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过刚易折
云昭不可置信地看向相曲:“师兄,你说什么?”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当相曲是在同他玩笑,“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云昭希望从相曲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从来都看不破相曲的谎言,只是凭着与相曲少时结下的一点心有灵犀,盲目地相信相曲。云昭原本以为相曲只是受到魔剑影响,才会产生与魔修极为相似的气息。 云昭期望地看着相曲,而后在相曲平静的目光中逐渐清醒。 他紧紧握住手中发簪,正是相曲在街市上买给他的那一根,顶端云纹几乎要被他按进掌心。同时买下的那枚凤钗,他至今未能有机会戴上。云昭原本打算,待此间事了,就带着相曲重返剑霄阁。如今他已经生下了相曲的孩子,师尊总要看在小宝的份上,他再好好劝上几句,只要获得师尊谅解后,他与相曲就可以正式结契,从此再不分离。 可是相曲却说,他已是魔修之身。师尊绝不会接受一个魔修,剑霄阁也绝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断虚。 或许这些只是他一厢情愿。他所想要的平静安稳,或许从来不在相曲的计划之中。 相曲握住云昭手掌,硬生生从他手中夺回发簪。云昭茫然看着掌心印出的痕迹,仿佛听不见相曲在对他说什么,满脑子想的是相曲离开的那一天。他满心憧憬想着要和相曲练好了双剑,然后在剑法大会一鸣惊人。他以为他和相曲,将会成为第二个付若灵和凌渊。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相曲转投他人为师的消息。 相曲揉着云昭发冷的手指,声音轻缓:“昭昭,你听我解释……” 云昭眼睫上一滴泪珠滴落,他浑然不觉,怔怔地看向相曲,喃喃道:“我当然知道你有苦衷,你总是有苦衷。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相曲很少有现在这般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自从小宝眼睛出了问题之后,云昭便格外脆弱,这也是相曲故意隐瞒伤口不提,以免刺激到云昭的原因。相曲早已设想过云昭得知他如今情形后的反应,他也有无数可以安抚云昭的办法。 可是等到云昭在他眼前落泪时,满腔说辞相曲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准备的那些话,就像当年离开时一样,还未有机会说出口让云昭听一听。 “昭昭,这并非是我所愿。我……” 相曲想要替云昭擦去眼泪,云昭却堪堪避开了他的手指。他抬起眼睛,看向相曲,他想知道相曲究竟能说出什么理由。其实只要相曲说出口,云昭总有办法让自己相信。 相曲忽然顿住。 哪怕时云昭向他发怒也好,愤恨也罢,总比这样充满期冀地看着他要好得多。他的云昭看似悬空高月冷傲孤绝,然而真正握在手中时才知是一团软绵绵的云朵,只要他好言哄骗,云昭从来都是轻易就能将他原谅。 可是他瞒下的那么多事情,要如何一件件和云昭说明白。 云昭眸中亮光渐渐黯淡,道:“师兄,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他慢慢擦去面上泪痕,想要起身,却踉跄了一步。 云昭低头看向相曲,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相曲这般颓然失魂。他看见相曲腰间的归缇剑,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将归缇剑一把抽了出来。 归缇剑剑身乌黑,因为许久未能收入相曲体内,宝剑蒙尘,不复灵动。云昭心口微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拿剑指向相曲,还剩最后一点期望。 云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师兄,我想和你用一回双元剑法。” 从来都是成竹在胸,稳重端正的相曲,终于迎来了他的措手不及。相曲面色灰青,肩膀表面愈合的伤口,忽然迸裂,黑臭脓血弄湿了他的衣襟。浓郁魔气,沾染了他的眉眼发梢。 相曲没有接下剑,云昭心下了然。 昔日聂信弃了剑修,转为鬼修。如今相曲弃了剑修,转为魔修。 修仙之人,最常说的便是因果循环。却没想到,相曲最后竟然是和他的仇人聂信殊途同归。 云昭看着相曲肩膀骇人的伤口,心中无比酸涩。想到摇床里的小宝,又是苦闷。忽而师尊威严的声音闯入他的脑海,让他心神大乱。一瞬间有许多话想对相曲说,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转为魔修,是不是很疼?” 灵气与魔气本就不相容,云昭当初只是魔气入体,便是疼痛难忍。更何况转为魔修,还要忍受魔气激荡之苦,原本修为越是深厚,魔气激荡越是厉害。魔气最能侵蚀人的心智,许多魔修意志不坚定,便会被魔气侵蚀为无识无觉的行尸走肉。 云昭难以想象,相曲是如何容忍魔气侵蚀之苦后,还能言笑晏晏站在自己面前。 相曲无言。他大可以同云昭示软,往日只要他露出半分苦难,云昭都会心疼得无以复加。相曲一直将云昭死死握在手里,让云昭一颦一笑皆自己而生。可是这回,相曲却不想再用这些手段。 云昭泪水如断珠般不停滚落,他想要抚摸相曲的伤口,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相曲摇头,他轻声道:“不及当年倾覆之痛。” 这一句话,倒是让云昭忽然想通了什么。 当初相曲万剑谱失踪后,以谢执身份回到万剑山,当真是为了他要与百里紫结为剑侣一事吗?相曲与他同入剑灵元,难道也是为了双元剑法?剑灵元之中的那把魔剑,又怎会如此凑巧被相曲拔出。那日云昭见识了魔剑的惊天之能,寻常人怕是要被魔剑吸干净了精血,而相曲却能将其压制,并且一跃成为魔谷之人,再次回到他的面前。 若不是云昭聪慧灵敏,又怎会被风少苹挑中收作弟子,可是他一旦遇见了相曲,就变成了糊里糊涂、什么也想不明白的笨蛋。 “原来如此。”云昭笑了一下,他早该明白。相曲心中未必没有他,可是从来都比不上报仇一事。无论他替相曲如何考虑周全,也只是他一个人的黄粱美梦。 “我早该明白,一直以来是我太傻了。”云昭转身,他不敢再去看相曲。多看一眼,他的心就会软上一分。那样只会让相曲得寸进尺,越发肆无忌惮地将挥霍自己的生死。云昭向着摇床走了一步,此时他只想抱着他们的小宝。 “昭昭,昭昭。”相曲从后面将他抱住,他身体发冷,肩膀血污蹭在云昭衣袖,腥臭气味冲的云昭眼睛发红。云昭不敢回头,他不想看见相曲狼狈不堪的模样。 “昭昭,你别走。”相曲鼻尖贴着云昭侧颈,云昭感到肌肤微湿,又疑心是自己错觉。 “我并非要走,只是现在不知如何面对你。”云昭垂下眼睛,相曲手臂交握在他腰间,如此紧密的姿势,云昭无法挣脱。相曲还要将手指牢牢扣住,生怕留不住云昭。 云昭心痛如绞,如果可以,他希望相曲永远是那个万事了然于心的师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敢躲在他的身后,偷偷落下一滴眼泪。 云昭宁愿相曲又是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