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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洗尘柱

    一股非凡之力重重压在云昭双肩,云昭不堪重负,跪倒在风少苹面前,他哽咽着唤了一声:师尊,又无颜面对风少苹,只得垂下眼睛。

    风少苹微微颔首,手指抚在云昭发顶,轻声道:“云昭啊云昭,你当初为何不肯听我的话,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至今还要同他牵扯在一处。若不是他连累了你,你又怎么会被赶出剑霄阁。”

    云昭喃喃道:“这一切是弟子心甘情愿,与他人无尤。况且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误入魔道,我如何能够弃他不顾。师尊,我并不后悔。”

    风少苹摇头叹息:“他就是你命中的劫数!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收他为徒。倘若你从未遇见过他,便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云昭鼻酸,他吸了一口气:“弟子只恨不能早些救出师尊,让师尊受苦了。”

    风少苹见云昭仍是执迷不悟,面上浮现一抹怒色:“你当真是冥顽不灵,现在还同我说这些话。你同剑霄阁的叛徒厮混在一处时,可曾想过为师?你心中想的,只有相曲一个人罢了。”

    风少苹甩开衣袖,云昭被他打出了几丈之外。云昭脑中一片茫然,心中愧疚更甚,风少苹待他如何,他心里清楚。更何况风少苹向来护短,从来不曾对云昭说过半句重话。云昭忍着疼痛起身,仍端端正正跪在风少苹面前:“弟子一刻不敢忘记师恩……”

    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道劲风拂面,云昭面颊被刮伤,鲜血缓缓渗出。云昭身形略歪,眼前已看不出事物,只能辨认从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挺直腰身,决意离开剑霄阁辜负了师尊的养育之恩,可是相曲他同样割舍不下。面对风少苹的责问,他不敢反驳也不能反驳。

    风少苹含怒道:“云昭,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要与他断绝关系,你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还可以回到剑霄阁。”风少苹声音忽然柔和了许多,手指抚摸云昭面上伤口,道“云昭,当初我将你带回剑霄阁的场景,你可还记得。那时你天真单纯,于剑术天赋异禀,若是没有相曲,不出百年,你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家,成就大道。”

    云昭生来不为其生父所喜,遗弃于道观之中,幸得好心妇人喂养,将将就就长到了七八岁。风少苹游历人间之时,偶然发现云昭身怀根骨,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而他也有意寻个传人继承衣钵,既有缘分,风少苹便将云昭带回了剑霄阁。

    云昭第一次御剑飞行,还不如现在这般坦然自若,他将身体埋在风少苹衣袖里,不敢往下看上一眼。风少苹是个暴躁脾气,自然是不懂得哄孩子,笑话小云昭胆子太小,这些脚下不过都是蝼蚁,而他要带云昭去往的地方才是仙界真正的模样。

    彼时云昭并不明白风少苹所言,他本就是从蝼蚁而来,就算站在高处,也只是略高一些的蝼蚁。而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妄图主宰世间规则的修仙大能,说到底也是天道法则下被束缚的蝼蚁。

    剑霄阁果然与他出生的穷山恶水大不相同,云昭自出生以来,一直靠着旁人偶尔的怜悯,忽然受到风少苹的重视,自然不愿让风少苹失望,这也使得他与其他弟子格格不入。

    幸好在那时,他发现了相曲,相曲也发现了他。

    云昭双目湿润,默默无言,唯有向着风少苹磕了三下。

    “师尊,云昭有负师恩,但凭师尊责罚,绝无怨言。唯有师兄……唯有相曲,云昭绝不能失去。”

    风少苹被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他失去了方才的风度翩翩,此时才算是展现出他以往的火爆脾气,一脚揣在云昭的心窝,云昭立刻吐出鲜血。

    风少苹冷冷看他一眼,眼中再无慈爱之意,他将云昭拎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方才说唯有相曲不可失去?那我便让你尝一尝失去最不可失去之人的滋味吧。”风少苹将云昭扔到一旁,向等候多时的人说道:“将他带去洗尘柱。不消片刻,什么痴念都会化成一团浆糊。”

    云昭口鼻满是腥甜气息,天旋地转间有一把力道扣住他的脉门。云昭睁开眼睛,发现是他的三尸化身正拖着他的身体。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云昭了。”

    三尸化身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转身拖着云昭走向洗尘柱,也就是三尸化身一开始就想要把云昭丢入的光柱。

    风少苹的背影渐行渐远,云昭缓缓闭上眼睛,脑中混沌,他无法接受敬爱的师尊竟然就是寅山尊口中的大善人。那位做了如此多恶事的伪圣人,又怎么会是他的师尊。

    寅山尊分明说过,第一层的三尸化身不能离开宝塔,况且他的师尊与这个伪圣人相去甚远,光是辈分都差了太多,又怎么可能是师尊。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师尊。云昭口中念念有词,三尸化身将他丢入光柱。洗尘柱中盈满了液体,他似乎置身汪洋,黏湿的液体将他包围。

    三尸化身在他面前停留了片刻,讥讽道:“如此看来,你更像那个需要被舍弃的三尸。你若是早些抛弃那些痴念,又怎会还是现在的修为。”

    云昭陷入沉睡,他不愿再去看眼前的一切。若是一切回到他初入万剑山之时,那该有多好。

    万剑山地势险峻,奇石耸立。

    风姿勃发的师兄领着一群师弟练习长老新授的剑法,师兄手上本是有伤,可是不愿让人发现,故而也并未包扎,任凭伤口被木制的剑柄磨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乌黑的剑柄里渗透了他的血水,他表面上仍是装作若无其事。

    师兄以为无人知晓,却早已被刚入门还没有木剑高的小师弟看在眼中。小师弟时常偷看他,又在师兄转身装作看向别处。小师弟便是云昭,他从小就是一张高不可攀的模样,身边也不敢有人接近,与众人簇拥的师兄毫无交集。

    云昭的身体在洗尘柱中下沉,洗尘柱没有尽头,无数漂浮的躯体在他身旁游荡,是和他一样陷在回忆无法醒来的人。

    云昭想到那时候的师兄,不由露出一抹微笑。他所认识的那位师兄本就天资聪颖,又比一般人更加勤勉刻苦,在一众弟子间脱颖而出。云昭虽与他不相熟,可是心里早就较起劲来,师兄练八个时辰,他就要练十个时辰。小云昭以为只有这样,这位天资傲人的师兄才能注意到他。

    如她所愿,人人敬仰人人都想亲近的师兄,终于舍得将他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刻。云昭长久以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未得到过如此热切的关注。他时时刻刻都想要霸占师兄的目光,所以才要加倍努力,才不会被师兄甩在身后。

    云昭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的目标,就是和师兄一起修炼双剑。他在剑法大会见过付若灵和凌渊的双剑,心中便描摹了无数遍他与师兄修炼双剑会是怎样。师兄对他总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分歧。云昭越发想要和师兄在一起。

    师兄……

    云昭眉头微皱,他所熟悉师兄的张脸,如镜中花水中月,忽然间模糊了起来。。

    他如愿与师兄拜在同一门下,之后得了一个罕见的剑胎,从同一个剑胚中炼出了一对宝剑。他们若是能够修炼双剑,必是天下无敌。可是相比于他的欢欣雀跃,师兄却平静得多。

    师兄对他说,我们三日后在落霞峰上见。云昭,昭昭……我们……

    云昭记忆中的弦忽然断开,四周潮水挤压着他的胸口,他几乎要溺死在水中。眼前景象纷乱,人影重叠,许多事情如琴弦一一断开,云昭理不清头绪,茫然中困惑询问着自己。

    他心心念念的师兄究竟是谁?师兄叫什么?他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这位师兄?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昭害怕一旦睁开眼睛,师兄音容笑貌就会从他的眼前彻底消失。云昭挣扎着去抢夺远去的记忆,却是徒劳无功。

    他彻底失去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