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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人篱下

    连珏醒来愣神看了近一分钟天花板才回想起来自己在哪,结婚了,原野家,灰暗的墙面和精简的床具,原野的风格,床又大又软,一看就是刘姨铺的,原野从小喜欢硬板床。

    衣橱里一股香味,连珏边嗅边探进半个身子,里面一侧放着原野的几套西装和家居服,清一色的黑灰,整齐地和连珏的睡衣紧挨着,衬得一套浅蓝的睡衣格外的小。

    连珏偷着比量了一下,这么大,他赤着脚偷偷钻进去,从西装底下拱上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秋天干燥,连珏的长发和内衬擦出静电,他被耳垂上细小的火花炸得一抖,碎发在头顶炸成一个毛球儿。

    他在里面待了几秒,又蹑手蹑脚钻出来,咳了一声,表情高冷,站直身子扎起头发,顶着一层炸开的柔软发丝,理理睡衣下摆,不屑地看了那套西装一眼。

    其实原野昨晚回来了一次,连珏哭完睡得沉,什么都不知道。

    半夜的书房连压低声音说话都显得分贝过高,太静,原卫国和原野的表情太严肃,不像父子,像两个国导人,还是要开战的那种。

    原卫国和儿子的关系,从裴安死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埋下炸药,八年的时间只是一层薄土,被连珏的出现惊动,露出一截肮脏的引线。

    裴安当年从十六楼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头朝下,被发现时已经淌了厚厚的一滩血,浓稠,血腥,棕褐色的长发杂乱地铺在脸上,她的脸摔得面目全非,五官扭曲皮肉开裂,人落在雪地上,连大衣都没有穿,洁白的雪里蜿蜒着长长的几缕红线。

    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连珏,整整一个小时,两个人都待在同一座建到一半就停工的写字楼里。之后监控拍到了连珏跑出来,跑到裴安身边,摇摇晃晃地跪在血泊里,闻声赶来的众人报了警。

    裴安没救过来,连珏连着一星期被叫到警局审问,最后警察判定这是自杀。

    原野对此结果十分不满,青春期的男孩血气方刚,他像头炸毛的小雄狮,眼光委屈狠辣,扑上去死死揪住警察的领子,沾血带泪地吼道:“我妈为什么会自杀,她好好的怎么会自杀!连珏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干了什么,你们倒底有没有好好查!”

    警察表情欠揍,猛地把他身子押向地面:“好好说话,还敢在警察局动手!”

    “原野!给我滚回家去!”原卫国怒喝,挥手让老张把人从警局里带回了车上。

    后来连珏又请了一个周假,回来之后整个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像丢了魂儿一样。

    原野得知他返校,一下课便跑到连珏教室把人拽了出来,问他那一个小时他们都在干什么,裴安为什么会跳楼,连珏只是哭,说不知道,什么都没干,他不记得。

    原野手法粗暴地把连珏半拎半推地顶在墙面,连珏吓得不轻,呆愣愣地盯着他,校服被扯歪了,露出半高的鹅黄色毛衣领,上面一张面色苍白的脸,人靠在墙上剧烈发抖,眼泪从红肿的眼眶里奔涌,眼神无助,委屈,绝望,半点儿没有平时的娇蛮。

    连珏当时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像捧散沙往下滑,原野的手像两只钳爪把他强行扣紧钉在墙上。

    原野的眼眶也红的惊人,眼里带着愤怒,急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求。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连珏只是重复,眼神空洞,神情恐慌。

    他的眼泪断了线一般顺着尖尖的下巴砸在原野手上。

    然后就被原野猛地掼在了拖巴池里,手?朝天,后脑勺磕在池边。

    原野不相信所有人。那时他高一,放学后就往那座废楼里跑,里面还住着几个流浪汉,原野和他们一起在破烂棉袄上蹲着抽烟,流浪汉说连珏当天夜里回来从六楼砖缝里拿走了一样东西,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敢。

    包括这荒唐的婚姻,原野也在怀疑原立国。他从抽屉里拿出带钢印的小红本,领证那天两个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一脸丧相,摄影师说近一点,原野不情愿地凑了过去,摄影师又让连珏笑一笑,连珏腰酸背疼,笑不出来,一双好看的凤眼冷冷的看镜头。

    刘姨听见动静出来问他吃没吃饭,原野说睡吧不用忙,说完便转身上楼,打开房间看到连珏侧卧在床边蜷成一团。黑暗里连珏睡得并不安稳,姿势紧张,脖子不自然地弓着,脸埋在小臂里,像在保护自己,他的脚悬空在床边,干干净净的白。

    连珏从小认床,小时候一起睡,原野总把他用被卷起来拿腿压着,把人抻开困住,免得他总想蜷起来。

    原野转身去洗澡,浴室雾气氤氲。

    出来的时候连珏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依旧在睡,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他这个姿势醒来胳膊会麻,原野一清二楚。

    他看着连珏露在外面细瘦的手腕,克制住把人拎起来武力逼问的冲动,安慰自己一步步来。

    最后原野赶在天亮之前走了,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西装上烟味还没散尽,被家里特殊的温馨气味冲淡了些,原野穿上,打开门,夜里秋风冰凉,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车门里。

    天从东边渐亮,红日一升,气温回暖,爽朗干燥的白天里,轻风卷着细小灰尘敲在窗上。

    早上连珏从衣橱里钻出来之后,又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卡其色粗线衫,他身子骨薄,很适合穿肥肥大大的衣服,小手裹在袖子里露出指尖,显得人娇憨可爱。

    来之前,王琼嘱咐他一定要听话,连珏出国这几年,她麻将打得愈发凶,连珏临走前让她少打一点,王琼嘴上答应痛快,转头便拎上手袋,说:“妈妈知道你结婚都是为了我,但妈妈没办法,妈妈只有你了,你去了原野家要听话,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胡闹。”

    连珏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一想起那天脑袋仍是空白,尾椎隐隐作痛。

    走之前,连珏最后环视家里,几乎到处都是连士平的书,王琼悄悄又塞给他一张卡,凑过来低语:“妈妈过的不容易,你听话一点,妈妈就好过一点。”

    王琼说得恳切,连珏把卡推回去,说自己有钱。

    王琼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去了别人家,哪里不如意,有钱总是好办,妈妈还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连珏想起她身上不经意露出的伤口,劝她离婚的话咽了下去,只得低头嗯了一声,酸涩生泪。

    一恍惚,如今他赤着脚站在原野房间的地板上,孤零零的,无依无靠,这一幕又浮现出来,心里胀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