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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就再见》21 来人冷笑:真是令人感动的真爱时刻。

    “你昨晚去哪了?我一早上起来没看到你人都惊呆了,差点……打电话过去是那家伙的秘书接的,说你有事耽误,就去他家睡了一晚。”

    陈有星担心道:“小幕,你还好吧?”

    钟幕笑着摇头:“和一个醉鬼起了冲突,身上有点擦伤,不严重。”

    陈有星点点头。钟幕摸了摸自己泛青的手腕,他身上到处都是这样青紫的印子,伤痕全被红药水糊满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锐器造成的,全身从里到外的酸疼,可能是迷幻药导致的后遗症。

    钟幕坐在桌前回忆了一番封重早上说的话,最后决定——保持怀疑态度,暂不相信。人物行为不符合逻辑,言语无依据,还是继续按自己的步骤来吧。

    “我去自习了。”钟幕对着舍友摆摆手,在寝室里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出门了。

    临近毕业、正在肆无忌惮翘着腿打游戏的陈有星木着脸点头,

    ————

    钟幕自然不可能一整天都花在学习上,他又不是真的热爱学习到如痴如狂。选了平时常坐的饮水机角落,把论文的文献综述又整理了一遍后,他开始看这几天断断续续的。

    晚上十点下自习,走出图书馆大门,钟幕突然被拦住了。

    “主人,主人!”挡着路的无人车欢快地叫着,“主人请上车!”

    “……”

    钟幕看着它圆滚滚毫无棱角的身材——是平常驿站拿来送快递用的小机器人;他又看了眼无人车身后拖着的一张座椅——不知道是哪位神人改装拼上去的,还贴心在下面配了两个大轮子,方便机器人拖着跑。

    钟幕认真地问机器人:“你是要我做到后面的椅子上吗?”

    平常只会说“你挡到我了”“麻烦让一下”的机器人竟然奇迹般可以对话了,“是的,麻烦您坐好,小菜会把主人安全带到目的地哦。”

    这是校园内,再怎么样一个快递机器人也很难对他做出什么恶行,而且钟幕以前也看过类似行为,不过多半是往机器人脑袋上塞团花,送到寝室楼下惊喜告白的,直接在身后拖个椅子还是第一次见……钟幕极其郑重地坐上了这张很像从哪间教室拖出来的椅子,机器人启动,晃晃悠悠地把钟幕拖到了图书馆对面的大操场上。

    操场新建没几年,草地青绿跑道新红,春天里经常举办各种活动,跳蚤市场、歌友会等等,钟幕被机器人拉到跑道上跑起来的瞬间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哥们,你这个怎么改装的,教教兄弟呗,哪天我拿来给妹子告白!”

    “同学,介意给你拍个照吗?”

    无数男女纷纷就各种技术或感情问题前来询问或搭讪,然而不等钟幕回答,机器人便义正言辞道:“麻烦让一让,不要打扰人家工作啦。”

    就这样,快递机器人用比钟幕快走还稍慢一点的速度,把人慢吞吞带到了一处小地摊前,停下。

    “主人请下车吧。”

    钟幕动作一顿。

    这种地摊在操场随处可见,卖花或者现场速写什么的,然而眼前的小摊却与众不同——只见野餐垫上摆满了各种云朵类的周边,小到裱框精美的照片与油画,大到造型逼真的云朵状模型和云水路径分布模板,身处其中,如同置身于夜晚云朵构造的梦境中。

    夜幕低垂,熟悉的身影站在层层云朵后,一身整齐正装仿佛即将出席隆重晚会。封重走过来,如同绅士面对穿着水晶鞋的公主一般,让钟幕搭着他的手下车。

    ——只是后面不是什么南瓜马车,而是拖着改装后座椅的快递机器人。

    近距离接触之下,钟幕才发现不仅衣服,封重连容貌都和平常有细微区别——下巴的胡茬明显才修理过,透出淡淡青色;头发用了发蜡往后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形状锋利的双眉,眼窝在操场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加深邃,男人脸上含笑,却在钟幕面前隐隐展露出那平时掩藏得很好的、英俊到近乎凌厉的攻击性。

    很少有人能在这赤裸裸的视觉冲击中坚持下来,钟幕一时都忘了跑了,脸颊微微发烫:“你……”

    “给我十分钟好吗?”封重认真征询他的意见,“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钟幕看着封重的眼睛,点点头。

    “白天的对话幕幕听到了吧,估计你也不相信,那要麻烦你再听一遍了,”封重彬彬有礼道,“我一开始找人过日子的态度和你交往的,在和钟幕同学谈恋爱的过程中,我一直对外明确表示只有你这一个交往对象,没有对任何人隐瞒过我们之间的恋情,现在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我还是喜欢你,想要和你复合,我们好好过日子。”

    “请问钟幕同学,你愿意吗?”

    ——点头的话,就再也别想跑了。

    钟幕被这番告白砸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什么,又倏然闭上嘴,封重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顾忌,我全都交代了,也希望你坦诚地对我。”

    钟幕仔细观察封重脸上的微表情,确定这应该并不是客气后,终于开口了:“你……不是在包养我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第一次再见的时候,你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上床之前,你也一直很客气。”

    封重呼出一口气:“你当时戴了口罩,我第一时间没认出来……而且我本来约的不是你,太赶巧了,当时我的性取向在圈子里不小心被别人都知道了,那一阵不少人都在用各种名义约我见面,家里有点背景的也不方便直接拒绝。是我不对,当时是不是吓到你了?”

    ——本以为又是一个打着奇怪名号来搭讪的同性,于是一开始连正眼都没有给一个,情商高点的早就自觉找个理由离开了,没想到这位竟然如此没眼色的不依不饶。

    所有轻飘飘的不耐与无视,在抬眼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重重砸在心头。

    他紧紧盯着钟幕:“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没有吓到我,”钟幕摇头,心想,应该只是不算太意外的失落而已。

    “好。”封重继续道,“一开始对你保持距离,是我真的以为……我能当个好学长来着。”

    那应该算得上他仅剩的一点良心作崇了,也是他给钟幕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没想到你会偷偷亲我,我——”封重道,“你换个人来试试,谁能忍得住?”

    钟幕呆呆地抬头:“你不是喝醉了吗?”

    “我是醉了,又不是死了,”封重简直被气笑了,“钟幕同学,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吻技,都不会把人嘴撬开来,就在嘴唇那里舔过来蹭过去的,还觉得自己很清纯无辜?”

    钟幕小声嘟囔:“你……夸大其词,我记得很清楚,只舔了两下而已。”

    封重很大度地不打算在这方面和他斤斤计较,等晚上回家,有的是时间争辩“什么样算舔两下”,他继续道:“好,这个也解释清楚了,就剩最后一个疑问,一直没说喜欢你,是吗?”

    钟幕不知道这个问题早在昨晚被提出并“来来回回”地解决掉了,因此只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封重,不知道男人怎么突然心有灵犀。

    “幕幕,你知道的,考研,或者往前的高考,往后的工作选拔和创业,一旦拼尽全力朝一个目标跑,那就最好事先解决掉所有干扰项,否则一点小困难都会被无限放大,”封重认真道,“我私心希望在一个你可以全心享受感情的时候告白,而不是让这些成为你考研时期……甜蜜而痛苦的负担,花言巧语不如多给你讲几道题,不是吗。”

    封重的话说的堪称冠冕堂皇,别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了,简直是站在了道德的最值点,钟幕听完了男人的解释,一时间竟生出些许近似羞愧的情感——恋人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自己却还怀疑他的真心。

    实在可惜,钟幕把昨晚的那场疯狂的情事忘得干干净净,否则他至少能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什么怕打扰考研,事实是如果封重真的向钟幕许下誓言,而钟幕的回答不能让男人足够满意,或者床上表现出哪怕一丝抗拒的话,那个金笼子就不可能搁角落里落半年灰了。

    而在钟幕眼里,则是封重对于自己被恋人如此冤枉都毫无怨言,还温和地对他笑笑:“之前没有顾及幕幕的感受,以后一定会多问问你的。”

    钟幕连忙摇头:“我也有很多问题。是我自作主张地误会你……是我情商太低。”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后,封重神色突然严肃下来。

    他抛出了一个让人毫无防备的问题:“钟幕,你是不是有……比较轻微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或者轻度的高功能自闭?”

    还不等钟幕回答,封重立刻补充:“我没有任何恶意,也不在乎这个。幕幕,我想说的是,感情到底是需要沟通的,如果你是的话,我可能不能很好判断你的想法,那么以后如果有时候我误会了你的意思,或者我表达的不够清楚,你也不要忍下来,就直接告诉我,好吗?你对我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钟幕闻言一怔,蓦然鼻尖发酸。

    ——这是从小到大以来,第二个自发意识到他“不对劲”的人。

    *

    钟幕的记忆力很好,因此清楚记得,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

    成年人尚且不能活得过于个性,更不用说孩子了,钟幕小时候身材瘦弱,五官还没长开,这副在成人时显得精致而极有气质的长相,放在小孩的脸上,就变成了“阴沉沉看得人不舒服”、“满脸苦相”等形容,再加上他完全无法理解他人话语中的情绪,听不懂别人委婉的嫌弃或阴阳怪气的嘲讽,脾气暴躁又喜欢乱动,导致从小到大,大家对他的评价无外乎是——

    “不听话”和“情商低”。

    就像钟幕无法理解人明明是一个整体,为什么说话时一定要直视对方的双眼一样,包括亲人在内,也无法理解钟幕为什么打招呼时脸上没有笑容,为什么一句玩笑话也要较真。

    “怎么一点眼色都看不懂?长辈要你敬酒呢,坐在那里吃饭,头也不抬,还垮着个脸?”父母不耐烦地告诫道,“嘴巴甜点,要喊叔叔阿姨!”

    钟幕沉默地点点头,下一次仍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恰当的时机”。

    他的理科一直很好,小学就已经在做高中奥数,语文则一直及格边缘徘徊;初中成绩平平,高中文理分科,他又下死力气强行记住了理解的种种套路之后,排名一路突飞猛进,几乎次次满分的数学卷子和奥赛队队员的身份让他成功蜕变为众人眼中的“天才”。

    如果是正常家庭,钟幕应该能就此得到后知后觉的疼爱,毕竟应试教育下,小孩成绩足够好的话,就算性格差点也不要紧。

    可惜钟幕头上还有个哥哥,一个堪称十全十美的亲哥哥——脸上永远带笑,会说话,成绩拔尖,每次家庭聚会都是众人的焦点。所以虽然钟幕后来努力改进,但父母的态度的也不过是隐晦的嫌弃变成了基本放心的无视而已——钟幕要是调皮点闹腾点,还能吸引亲人的注意力,可他如果只是“情商低”,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不讨人喜欢了。

    钟幕小时候是很喜欢和外界交流的,不过久而久之,他也渐渐不再说话了。他不想去猜为什么他说完一句话后大家都安静下来,为什么明明认真回答别人的问题,得到的却是皱眉或迟疑。空余时间他就去读书,让书中情绪充沛的主人公替他去体验并不贫瘠的生活。

    直到遇见了——

    “幕幕,其实最基本的交往很简单的,谁会在意你到底做了什么呢?满足他们那套面子就可以。”

    他的同桌一手撑在桌前,笑容仿佛又轻又软的云朵,“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怕什么?不懂别人的意思也不要紧,遇人便笑,来了说‘你好’,走了说‘再见’,皱眉一般是不满,询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忙一般是赶你走……就像给方程式配平一样,所有的行为都量化,变成一个个模型和公式,再全部背下来,不就迎刃而解了?”

    “幕幕,我知道你记忆力很好,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吧……哦,要记得,说话时看着别人的眼睛哦,幕幕。”

    钟幕闻言偏过头,双眼从试卷上移开,他努力地想把视线定格在同桌的双眸间,然而这个行为在外人看来,简直如同某种羞涩又情有独钟的凝视。

    同桌笑吟吟地回视钟幕,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这样不是骗人吗。”钟幕说。

    ——一切举动都不是出自真情实感的谅解,不过生搬硬套的刻板行为而已。

    “你也太乖了,这怎么能说骗呢,”同桌哈哈大笑起来,手臂自然地搭在钟幕椅背上,“对真正在乎的人肯定不这样啦,但是一般人嘛,根本无所谓你到底真不真心的。”

    “我们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每个人只想倾诉,并不会在意倾听者在想什么。”

    钟幕想了想,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其实在每个人那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的话语过分直白,同桌一愣,随即手臂发力,把自己的身体往钟幕身边拉近:

    “那你可以把我当你重要的人,”同桌笑了笑,“在我面前,你感受到什么,就向我表达好了,你可以无条件地占有……拥有我。”

    不过最后证明,钟幕才是正确的那个……

    “幕幕?”

    封重轻轻拉着钟幕,两人一起坐到了野餐布上,钟幕顿时被大大小小的云朵照片和模型环绕其中,这对于真正的爱好者来说简直是能令人幸福到晕眩过去的事情。

    “我有时候会听到你念这些,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把能找的都找来了……怎么样?”

    钟幕盯着自己左手边的一个透明玻璃罩子,里面漂浮的冰高层云宛若柔软蓬松的羊毛毯,造型生动逼真,他不禁看得有些入迷,眼睛微微发亮。

    “我很喜欢,”钟幕甚至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他去看封重:“高中毕业后,哥哥带我去医院的检查结果是有阿斯伯格倾向,在非亲密关系中几乎体现不出来,但和人深入交往时很可能会给双方带来困扰。”

    在背诊断报告一样解释完后,钟幕望着罩子里漂浮的云朵:“我是不是也给你带来困扰了?”

    “没有,没有。幕幕那么讨人喜欢,怎么可能有困扰,”封重搂着钟幕的腰,把人慢慢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重新在一起,都对彼此坦诚,互相信任,好吗?”

    ……好。

    我相信你会把我当做……足够重要的人,我想摸多久就摸多久的那种。

    我也会努力去理解你的,要我背再多的准则也可以。

    封重站起来,左手背在身后,彬彬有礼地朝钟幕伸出右手,钟幕抬头朝封重笑了笑,抬起胳膊,就要把手放到男人宽大粗糙的掌心。

    喧嚣操场中无人在意的角落,在满地云朵的见证下——

    野餐垫微微陷下去,一双皮鞋不紧不慢踏入钟幕视线中。

    没有任何预兆的,温和的男声突兀插进来:

    “真是令人感动的真爱时刻。”

    来人衬衫、马甲、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宝石蓝的领结在黑夜里闪烁繁星般的光芒,是与轻松欢快的大学校园格格不入的贵气逼人。

    他笑着看向坐在野餐垫上的钟幕,却只是又轻又软地瞥了一眼,转而锁定住神色已经冷下来的封重。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