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喜欢

    修真界好似海市蜃楼，被凡间许多真真假假的传说裹了一层又一层，渐渐便没什么人信了。从魏年那里听到许多传说故事，以及资历尚浅外门弟子对内门的态度，也大多印证了这一点。

    而对于修真界来说，凡界虽弱小，却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天道无情，视万物众生如一，修仙者既要求道，便要让自己无限接近于天道，自然不可擅自扰乱因果自然。

    凌霄门也有这么一条戒律，即便是外门弟子也决不可违背——自踏入凌霄起便于尘世再无瓜葛，非身死神灭不可出山。其实不止凌霄，其余五大门派也有类似的规矩。

    至于原因，也大都是些玄之又玄的因果。

    “彼时凡界虽已有文字，却尚处野蛮之时，国土部落间纷争不断，索性并未出过什么大乱子。燕离入世后，只做了三件事，偏偏这三件事把求道者的忌讳招惹个遍。其一，卜算国运逆天改命；其二，教授凡人修仙法门；其三，同凡界女子有了私情。”胡蝶停顿了一下，神色古怪地补充说：“听说还有个孩子。”

    纵情讲究潇洒随性，绝情讲究大道无情。两者唯一重合的部分，就在于对七情六欲的态度上。纵情但不可沉溺，颇有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但说到底也是无情。对于任何求道者来说，情都是最不可沾染的东西。修道本就求一个长生，与天道共存，有没有后代反倒是其次。

    姜瑶莫名有些感慨，忽地又想到什么：“我听魏年说过凡界中曾有一个燕国，可是与他有关？”

    胡蝶稍一思索，道：“我对这些不太了解，但燕离身死多年，燕国才兴起不久，实在对不上。更何况燕国已被灭国，若燕离真的还活着，绝不会纵容此事发生。”

    关于燕离是怎么搅乱凡界，致使生灵涂炭天灾不绝，又怎么被各大门派围剿至死，又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驱魂散魄永世不得超生，就连逃课惯犯如原主也能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也不用胡蝶再重复一遍。

    她绕了一大圈，总算还记得姜瑶最开始问的是什么，说：“那一战，各门派损失惨重，凌霄原本只是小门派，却因此成了六大门派之一。也就是那之后，以六门派为首，协商每年都派出部分弟子前往凡间，以免有魔修余孽再妄图惹事生非。”

    姜瑶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把胡蝶的话消化了半天，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忘了问。胡蝶停下脚步，稍一抬手，便见上方微光闪过，霎时一片明亮，已然是走到了尽头，要从暗道中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凌霄对魔修赶尽杀绝……呵，绝情与纵情向来彼此看不顺眼，认为对方才是邪门歪道。现如今，各门派虽认为绝情才是正道，但门中弟子也有修纵情道者，唯有凌霄派的弟子只许修绝情道。”胡蝶并没有回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也会想，燕离的事对凌霄来说，可能只是个借口……”

    她又忽地反应过来什么，同姜瑶道：“方才同你说过的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姜瑶连连点头，如同饿了三天三夜的小鸡啄米。

    胡蝶看了他两眼，颇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罢了，都是些抱怨话，被人听去了也没什么。”姜瑶跟在她后面直走出偏僻小径，又望见或扎堆或零散的青葱们，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胡蝶才想起什么，道：“事前忘了问你，那瓶固元丹是谁给你的？”

    他如实道：“郑凡拿给我，说是苏倩儿师姐炼制的。”

    “苏倩儿？”胡蝶皱起眉，把这个名字念了两遍，神色略有变化，又向他道：“我先送你回去。”

    姜瑶迟疑了一下，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能去看看阿七姐吗？”

    胡蝶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阿七？”

    姜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胡蝶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他又说：“阿七姐对我很好，我很感激她照顾我。”

    胡蝶也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阿七她就是那种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就对你好十分。”

    姜瑶又道：“不过我这个人，不太适合喜欢。”

    胡蝶皱眉：“不太适合？”

    姜瑶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就好比魏年喜欢师姐你，便会处处都在意你，希望你能多笑笑。而师姐你喜欢魏年，也会去做一些不被理解、只为他好的事……”

    胡蝶道：“谁和你说我喜欢他？”

    姜瑶立刻道：“只是打个比方，也没说是真的……”

    胡蝶又道：“我也没说过不喜欢。”

    “……”

    姜瑶默默咽了狗粮，努力把话题掰正，说：“总之，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么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即便是阿七姐。”

    胡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少主呢？”

    姜瑶很想说这关陆子凌什么事儿啊？他们俩之间就是纯洁的炮友关系而已。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人对自己也很好，只不过是那种别扭的好。

    “我很感激他。”他真心实意地说。

    胡蝶追问：“还有呢？”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仅此而已。”

    胡蝶看了他半天，才道：“凌霄错失了个好苗子。”话里三分惋惜七分嘲讽。

    姜瑶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少了点多巴胺和内啡肽，只是没想到穿越后换了个壳子依旧如此。凡事都能冷静思考理智应对，也无怪谈过几次恋爱都被贴上了性冷淡的标签。即便是和陆子凌双修，也只是出于下山的目的。当然，意料之外地有被爽到就是了。事后总结一下就是，如果对方技术好一点，搞基也不是不能接受。额……总觉得在不归路上又多走了一步……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松了口气。阿七她从前吃过很多苦，我只想她日后能平淡安稳。至于你……”胡蝶看了一眼他，“我不觉得你是能照顾好她的人。”

    姜瑶郑重道：“阿七姐只当我是同门，我待阿七姐亦是如此，绝无二心。”

    胡蝶又看了他两眼，才说：“阿七还在休息，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倒是院里你若不快些回去，少主那边可能就……”她话未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姜瑶：“……”他倒是忘了这茬。

    临别前，胡蝶又说：“我会照顾好阿七。”

    姜瑶向她笑了笑，说：“多谢。”

    胡蝶目送白鹤远去，眼中轻松之意收敛，眉头紧锁。她折身返回药司，步履匆忙，最后在阿七的房门外站定，略有迟疑，抬手推开房门。

    屋中陈设简洁未有半分饰物，一如屋子主人的性子那般简单。床榻上平躺一年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女，仅看五官便知道是何等漂亮的，可惜半边脸似是被火烧过一般，留下一片难看的疤。她面色如常呼吸平稳，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胡蝶在床边坐下为她把脉，脉象平稳，和今早把脉时一样。阿七自昨日受惊后便一直如此，怎么也叫不醒。若不是还有呼吸，胡蝶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握着阿七的手，缓慢地低下头，抵着眉心。

    “对不起。”

    如果她来得再及时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如果她的医术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就能把这些疤痕都抹掉？如果她一早没有教过她医术，会不会她就能一直留在内门？如果当初再早一点遇到她……再早一点救下她……

    “什么都做不好，笨死了……”

    ……

    姜瑶闭着眼睛一路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双脚落地，站在了石台上，还没等缓过神，抬眼便看见石阶上负手站着一人，不知等了多久。

    他与陆子凌对视数息，而后反应过来，作揖行礼。

    “两个时辰。”陆子凌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听不出喜怒。

    姜瑶小心脏一抖，脑袋埋得更低，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