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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墓园一跪

    段竟遥没有直接回到段家,出了机场先去订了个酒店,放下行李后买了些祭品直接去了墓园,荒隔了四年,怎么也该去看看母亲。

    段竟遥意外的看到了段川凌也在。

    艳阳天,阳光明媚,青草丛生。

    草地上开着成片的虞美人,花丛杂序,有一种精心修建过的野生感,英俊的男人就站在草丛里,墓碑前,注视着他。

    记不清从哪年哪月开始,好像只要有段竟遥在的地方,段川凌的目光就不会落到其他地方去,他的眼里只能看到一个人。

    段竟遥脚步放慢,垂下头朝着母亲的墓碑走去,默不作声的把祭品一一摆好。

    “遥遥。”

    段川凌刚开口,段竟遥就喝止他,“这里是我妈的坟前,你,你注意一点。”

    于是段川凌不说话了,看到段竟遥低着头几次没点燃蜡烛,俯身拢掌帮他挡住了风。

    段竟遥磕了头,没起身,段川凌想拉他,被他甩了开了手。

    段川凌蹲在他身边皱眉说:“地上硬,别跪久了。”

    段竟遥抓住他的手腕,低低的,低低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永远不懂这种感情?”

    “遥遥?”段竟遥的声音有异,听得段川凌拧了眉。

    段竟遥低低的说:“你知道这里面沉睡的是谁吗?她是我母亲,我连跪一跪她都不应该吗?”

    段川凌不作声,他确实不懂,也确实不想段竟遥跪任何人。

    在他的观念里从来没有死者为大这个概念,人死了就死了,哪里还存在什么灵魂一说,消失得无影无踪,何必纪怀。

    可一想到那个梦,段川凌心口一疼,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妈是个孤儿,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但是我从来不羡慕别的有父亲的小孩,因为妈妈对我很好,我们过得很穷,可她却没让我吃苦。我爱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世界却那么的不公平,她的父母不要她了,连我,连我也……呜呜……”

    段竟遥控制不住哀恸,扑到段川凌的怀里大哭,断断续续地道:“连我也背叛了她……呜呜都是你的错,你让我当了最坏的孩子……”

    段川凌搂紧小孩,心疼极了,轻轻拍着他背,顺承着罪名,就如同在阁楼里发现了她的照片,段竟遥情绪失控的那次一般。

    “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遥遥很好,一点都不坏。”段川凌轻缓地道:“是我把你抢走的,我却没有照顾好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遥遥,不要怪自己,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你根本就不明白。”段竟遥擦干净眼泪,摇了摇头,又说了遍,“你根本不懂。”

    段川凌眉峰蹙紧,他一直都不明白到底错了什么,一个只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女人,比起他这个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父亲,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扪心自问,自己待这孩子从未亏欠,唯一的一次就是送了他一份不太好的生日礼物,可也尽力去弥补了,难道就错了一次,之前的之后的便什么都不算了么!

    哪里是这么回事呢!

    段川凌注定不会明白了,他体会不出那种母子感情,他本身就感情缺失,再者他母亲也是个寡淡的人,记忆里那个女人的样子都模糊消失了。

    若不是段竟遥死活非要纠结这一层,他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这世间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换位思考,感情的共鸣也仅限于一刹那,仅如此也需要相似经历的双方才能做到,所以段川凌是永远不会懂段竟遥真正的心结。

    纸钱烧完,蜡烛燃半,风声渐大。

    段竟遥熄灭了蜡烛,撑着地直起身,双腿跪久了酸痛没站稳,段川凌扶住他,又被他推开了。

    “遥遥,你说的那些我的确不懂,你知道我是个无情的人,我不明白甚至嫉妒你对她的感情,而且我很不甘心。”

    段川凌接着说:“你算算看,你只在她身边待了七年,而我养了你到现在。她给你的远不及我给你的多,可你对她看得比我还重,我能理解吗?”

    段竟遥气得瞪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但就算这样,我也认了。”段川凌叹了口气,他突然做了个让段竟遥瞠目结舌的动作,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段竟遥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去拉他,“你!”

    “嘘,遥遥,听我说。”

    段川凌牵着段竟遥的手,毫不在意的跪在他母亲的坟前,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把冲破云霄的利刃,半生唯一一次折弯了脊梁,朝一个他自己都不屑一顾的女人,还是只剩下冰冷墓碑,连尸体都不复存在的女人屈下了双腿。

    段川凌是何等骄傲的存在,这世间就没有能让他弯屈膝盖的存在。

    他又是怎样薄情的人物,如果他的人生里没有段竟遥,他将永不会有弱点和软肋,永不会有这些充沛又唯一的情感。

    在他自己生母的葬礼上,他别说掉一颗眼泪了,连不到一分钟的露面都是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来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比最忙的凭吊者还要用时短暂。

    哪怕路人看热闹驻足的时间都比他长,谁能知道灵堂里躺着的女人也曾生养过他,也曾哺育过他,也曾看护过他的幼年。

    段川凌从不否认自己的冷漠无情,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能奢望他对旁人产生太多的情感。

    至于生物学上的父亲,氧气管都是他亲手拔掉的,出席葬礼也只为了权力的交接,带着炫耀和登顶的意味,跪?做梦呢!

    最年少的时候被丢到最可怕的地狱里训练,铁血的教官惩罚着他去罚跪,钢鞭抽断骨头也打不散他一身的傲气,他何曾跪过任何人。

    段竟遥第一反应就是去拉段川凌,“你快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不该存在的,就好像不能想象最专横独到的暴君也可以朝微不足道的存在低下尊贵的头颅。

    段川凌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听我说完,遥遥,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对她没有感情,何止是对她,我连自己的父母,自己的长子,都不曾倾注过感情。”

    “爸爸,你别这样……”

    “我真讨厌她啊,恨她都死了还这样阴魂不散。”

    “……”

    “我唯一感激她的地方就是她生下了你,这也是为什么我准许你每年都来祭拜她,你走后我就替你过来。遥遥,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压根不因为她的身份,哪怕她是公主我也不屑多看一眼。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你,就不值得欢喜和期待了。”

    段川凌的表情不见得多少感激,语气也没有多少真诚的成分,可最不情愿却还要做出的姿态,段竟遥相信他这一刻说的话是真心的,不掺杂任何欺骗。

    段竟遥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你来……看过她?”

    “嗯。”

    段川凌站起身,他依旧是傲慢的,强横的,如果不看他膝盖处两团潮湿,压根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所以不要怕,遥遥,爸爸永远在你身边。”

    段川凌牵着段竟遥往外走,快走出墓园的时候,段竟遥低声道:“爸爸,谢谢你。”

    段川凌无声的将人搂紧了一点,低头在他的发丝上亲了一口。

    段竟遥无法不震动,段川凌在墓园里的一跪打破了无形之中的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么,但一直真实存在了他们之间,长久以来形成了不可逾越的沟壑。

    人性总是不公平的,善者一次为恶就自此被唾弃,恶人一次行善就值得赞扬。

    弱者的千百次卑躬屈膝的弯腰都比不上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一次低头。

    是以段川凌的举动,不可能不在段竟遥的心里留下无可磨灭的烙印。

    段川凌开车把段竟遥送到下榻的酒店,放低了姿态询问:“遥遥,你会回去看看吗?段叔也很想你,他的生辰快到了。”

    段竟遥磨蹭了两下,搭在把手上的手放下,低眉妥协,“那就先回去看看吧。”

    “好。”段川凌唇角微扬,掉头回去。

    老管家翘首以待,他原以为老爷突然跑回来,小少爷回来看到了肯定会不开心,他都做到了小少爷要离开时可能需要的内应准备,他也不敢笃定段川凌能轻易松口放行。

    但看到段竟遥和段川凌从同一辆车上下来,而且相处还没有他预料中的剑拔弩张,这可白日里活见鬼了,老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段叔,我回来了。”段竟遥远远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老管家眼睛一热,仿若穿越了时空看到之前还是少年的段竟遥无数次回家的日常,小少爷很喜欢微笑,腼腆又内敛,目光温和。

    “好,回来了就好。”老管家擦了擦眼角,拉着段竟遥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就带着人往里走,“来,一定饿了吧,段叔给你蒸了点心,走,我们去吃,还买了许多菜,中午想吃什么你就说,咱们都做了也成。”

    “谢谢段叔。”

    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进了屋,当家主事的这位却被无视了个彻底。

    段川凌也习以为常,这几年他可没少被甩脸,吩咐人把车停进车库,跟了上去。

    老管家看着段竟遥满心满眼都是慈爱,看到段川凌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带着几分戒备的把他挡在了厨房外面,还低声警告他,“老爷,小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你要是把他吓走了,我可也就活不长了。”

    “……”

    段川凌并不太在乎老管家能活多久,但他也希望段竟遥能多住一段时间,最好再也不走了,深深看了眼吃得心满意足的男孩,也觉得有点饿了,但显然没人会在乎他饿不饿。

    摇了摇头,段川凌心情不错的上楼去了。

    作话:

    段川凌:(故作叹气)段叔心真偏,偏心都要偏到太平洋去了,一口都没我的份。

    段竟遥:(怼)将心比心,你没有心,他肯定不对你好。

    段川凌:(恍然大悟)哦,那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吧。

    段竟遥:……(被小包子哽了一下,喝水)……那不见得。

    段川凌:为什么?

    段竟遥:……(沉默)……(沉默又犹豫)……可能会吧。

    段川凌:(满足)那就好,你可千万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