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万寿（5）
盛世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五味杂陈。 阿吉看了漫天的烟花，在荷花池上歌舞的宫女，睁大了眼睛。温绣因要照顾张公公，带着他到了凉亭下边，此处有供给给太监宫女的点心水果，皆可自取。 上头有捏成兔子的奶馒头，阿吉伸手就要去拿，就看见一个上了一些年纪，眉眼略显凌厉宫女瞪了他一眼。阿吉吓得耸了耸肩，就要跪下给人磕头，谁知道那宫女递来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先擦擦手，都是伺候贵人的人了，怎么还怎么不知干净。” 阿吉点了点头，将毛巾接下，又看见那宫女细长的眼睛盯着他，低着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 “啊……说……”阿吉吓得有点懵。 “不道谢？” 阿吉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从脑子里搜刮除了一个词：“谢谢小姐。” 宫女笑了：“什么小姐，我是后宫司膳的掌事，叫竹凝，你喊我竹姑姑就好。” 竹姑姑上下瞥了他一眼：“刚进宫？” “嗯。”阿吉乖巧的点了点头，竹姑姑见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用毛巾给他擦了手，再将馒头递到他手里：“好了，可以吃了。” 阿吉弯了眼睛，将馒头吃了下去，竹姑姑看着他也笑了出来：“你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下一顿吃不着了似的，倒是像极了我家乡的弟弟。” 她说着，将自己的小鱼灯递给他：“这东西是那些丫头给我的，我年纪大了，不玩这些，你拿去。” 说完，便塞在阿吉手里。 阿吉嘴里还塞着馒头，还是对竹姑姑鞠了个躬：“哈哈胡呜呜。” 话说的含含糊糊，倒也显得可爱。 阿吉少有吃到这么香的馒头，外头是酥脆的皮，里头是甜的面，再里头是糖心。 “我可以拿几个给我阿兄吃么？”他问了一句，竹姑姑自然点头同意。他提着小鱼灯，抱着奶黄馒头走过去，手上没空，便老远就不停的踮脚，企图寻找阿兄在哪里，遇见了人，问了两句，才发现皇上的龙撵停了，皇帝在青年才俊的簇拥下前往湖边，阿兄一个人趴在撵轿上，百无聊赖。 人群熙攘，他很快蹭到了龙撵旁边，笑吟吟的看着月奴。 方才贺兰恩被兄长叫去，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想贺兰恩所述之事，正在出神，便看见一身黄门小衫的阿吉出现在自己身边。 “阿兄，你尝尝这个，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阿吉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将馒头往他嘴里塞，月奴咀嚼了两下，尝出来是小御膳房的点心。 宫内御膳房，是给正经主子做饭的，而小御膳房，则给宫女太监们供给吃食。这东西用的到底还是劣米，里头的红糖，多少有点粗糙磨口。而宣明太子当日所食，里头的糖听说都是千挑细选世间顶好的，而他不太爱吃点心，这种馒头，大多用来摆在桌上看一看便撤下去。 如今阿吉喂了，他便张口，点了点头：“好吃。” 阿吉笑了，还给他看自己的小鱼灯：“阿兄，你看这个多好看，你也有么？有的话，挂咱们屋子门口去，成一对，怎么样？” 咱们屋子。 月奴很是喜欢这个词，便也笑着回答：“自然好。” 他抬起头，看见天高月阔，这里行走的朝臣、妃嫔、王公，不少都愁眉苦脸，眉头紧蹙，想来是为朝政之事所扰。而唯独阿吉，满面笑着，只想着把小鱼灯挂上，装点居所。 人心太大，天再高也盛不下；人心若小，一片瓦便可其乐融融。 阿吉跟月奴正吃着，就看见皇上往这边回过来。阿吉连忙躲了起来，躲之前还没忘叮嘱月奴：“阿兄，别忘了把小鱼灯也带回去。” 另一边，凉亭。 竹姑姑还在看着食盒，刚叮嘱一个小宫女拿糕点时小心，免得脏了新裙子。 不一会儿，有人喊了她一声，竹姑姑一愣，行了个礼：“清荷姑娘。” “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皮肤稍黑，编着辫子的小黄门在你这儿那了些点心？”清荷问。 “是。”竹姑姑点头。 “这东西是只供宫女太监所用，淫奴是不能用的，是吧？”清荷笑问道。 “淫奴？”竹姑姑一惊，虽不太懂她具体在问什么，但在宫中这么多年，皇后的宫女若是发了话，她只需接下去便是：“是。” “这东西是他找你讨的，是么？”清荷又问。 竹姑姑皱了眉，她本不想说是，只是清荷笑靥如花，腰中那块凤仪宫的牌子实在惹眼，她不过小小的五品司膳，并比不过皇后眼中的红人。她叹了口气点头：“是。” “你本不想给，可他偷了。”清荷又问：“是么？” 竹姑姑吸了口冷气：“倒也没有……” “竹姑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得好好想想。”清荷道：“我知您是宫内的老人，今年三十七岁，尚无婚配，可收养了一个孤女在膝下，如今在司膳局做掌膳的小宫女，以免老无所依。您若是记性不好，怎么教好女儿。” 竹姑姑闭了眼睛，复又睁开的时候，苦笑了一声：“清荷姑娘提醒的是，奴婢年纪大了，竟忘了他是个窃贼。我说此物不可给他，他便偷了去。” “偷给了他的阿兄，是么？”清荷再问。 “是。”竹姑姑道：“他是说要给他阿兄带去。” 清荷笑了：“一个淫奴，不懂规矩也是正常，就算哪天死了，也再寻常不过。而皇后母仪天下，又是后宫之主，不要说是淫奴，发落一个司膳，也无需任何理由。竹姑姑，若有旁人再问，哪怕是皇上，也希望您的记性能好起来。” “是。”竹姑姑点头行礼，待清荷远去许久，才抬起头来。 旁边的小宫女看着竹姑姑满面愁容，问道：“姑姑怎么了？” 竹姑姑摇了摇头：“世人皆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