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弃犬
是早春时节,空气里还裹着寒意。街边树木在尘世喧嚣里悄悄抽条,嫩绿跃跃欲试将要冒头。 捧着早没了热气的豆浆,宁颜又回到那个隐蔽的角落。 他蜷缩在阴影里,裹紧单薄的风衣,带不来温暖,却也聊胜于无。在他身旁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勉强遮风,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家当。 宁颜脸色很差,白里泛青,他躲在行李箱后,细瘦的手臂圈住膝盖,头微偏靠着墙,透过墙面与行李箱间小小的缝隙,痴痴望着不远处那栋熟悉的别墅,他曾经的家。 最初搬来时,顾浩初说这里以后就是小狗的新家,那时宁颜的确以为这栋别墅会是他余生的归宿。 只是现在他年纪大了,身体也差,甚至经不起什么折腾,总是难以让主人尽兴。 顾浩初喜欢漂亮的孩子,朝气蓬勃,皎洁灵动。会撒娇,也够听话。 而宁颜只是一条拖着病躯苟延残喘的老狗,顾浩初垂眸踢了踢脚边小声呻吟的宁颜,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困扰,“怎么连摇尾巴都这么没精神呢?” 宁颜摆动腰肢,努力让自己又骚又浪,但这张脸,这副身躯,顾浩初熟得不能再熟,早没了兴致。 终于有一天,顾浩初说,你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我这儿吧? 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旧的手机、老旧的行李箱、老旧的宁颜。 他们一起被扔出别墅。 起初花草遮掩的角落还会传出一两声咳嗽,后来一切都归于寂静。 又一场夜幕降临,别墅亮起灯,宁颜眨了眨眼,胃里像是烧着火,他端起身旁的豆浆,喝完剩下半杯。 一辆车停在别墅门口,不一会儿屋里走出人。 宁颜往黑暗里缩了缩,他远远地望着,顾浩初今天穿着正装,依旧是沉着温和的模样,他的身边还带着一名金发男孩。 宁颜认识他,男孩是主人最心爱的人偶娃娃,漂亮精致,笑起来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车开了,宁颜磕磕绊绊站起身,乖乖把空的豆浆杯扔进垃圾桶,他回头看了看孤零零的行李箱,又望向车尾灯消失的方向。 宁颜将行李箱推进深处,转身沿着小路追去。 作为一条弃犬,宁颜不应该跑到主人面前讨嫌,可是除了顾浩初身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他无处可去。 这些年宁颜很少出门,只有这条路他尚算熟悉,坐在车里看得多了,总能记住一些。 实际上CALM离顾浩初的别墅并不远,宁颜怕找错路,走得很慢。 拖着越来越重的双腿走到地下停车场,宁颜找到了顾浩初的车。 司机不在,今晚顾浩初或许会睡在CALM的调教室,和那个漂亮的人偶。 宁颜又蜷缩起来。 他把自己藏在黑色轿车的车尾,头靠着后备箱,冰冷的漆皮贴在皮肤上很舒服,宁颜歪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记不清是哪一年,他犯了错,顾浩初把他塞进这辆车的后备箱里关禁闭。 很黑,很静,汽油的味道熏得宁颜直泛恶心。反绑在身后的手臂度过酸疼期,只觉麻木。 后来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升高,从发鬓流下的汗蛰了眼睛,很疼。 宁颜渐渐呼吸过促,某一瞬他以为自己会死。 后备箱门升起,顾浩初抱臂站在车外,逆着光,高高在上,他问,知错了吗? 宁颜看着那团模糊的人影,胡乱点头,微凉的手掌贴在脸侧,擦拭过他眼角的泪水。 真想被关进后备箱。 宁颜昏昏沉沉睡着,地下车库很冷,他却在淌汗,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狭窄的空间。 脸侧的漆皮被捂得温热,宁颜小幅度挪动,让自己烧烫的脸颊贴上另一片冰凉。 顾浩初再也不会把他关进后备箱。 顾浩初再也不会惩罚他。 他的主人让他自生自灭。他被抛弃了。 弃犬的归路唯有死亡。 可宁颜不想死,他记不清,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不能死,也不知道如何活着,只好偷偷跟着顾浩初,没什么祈求,仅仅是一种依赖的本能。 只一会儿,明早天亮前,他就会回去,回到行李箱旁,他不会让主人发现。 * 深夜停车场少有车辆出入,角落里的耳光声显得格外响亮。 “怎么在这儿就开始了。”陈辰伸长脖子,悄悄瞅向角落,想看好戏。 蒋怡拽了拽牵引绳,警告他:“听别人挨打你又皮痒了是吧?” “没有没有!对不起,我不该乱看。”刚挨完一顿抽的陈辰立马转头目视前方,短时间内他不想再听到挨打这个词。 蒋怡低头找自己的车位号,没分给车后的主奴丝毫眼神。 不凑巧,车停在里面,二人不得不路过那辆黑色轿车。跟在蒋怡身后的陈辰忍不住又偷偷瞄向角落。 停车场的灯不太亮,惨白一片照在人身上。跪地的sub缩成一团,几乎要将自己塞进车底,站着的那位主明显喝多了,他抬脚狠踩住sub的头,咚的一声,听着就疼。 陈辰皱眉,拉住蒋怡,“姐姐,那两个人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低低的啜泣声里夹杂着凌乱的道歉,醉酒的dom弯身一把抓住sub栗色的短发,将人拽成半跪的姿势,又甩过两巴掌。 “不过是条没人要的贱狗,收你一晚都是爷给你脸了,知道么贱货。” “是,是,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蒋怡也察觉到不对,她拉着陈辰的牵引绳,没让人过去。 “先等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手机,迅速翻找通讯录里CALM管理人的联系方式。 陈辰在dom又一次抬脚的时候等不住了,他擅自拆下牵引绳,上前阻拦男人的施暴行为。 “这位先生,你喝醉了。” 万年宅男的白斩鸡身材,在一米八壮汉眼里根本不够看。对方一把推开陈辰,眯眼瞧见了他脖子上的项圈。 “谁家的狗没拴好跑出来乱叫。”男人垂着眼皮瞧人,轻蔑到。 “他是谁家的都轮不着你教训。”蒋怡将人拽到自己身后。 “呦,女S。”男人啧啧两声,“稀有物种啊。” 他扯松自己的领带,又将散落额前的碎发抹至脑后,挑眉道:“怎么?女S没见过训奴的场面?这都要管?” “我的确是没见过这幅样子还好意思称自己是S的傻逼。” 蒋怡低头看脚边还匍匐在地上的男人,眉头深皱。 离近了更能感受到这个人状态异常。 男人蜷缩着,身体可见的瘦弱单薄,一对蝴蝶骨撑起了单薄的衣衫,轮廓清晰。 他惶恐无措地跪着,栗色头发软软垂下,半遮住眉眼,瘦削的脸庞苍白无血色,面对陈辰的搀扶也不敢接受。 男人像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奴隶,一点正常的自主意识都没有。 “人怎么弄成这样了?”蒋怡语气愈冷,醉酒男轻挑道:“小妹妹没见过24/7的奴?” “24/7也不会把人弄成这副样子。”蒋怡反呛回去,“何况这是你的人吗?” “这的确不是我的狗。”男人不急着带人走,他现在对面前的女S来了点兴趣。 从裤兜里摸出盒烟,点了一根,男人笑到:“他是我朋友养在家里好几年的私奴,最近刚断了关系。我也是好心,碰巧看到他守在旧主车旁念念不忘,这才准备陪他玩玩,好让他从过去一段深刻感情里尽快解脱出来嘛。” 陈辰深觉对方不是什么好货,听完这一通胡扯,当即骂道;“你放屁!” “小妹妹,自家的狗可要管好了。”男人警告地瞥了陈辰一眼,又对蒋怡说,“你看地上那条狗多乖,有没有兴趣来试试双调?” 蒋怡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恶心。 她知道圈子里玩什么的人都有,脏的血腥的,甚至失手把人玩伤玩残的比比皆是。有些人就是喜欢深度服从调教,圈养、犬化、完全支配。 但知道和亲眼看到一个人丧失人格、狗一样跪在地上摇尾求怜还是有区别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年纪不小,仰望着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纯净的像幼犬,仿佛能被任何人揉圆搓扁。 无论对方是想把它揣回家好好养着,还是干脆宰了涮火锅,它都只会蹭着人的手,发出软软的叫声。 根本分辨不出危险与否。 * “没兴趣就躲开,少管别人的闲事。”男人叼着烟,冲人招了招手,“过来吧,小狗。” 宁颜向前膝行几步,又被陈辰拉住:“不是吧?你还真过去?” 宁颜顿了顿,他隐约理解男孩的好意,但男人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他就是条没人要的贱狗,能被收留一晚已是恩赐。 他回不去原来的家,总要另寻去处。 男人说如果他表现好,或许可以收养他一段时间。 “方野。” 宁颜像是受了惊,猛地挣脱开陈辰,缩到墙角,他跪伏在地,头压得很低,发着抖不敢出声。 男人转身,惊讶道:“老顾?你怎么下来了?” 顾浩初指指身后,是CALM的两名负责人。 “刚带人回调教室就被叫出来,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他跟过来了。”顾浩初略带歉意地对蒋怡和陈辰笑了笑,“似乎是有一点小误会。” 蒋怡皱眉:“你是他的主人?” 顾浩初点头:“曾经是,不过看样子我并没有处理好这段关系,是我的问题。” “你是想收他吗?”顾浩初又看向方野,似是不解,“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对他有兴趣。” 方野觉出几分尴尬,朋友玩腻扔了的狗,自己现在上赶着往家领,多稀罕似的。 “没有,只是碰巧看到,逗他两句。”方野又要点烟,看到站在顾浩初身后的两个人,手一顿,又收起来。 今天也是巧了,这二位都在,怪不得能把顾浩初叫下来。 “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我去和他单独说两句。” 顾浩初微微欠身,走向贴在墙根的宁颜。 陈辰还站在宁颜身前,被蒋怡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闭嘴。” 细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宁颜身体一震,紧紧咬住唇,身下那根东西居然被男人两个字就激出了反应。 顾浩初背对众人,垂眼俯视地上轻易被自己挑起情欲的贱狗。 真骚。 “站起来。” 语气一点儿都称不上严厉,宁颜却怕得腿软,也不敢扶墙,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 顾浩初问他:“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脸色更白,宁颜嘴唇动了动,来回只说的出一句对不起。 “不记得我就再说一遍。”无视宁颜祈求的眼神,顾浩初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到,“滚远点,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