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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6

    眼皮像被粘黏了强力粘合剂般撑得沉重,像是人沉入水底拼命想要睁开眼睛,除了变得干涩其他皆是徒劳。

    我不饿,但同样没有力气,身上软绵绵的,像一株随波漂流的海草。

    吃了药的我并不好过,噩梦一个接一个,有看见父亲牵着早已面目模糊的母亲进入殿堂的画面,有血迹斑斑骨肉模糊的父亲坐在电击椅的画面,也有父亲掐着我的脖子警告我不许离开他,否则他会杀了我然后了结自己。

    我没有离开他,我想我只是把自己弄丢了,像以前那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对,我要回家,离开这里,逃出去。

    衣服是从后面扣上的,双手也被藏在长袖子里禁锢着,趁着暗夜将明的光我在房间内扫视,眼神四下寻找。

    没有,没有一样可以被我利用的东西,连手上的吊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下,玻璃药水瓶也被撤走,整个房间干干净净,只剩下那张冰凉的长椅、闪烁的仪器和手臂宽的床。

    我抬头,尝试动了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绑的,现在一根弹力极好的绑带正牢牢绑在我的脖颈,绕过床下加固。

    我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我的手压根动不了,只能尝试着将自己一点点往下挪,从那根弹力带里钻出去。

    既然没有趁手的利刃那我就用牙咬。弓起身子用唇含住病号服,用舌头勾住布料往嘴里卷,牙齿咬住仰头拼命向上撕扯。

    用力间我尝到了渗透进布料里血腥的味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嗓子眼儿干得像是要冒火,融化的黏膜堵住喉咙,嘴唇像龟裂的大地。

    “嘶拉”一声脆响,衣服被我撕开了口子。棉质衣服虽然穿着舒服,但也有缺点,容易一撕就烂。

    我又将口子撕大了点,蹬着床板往上挪,尽量将身体尽多地往外露。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我得加快速度,可能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查房,又或是陈智直接找上我。

    我用尽全力才将手从破洞里抽了出来,红得像是要滴血,手已经被绑得完全麻了,充血的状态下发着紫。

    我翻身下床解开衣服,现在处于一个全裸的状态,这件破衫就是我最后的遮羞布。

    我听见了走廊外的走动声。走近窗边我才发现我所在的楼层这么高,窗户也用不锈钢焊死,完全没有出去的可能。

    我突然心生一计,将枕头塞进被窝里伪装成有人在的样子,然后躲在门边,等待护士进来给我开门。

    我刚刚尝试过了,房间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的把手完全拧不动。

    我探头从门上的玻璃窗口向外看去,看见了那个昨天替我打吊针的护士捧着药盘向这边走来。

    她打开门的一瞬间我顺着门摸了出去,混进护工带队出去晨练的队伍里,遥遥听见房间里在大喊“504的病人不见了”。

    呼喊很快得到了回应,大堂的保安和闲暇的护士全都动了起来,我侧着脸躲过,最后开门藏在楼梯间里。

    我不敢有一刻耽误向楼下跑去,走到一楼才发现门也是从外面锁住的。

    我从来没感到那么绝望过。

    突然间我看见地上的一根一字发卡,也许是某位护士无意间掉下来的。

    我像看到了曙光。

    我将一字发卡掰直,往钥匙孔里捅。我并不是电视里面的神偷,自然也不懂得要怎么用这种工具开锁。

    冷汗一滴一滴从额上滑落,后背也渗出薄汗,手在抖,我试图用左手覆上右手手腕稳住,却也还是在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响了警报,整幢楼都在嗡鸣发响,连大地都在颤动。

    门开了。

    我成功了。

    但是门却是从外面被拉开的。

    我失败了,被发现了。

    看见门外光的那一刻,棍状的东西怼到了我的脖颈侧,随后心脏过电、骤停,我倒在地上,不受控地痉挛。

    我又被关了回去。

    陈智揪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看他,手上拿着水壶往我嘴里灌水。

    要不被渴死,要不被撑死。

    他们不让病人上厕所,在这里,他们会慢慢磨掉一个人的自尊心,让你觉得因为成为了同性恋才将自己变成这样,你会后悔,会绝望,最后你会失去自己,成为他们口中“痊愈的病人”,父母眼中的“异性恋”、“正常人”。

    “让你乖乖听话为什么不听?当同性恋就那么好玩吗?!”陈智从推车里拿出皮鞭,展开抻了抻,“你还真是跟杜昀一个性子。不过没关系,我能治好。”

    陈智拿过旁边的电击棒,在我面前晃了晃,“刚刚试了一下,感觉怎么样?”

    他露齿笑了笑,“到时候你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杜昀的照片,这根棒子会放在你脖子动脉的地方,”陈智指了指上面的按钮,“按下这里,你的身体会过电,30毫安的电流不至于让你有生命危险,只会让你肌肉痉挛,顶多就休克。”

    “让你以后不仅对着杜昀,不管男人女人,都硬不起来。”陈智耸耸肩,绕到我身后,皮质鞭子搔过我的脸颊,“不过今天我们先不用那个,以后慢慢玩。今天先试试我手上这个。”

    “每次鞭打的时候杜昀都会发出很动听的哀嚎,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陈智在我耳后沉沉地笑,没有任何预兆鞭子就落在我的手上。

    我闷哼了一声,将声音都憋在喉咙里。

    “我还没使劲儿。”

    又是一下鞭打落下,棉质的病号服被劈开了口子,胸口火辣辣地疼,嫣红的鞭痕泛起血点,陈智看见了藏在病号服里,慢慢褪去泛黄的吻痕。

    “恶心!真恶心!你们同性恋真恶心!”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下鞭打落在我身上,“你们同性恋都该死!全都该死!”

    陈智面目狰狞,发了疯似的挥动着手里的鞭子,纯白的病号服逐渐洇出血渍,破开的洞口里我看见了翻飞的皮肉。

    疼,太疼了,原来当初父亲这么疼,我不知道在戒同所的半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种耳鸣的感觉又上来了,昨天受伤后没有处理的手也在隐隐作痛,应该是发炎了吧,刚刚我看见伤口流出了微黄的脓水。

    外面好像有点吵,是有谁又跑掉了吗?

    我听见了踹门的声音,可是我好疼,好晕,好累,好像连撑开眼皮对我来说都有些困难。

    我是要死了吗,还是已经上了天堂?为什么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宝宝,别睡,爸爸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父亲的声音好温柔,好像在哄我睡觉。

    “杜思君,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是爸爸,我来了,别睡。”

    我微微睁开眼,眼前模糊着父亲的轮廓,现在连梦都那么真实了。

    梦里的人拍拍我的脸颊,又心疼地用指腹摩挲着,他在我唇上无限眷恋地亲了亲,随后是温热的液体在我脸上滑落,一滴、两滴。

    “爸爸别哭,我不痛,你别哭了,我一点都不痛。”我扯着嘴角僵硬地笑,睁开眼睛父亲的脸就映入眼帘。

    父亲憔悴了好多,头发碎散着耷拉下来,眼下的黑眼圈泛着青,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胡子拉碴的,像是个流浪好久的人。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父亲流泪,他的泪水像岩浆,喷涌着注入了我的心里,我被烤融热化,蜿蜒着要回到他这口泉眼里。

    手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解开的,我抬起鞭痕累累的手去抹父亲留下的泪,满手湿滑。

    “林祈!林祈!快去叫医生,把李觅也叫进来,快!”父亲冷静地指挥着,“让外面的人给我守住了,一个人也不能跑掉。”

    随后又回过身来摸摸我,亲亲我的额头,“宝宝别怕,医生很快就来。”

    父亲挽起袖子,朝地上被按住的陈智走去,先是一声闷响,父亲的拳头落在了陈智的太阳穴,“啊啊啊!”陈智痛苦地喊着。

    父亲抬起脚,锃亮的皮鞋狠狠碾着他撑在地上的手,“我给过你机会,跑了就跑了,那就安分地找个我找不到你的地方活着。”

    父亲踩着陈智的手,俯下身,虎口卡住他的下巴,陈智的脸被捏得变形,正痛苦地翻着白眼,“你是杜望舒的狗吗?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今天我成全你。”

    父亲下了死力道掐住陈智的脖子,“你敢碰他?!你居然打他?!我捧在手心里疼的人你居然敢这样打他?”父亲的手指还在收紧,“你该死,陈智,你该死。”

    陈智的手挣扎着扒拉父亲的手腕,却也是徒劳,我看见他的脸从涨红开始慢慢变紫,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父亲掐死的。

    他死了不要紧,但是我不愿意父亲为了一个人渣赔上自己。

    我撑着身子跌跌撞撞走下椅子,扶着可以支撑的东西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爸爸,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你先放手好不好?”我尽量放轻了声音说话,言语间透露着虚弱。

    “他该死,他伤害你,他该死。”父亲的话语间有些颤抖。

    我掰过父亲的脸让他跟我对视,“对,他该死,我们把他交给警察,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我抹了一把父亲额上渗出来的汗珠,抚平他太阳穴突出来的青筋,“爸爸你亲亲我吧,我好想你。”

    父亲的手最终落在了我的两侧,捧着我的脸吻了上去,久别重逢的、死里逃生的、痛心入骨的,统统都化成了这个绵长的吻。

    陈智被林祈领进来的人带了出去,李觅和医生想要上前来,被我止住了。

    现在父亲的情绪还很不稳定。

    父亲坐在地上,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轻触我的背脊,一次次密密匝匝在我脸上落下亲吻,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宝宝,爸爸再也不会弄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