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剧情,抵达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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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山阳,顺流而下,已是一派与北地截然不同的江南气象,青山绿水,绵延不绝,到了八月末,依然繁花似锦。白日里沃热,便在船舱背阴处享受冰块瓜果,到了晚间,就开了门窗纳一纳夜风的凉意。船来船往,渔民商贾不断,每日里都有新鲜蔬果与花样翻新的鱼虾享用,偶尔有了兴致,就在夜泊处上岸走一走,很是惬意受用。 不几日,便是江都,一到了扬州码头,隔了几重布障,都能听见鼎沸的吆喝声,商船、渔船,一刻不歇地进出。 早有广平长公主近身伺候的中年女官,带了车队,侍女,在码头上候着,并不费什么力气,就迎上了镜郎。 “二公子这边请。新安殿下听说您来了,也坐不住,早到了几日,一并在我们殿下府中等着呢。” 这边镜郎上了马车,座船中人忙忙碌碌地搬运行李,却又有一艘挂着乌木牌的官船远远随在之后,却并不停泊,又过了一刻多钟,一只舢板从船中放出,码头官吏见了黑衣青年手中的腰牌,即刻吃了一惊,忙就跪下。青年冷淡地摆了摆手,吩咐他去雇了车马,自己转身回船去了。 几个穿着猛禽黑衣,配鲨皮长刀的青年鱼贯而出,为首一个神色冷漠,肤色苍白,他远远冲着街市眺望了一眼,轻轻闭了闭眼,仿若无事地回转过身,在下属的引导下,上了一辆毫无纹饰的马车,往反方向去了。 广平长公主的夫婿如今做的是扬州城中的主官,她却未住在官邸里,而是居住在城南一处园林之中。 江南园林可称天下之冠,广平所居住的“个园”,可谓其中翘楚。 “我们殿下身子不大好。”这称呼一出口,就知道这女官该是广平长公主多年心腹了,兴许就是宫中跟出来的陪嫁,虽然到了江南有些年头,一开口仍然是正经八百的京城官话,与周遭的柔软南腔有些格格不入,“不便料理家务,府中一应事务,都由驸马爷寡居的姐姐管照,殿下便在园中将养身子。不过驸马爷为人极是板正,家中规矩森严,与殿下琴瑟和谐。” 夫妻分居两地,主母不能在府中掌管中馈,旁人不以为意,还要夸一句“驸马爷人极好”“琴瑟和谐”…… 镜郎听着就觉古怪,却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听着。 广平长公主贺明瑟行八,新安长公主贺明瑀行九,是先帝妃嫔中的一对姐妹所出,两人的出生只差了一天,生得十分肖似,仿佛孪生。新安活泼跳脱,广平沉静温和,一个嫁了勋贵武将,一个榜下择了进士夫婿,本是一个在京,一个随夫而去,巧之又巧,十几年前同居一宫,十几年后,两人随丈夫在任上,都到了江南,共饮一江之水,又成了近邻。 这次收了建昌长公主的信,新安长公主本在金陵,坐不住了,驸马不得擅离职守,她却没这个顾忌,随便收拾了行装,已在个园住了小半个月。 镜郎才进了前厅,就已听到一把爽脆的笑声:“成日里游湖有什么意思?去找灵山寺的老和尚下棋才是正经!老秃驴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那一套根雕杯盘碗盏,我见了可都眼馋。” “你呀,就是坐不住。”温柔女声嗔怪道,“想一出是一出的,连衣裳都没收拾几件,如何出门?” “我也不耐烦这个,反正能饶姐姐的。”那活泼声音笑道,“扬州衣被天下,姐姐还能少了我衣裳穿?” 两人轻笑着低语一阵,等到侍女进去通传方告一段落,又过了须臾,美貌的江南侍女出来导引。 掀了纱帘进去,镜郎就见上首两个女子对坐,看着三十来岁年纪,眉眼生得果然十分相似,都是柳眉杏眼的美人。 左手边的那一位拢袖而坐,十分端正,一袭淡雅的碧色衣裳,却不是纱罗,而是云锦,不露一丝肌肤,发间饰以珠玉,如不是簪了一对菱纹白玉簪,妆束甚至能称得上简薄,即使在笑,眼角眉梢仍笼着散不去的一缕轻愁。右手边的女子则一身淡红的菱纹花罗,薄傅脂粉,手中握着一柄象牙纨扇,大说大笑之间,耳边一对赤金红宝的蝴蝶坠子亦是翻飞不休。 镜郎行礼下去,就听见红裙女子笑道:“我们镜郎,哎哟,长这么大了!” 两人出嫁在镜郎出生之后,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没少拿两位姨母的各色礼物,又晓得这二人是最不爱生事,只是一心过自己日子,一向是受母亲的照拂——建昌长公主颇讲义气,身为长姐,与底下弟妹的感情都很不错。 镜郎堆出了一脸的笑来:“九姨母见我长大了,我见两位姨母,还是旧年风采,朗然照人。” 新安噗嗤一乐:“到底是宁平侯的儿子,就是会说话。” 镜郎勾了勾唇角,并不答话,广平忙让入座,又吩咐上茶果来:“尝尝这桂花酥糖,我还记着,你打小儿就爱吃甜的。” 几人闲话几句,新安便道:“一路奔波辛苦了,江南正乱着呢,大姐姐竟然肯放你一人出来?” 镜郎啜了一口绿茶,润了润唇,闻言一怔:“怎么,表哥……七殿下他们不是平叛去了?不顺利?” “哪里有什么不顺利的,边打边抚,叛军哪儿比得过正经军队。”广平嗔了新安一眼,又对镜郎道,“不过决了堤,又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就怕有疫,这会儿要秋收了,多少人没了着落,就要往附近州县讨一口饭吃,流民颇多,并不太平。” 新安摇着扇子,拈了块方酥吃了:“姐姐也太小心了,姐夫姜大人这样好的手腕,扬州城里怎么会乱?再不然,派几个人跟着也就是了。” 广平长公主柔声笑道:“我没有生育,只是我们驸马姐姐的儿子,从小就在我跟前大的,就让他领着你在扬州城中玩玩儿罢,他比你还长了几岁,就叫表哥也就是了。”说着就问身边侍女,“烈云呢?” 那侍女一身素淡如春柳的罗衫,张口就是柔软的江南语调,身段亦是温柔袅娜:“小玲珑山馆那儿,有人给甥少爷下了帖子,说今日请去,要赏画作诗呢。” 她觑着镜郎,眼睛一眨一眨,送来无限温柔小意的秋波。 镜郎却只是兴致缺缺,并不曾多看她一眼。 新安却是一直饶有兴致,盯着镜郎不放,此时从容地收回目光,广平还未说话,就先替她拍板做了主:“云哥儿就住在四季园里的宜雨轩,镜郎呢,就去住秋阁罢,那儿临着抱山楼,又到了夏秋之交,景致极佳,又清净。” 旁人不以为意,无人认为她越俎代庖。广平也只是朝她笑了一笑,无异议地点了点头:“你们年轻男孩儿,肯定不乐意同我们长辈待在一起。那地方也宽敞,镜郎带的服侍人,也都可一并带进来住。” 镜郎只消稍稍一想,不必多费劲儿,就回忆起一路进园子来的所见。 典型的江南园林,并不如北边的房舍规整,没有所谓的中轴线,但太湖石环绕,堆砌成四季之景,显然是正园。宜雨轩,那可是四季园正中的院落。 哪儿有丈夫姐姐的儿子住到后宅去的,八姨母不住,也轮不到他一个外姓人吧? 这对夫妻没有生育,难道还没有其他庶出的子女么? ——说起来,似乎新安长公主也没有什么生育的消息…… 虽然疑惑,镜郎面上不显,略坐一坐,说了些近年来京中姻亲变迁,就起身告辞:“我回去歇一歇,就等着八姨家的表兄带我领略扬州风光了。” “珍珠,送二公子去住秋阁,好生照看着。”新安比广平更像个主人家,又笑吟吟对着镜郎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尽管和姨母说。扬州开埠以来,新鲜花样儿可不少,可不能让大姐姐以为我们小气呢。” 众人愈发一笑,镜郎行了礼,跟着那名叫珍珠的娇小侍女出去,无意间回头望去,花窗之下,新安端着茶盏,吹了吹杯上热气,凑到唇边沾了沾,接着便小心捧着杯子,喂到广平口中去。 广平被她的殷勤小意逗得莞尔一笑,眉宇间云雾般的愁态也散去了些,颇有明朗之感。她轻笑着搡了新安一把,云锦衣袖被带着撩起了一角,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腕。 她未戴什么镯子、手钏,腕上层层绕绕,缠满了素白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