有怨言,师尊的事不能坐视不理。他稍稍侧过身,低头看向身后的小狐狸。 月至中稍,皎洁月华顺着男人锋利的下颌线流落而下,忽明忽灭,朦胧不实。恍惚间,苏深灵不自觉看呆,仰起头想进一步看清这张脸,一股熟悉的冷香钻入鼻中。 钟御尽可能地放柔语气和眉眼,询问道:“你能否告知,你娘亲如今身在何处?” “我娘亲在……”苏深灵呆呆开口,忽然,他瞪大眼睛,及时止住。 差点就中了美人计! 身为有苏氏九尾天狐,竟被这种连媚术都比不上的小手段算计,苏深灵大怒:“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转而面向重离子,气急吼道:“还有你,你死心吧!” 师门四人:“……”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蠢。 钟御无奈,连璎宸曜愁得抓耳挠腮,重离子却不气不馁,一计未成再出一计:“崽崽,你别对我抱有成见,这里面有误会。这样,你告诉我你娘亲在哪,我去将她找回,让她亲自解释给你听。这段时日,你便留在归衍宗……啊对,阿御,灵儿就交给你来照顾了,以后他就是你小师弟。” 钟御:“?” 苏深灵:“!” 眼看事态要超出掌控,钟御开口想要拒绝:“师尊,这是否不妥……” “妥!很妥!”重离子当起专制大家长来也毫不含糊,笑眯眯地看着后面探头探脑的小狐狸,温声道:“崽崽,以后这环月峰也是你的家,你有何问题都可找你师兄。” 苏深灵眼睛骤然发亮。 他很是惊喜,没想到这便宜爹还能帮他这么大一个忙,想了想,问道:“那让他做我仙侣也可以吗?” 钟御:“不——” 重离子一手捂住徒弟嘴巴,给予绝对肯定:“不成问题!” 钟御迷惑且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师尊。 一旁看戏的叔侄俩不嫌事大地吹起了轻浮的口哨。 一峰之主焦急地打听旧情人的去向满脑子想着追妻。 新入门的小师弟含情脉脉娇羞地搂住他的手臂。 这个师门,无药可救了。 小狐狸涉世未深,到底单纯,禁不住重离子开出钟御这么大的诱人条件,只留了个心眼,告诉他苏柔柔在中北部的洛川洲,具体位置是一点都不肯细说。 末了,还要多泼一盆冷水:“你现在去说不定阿娘早就不在那里了,你慢慢找吧!” 重离子也不恼,趁儿子态度缓和,一把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 “谢谢灵儿。”他揉揉小狐狸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温柔。 “……”苏深灵别过头去,撅着嘴,并不想理他。 可重离子分明瞧见小家伙一直在偷偷往他这瞟。 他笑笑,转身拍拍钟御的肩膀:“照顾好你小师弟。还有你俩——” 他一指地上俩醉鬼:“少喝点,以后别指望有人有那么多时间看顾你俩了。” “知——道!”连璎一蹦而起,在站不稳的情况下还完整施了个礼:“嗝,师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监督师兄照顾小师弟!” “还有我!”宸曜也有样学样地保证:“我一定好好监督师尊照顾好师娘……嗝,不,小师叔……” 这一口误倒是提醒了重离子。他一惊,玉骨扇在手上转过一回,指向钟御,言语颇不自在:“阿御啊,那啥,你下手慢点,我回来后再……行吧?这崽崽还没和爹爹亲近过就要跟别的男人跑了,唉,我好伤心。” 钟御:“……” “师尊放心,我尽量在您回来之前——”他动动左臂,没能从少年怀里抽出来。 他无奈叹道:“我尽量保护好我自己。” “行,那就这样吧。”重离子不傻,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钟御对他家崽崽没有兴趣,只希望他这大徒弟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对崽崽太冷硬。 玉骨扇闪瞬飞出,破开半空划过一圈化为一柄巨大的流荧细剑稳稳停住。重离子轻身一跃,斜坐在剑刃上,与下面打招呼:“那为师就先去了。” 话音未落,人影已消。 他这次是真的急,别说没去太虚主峰通禀过,连自己住处都不曾回。见人离去,苏深灵才从刚才惊艳的一幕回过神来。 “刚刚那个是御剑飞行吗?” 他兴奋地拉着钟御的袖子好奇问道,钟御点点头:“是。不过根据本宗规定,弟子不可在宗内御剑飞行,你不要学师尊。” 苏深灵不解:“那他为什么可以?” “因为他不是弟子,你要是能当上峰主你也可以。” 钟御瞥过来,面无表情:“不过,凭你的修为,归衍湮灭你也未必能成。” 苏深灵:“?”所以老头子一走你就开始找事了是吗? 一旁看热闹的人也看不下去了,连璎一手扶着师侄,一手指向钟御怒而斥责:“师兄!不准欺负小师弟!小心我……” 忍了一晚上,钟御毫不客气打断她:“小心你明日罚抄不完,再加十倍。” “小心我……小心我跪下来求你呜呜呜。”连璎委屈巴巴,转头趴在师侄身上放声大哭。 看样是酒劲越发上头了,钟御忍着揍人的冲动,提着俩不省心的快步离开后山。 转眼间,热闹一晚的醴泉池只剩下苏深灵一个人愣在原地。 小狐狸忙撒开脚丫追上去。 “哎,等等我!” * 钟御把两个醉鬼一齐扔到千秋意后,才有心顾起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尾巴。 山路并不黑,树木灌丛间流窜着明亮的萤火,宛若白昼。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按理说,你既拜入峰主门下,可以得一处单独的居所。夜已深,等明日我再替你安排,今夜你先暂居师尊的住处。” 苏深灵一听不答应了,钟御休想找机会把他推开! 他一跃跳到前面人的背上,突然的下沉重量差点使钟御向后仰倒。 “我不要!我想跟你回峭春寒。” 钟御偏过头,眼角余光斜睨着他:“我无需睡眠。” 他变相拒绝,苏深灵却意外抓错重点:“咦,原来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钟御一怔,矢口否认:“没有,你想多了。” “你撒谎,你明明就有!” 小狐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紧紧抱住他,连双腿也缠了上去,偏说出的话又带着清纯的羞涩:“阿御师兄,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钟御:“!”这又是什么新的称呼!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又没说出口。脚步渐渐放缓,钟御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深灵在看清他变更的方向后十分高兴,这是去峭春寒的路! 夜间的峭春寒比白天寒气更甚,苏深灵一入结界内,就嚷着冷。 “阿御师兄,我好冷啊。” 钟御眼珠上翻,对着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骑到自己脖子上的少年无奈道:“你先下来,行吗?” 苏深灵眨眨眼,“砰——”变回原形从男人脖子上一溜滑到他怀里。 钟御本能地双手接住。 “这样就暖和多啦。”白毛小狐狸拱着小脑袋,在男人胸前蹭来蹭去,懒洋洋的,几乎要立马睡着。 “阿御师兄,我沉吗?” 苏深灵贴心问道,钟御刚伸出去不自觉想要撸小脑袋的手僵在空中。 他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这话你应该骑在我头上时问。” “对不起啊。”小狐狸难得真诚道歉,摇尾巴都不似刚才那般欢快。 钟御垂眸不语。 其实仔细想来,每次这小狐狸发脾气都是被招惹在先,要真是他的错也都会认下,倒也不是太过无理取闹…… “阿御师兄,你要习惯抱我人形状态哦,这样以后我们双修时……唔唔唔。” 钟御在这张嘴说出更了不得的话之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还有,他收回刚刚的评价。 * 沉默间,两人重新回到峭春寒。 苏深灵窝在钟御怀里,一路上温暖又安全,真就睡迷糊过去。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总共三间屋,左厢仓库,右厢是宸曜的房间,剩下中间正屋便是钟御的住处。 苏深灵被放到床上时,勉强撑开眼皮扫视了一圈。 简朴,非常简朴,整个房间都灰扑扑的,除去窄小床榻和几张竹木桌椅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但他此刻没精神在意这个,只在看到钟御在对面软榻上要打坐入定时才有那么一丝清醒。 “阿御师兄。” 小狐狸糯糯开口,清脆的少年声带上点奶音。 对面,钟御睁开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深灵有点不高兴:“你真不睡觉嘛。” “不睡。”钟御拒绝得干脆:“而且,床被你占了。” 小狐狸不服:“我那么小一只,能占你多少空当?” “不是这个问题,我不愿与你同榻。” 钟御平静回道,苏深灵却在听到后身体一僵。 抬起的小脑袋缩了回来,垫在爪爪上,他沮丧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钟御纳闷,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因为——” 高扬的语调硬生生止住,小狐狸撇撇嘴,一件一件数给他听:“你送我手帕,给我用清洁术,在老头子冲上来时你护在我前面,还把我带回来睡觉,难道这些,不是喜欢我吗?” “当然不是。”钟御发现这小狐狸有够稀奇,记吃不记打,也不想想他做这些事之前都是怎么惹到他的。 “换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无关情爱。” 他毫不委婉道出真话,苏深灵即便不想面对也只能被迫接受。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比起闹脾气整只狐更像是直接蔫掉。 突然,他跳下床,“哒哒”小跑到外间的木桌上,大尾巴拢住全身,缩成一个小小的雪白团子,连眼睛都藏了起来。 “床还你。”毛绒堆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无人应答。 苏深灵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下落。 他真的不爱哭,可自从遇见钟御,这一天都哭了三回,比他一年哭的次数都多。 怕哭声吵闹钟御又要说他,苏深灵努力压住哭嗝,小脑袋埋得深深的,眼泪全糊在柔顺滑亮的毛发上。 过了好一会儿,那点细微的声响渐渐消失,整间屋子再次归于沉寂,偶有室外寒风渗透进木窗发出尖细的嘘声。 钟御蓦地睁开双眼,朝桌子的方向看去,悄悄下了榻。 灯火昏黄,拉长桌上摇摇晃晃的团影。小狐狸窝在那儿,已经睡熟,也不知是哭晕的还是被自己闷晕的。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狐团子。 峭春寒的夜晚总是太冷,小狐狸一入他怀便又往里钻了钻。 “何必逞强……” 他摇头轻叹,将小狐狸重新抱回床上,想了想,还给加盖一床几乎没用过的被子。 或许做这些事情,等人醒来又要自作多情误会一回,但钟御并不认为是多余的举动。 他这个师门,不,大胆点,是整个宗派基本都是不太着调的,钟御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不过有一点是其他同门都无法与他作比的疯狂——钟御护短,极其护短。不止是环月峰,归衍宗任何弟子,哪怕只是一个地位最低的外门弟子,若是为外人所欺,钟御得知并查实后都会第一时间提剑杀去。 也正因如此,归衍宗每年本不富裕的财政收支更是雪上加霜。 想来他不自觉地想照顾小狐狸应该也是出于这种手足情谊吧。 钟御撸了一把他小师弟的毛毛,回想起今日的遭遇。 真的比话本里还要起伏跌宕。早晨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晚上是夜闯他醴泉池的小淫贼,现在倒好,又成了他的小师弟,还能正大光明睡在他床上。 其实早在苏深灵能旁若无人进入只有他和重离子才能解开的结界时就该想到,他身上的灵力气息必定与他们二人之一有关联。 这种冲锋式的发展,他不禁怀疑未来是否真会如苏深灵所愿两人真的结契。 钟御当即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诡异地,他觉得峭春寒有些冷。看着在被窝里不再缩成一团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狐狸,他竟也想像凡人一样睡上一觉。 别的不说,这睡相还挺有感染力。 * 翌日清晨。 钟御是被压醒的。 天色乍明,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片刻光亮后,试着动了动身子。 很好,右半边完全麻了。 他侧过头去,果然瞧见罪魁祸首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 苏深灵这种行为很好理解。夜里睡觉时觉得热了,变回人形,过一会儿又觉冷了,便抱着旁边的人取暖。 钟御斜眸看去,少年正趴在他胸前睡得正酣,左边的狐耳被压变形,脆弱得像是要折掉。右手横搂过他的腰,大腿也不安分,挤进双腿间,像镶嵌在他右半身一样。 钟御心里生出淡淡后悔,这纯属挖坑给自己跳。 “唔……” 小狐狸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 他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稍稍抬头,看到被压在身下的钟御。 “……阿御师兄?”刚睡醒的小狐狸太懵,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更不知道钟御为什么会睡在他旁边。 “醒了就起来。” 钟御示意他下去,好在苏深灵没有起床气,呆傻乖巧地将手脚收回。 然而大腿在刚挪动一下时,又停下了。 惺忪的睡眼迅速清明,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吃惊“哦”型。 “阿御师兄!” 小狐狸白嫩的脸颊上飞上两片红晕,抖抖耳朵羞涩道:“你顶到我啦!” 这种晨起的正常反应他是知道的,可总归忍不住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看啊,钟御把他抱到床上还和他一起睡,这赤裸裸的打脸行为,看来昨晚说的不喜欢他也作不得数嘛。 “是吗?”钟御轻笑出声,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苏深灵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一时竟看呆了。 然后下面这句话立马将他的异想天开打得粉碎。 “那真是抱歉,只有我顶你,我没感觉到你顶我。” 苏深灵:“?” 你找死!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