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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通缉犯

    一道人影撑着黑伞走在夜色之中,雨丝斜斜打在伞面,顺着弧度如珍珠般滚落,如一串串珠帘挂在伞边。

    街道坑坑洞洞,大路两侧的路灯受战火波及,有四盏断裂倒向路面,一部分的残骸压坏了停在路边的车。

    摆在户外的铁制桌椅东倒西歪,阳伞残破不堪。转角处的咖啡馆亮着昏黄的灯光,玻璃窗上的弹孔延伸出大片蛛网状的裂痕,门口的招牌灯光闪烁不停,店名被黑色的血污遮掩,木门上挂着营业中的告示牌。

    王宿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进入咖啡馆,把雨伞收起搁在门边的雨伞架里,门自动阖上将冷风和细雨都阻隔在外。

    吧台左侧的墙面伫立着与天花板同高的藏酒柜,已开封的酒瓶在吧台後方的红木长桌排开。王牧夫站在吧台内袖子挽起正在煮咖啡,身上系着咖啡色围裙,他对着许久不见的孙子露出温和的微笑。

    「真少见,你迟到了。」

    他抬手亮出腕上的手表,七点四十五分,王宿迟到了十五分钟。

    「抱歉。」王宿说。

    他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下,脱下大衣搁在另一把椅子上。王牧夫把热腾腾的餐点摆上吧台桌面,有面包、奶油、牛排和白煮蛋,一碗蔬菜沙拉和四盘腌渍小菜,丰盛的食物占满王宿面前的桌面。

    「我猜猜看,路上塞车?」王牧夫说。

    「我多绕了一些路。」王宿说。

    「诚实是很好的美德,但假如跟另一半约会迟到,依你刚才的表现会被扣分。」王牧夫调侃道。

    「我道歉了。」王宿有些不解。

    「多几句甜言蜜语,最好再来点惊喜,可以送鲜花或小礼物。」王牧夫以专业的语气建议。

    「我下次会试试。」

    「你有约会对象了?是哪一家的Omega?」王牧夫眼睛一亮。

    「是Alpha。」

    王宿的直球扔得又快又猛,王牧夫措手不及,果断转移话题。

    「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吃三餐?」王牧夫问道。

    「有。」想起方翼发现他少吃一餐後大皱眉头的模样,王宿的眼底浮现一丝暖意。

    「又是吃乾粮那类会让人胃痛的东西?食堂距离你办公的地方不远,又是免费供应,你怎麽正常的食物不吃偏要吃那些应急用的粮食。」

    「我的辅佐官会帮我准备食物,我很少吃乾粮。」

    明明刻意转移话题,王牧夫却感觉话题又绕回原点。

    他知道王宿现任的辅佐官是谁,也听说对方恢复了单身,虽然想不透这对鸳鸯都订婚了怎麽还会分手,但他可不认为王宿有机会追求到那位Alpha,顶多揣着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把人绑在身边当辅佐官。

    这麽多年他也没看见王宿和谁交往过,更别论去追求一个性向正常的Alpha,成功机率绝对不高,关於这点王牧夫还是很放心的,所以不急着开导孙子关於感情的事。

    等哪天方中尉和别人结婚生子,王宿知道恋情无望自然会看开。

    王牧夫给自己倒一杯热咖啡,在杯子里添加一匙糖。

    「糖吃太多容易患病。」王宿说。

    王牧夫充耳不闻,舀起第二匙糖。

    「你的医生建议我把你送进戒毒所。」

    「荒谬!糖不是毒品。」

    「糖是合法毒药。」

    王牧夫没好气地把咖啡杯推到一边。

    王宿转身去酒柜挑了一支威士忌开瓶,王牧夫把两个乾净的高脚玻璃杯放到桌面,让王宿将两个空杯都添满酒。王牧夫端起其中一杯,琥珀色泽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他品了一口,舌尖尝到了揉合大麦、蜂蜜和果香等香气韵味。

    「深海酒厂的威士忌。」王牧夫拿起酒瓶看标示的年份,「上个月我在艾伊萨尔走得太匆忙,来不及买。你的下一个任务地点在艾伊萨尔,顺便帮我买一箱。」

    「可以。」王宿说。

    「什麽时候出发?」

    「明天清晨。」

    王牧夫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王宿道。

    「跟你的任务无关,不是什麽大事。」

    「某位重要人士非常关切这项任务,每个环节都不容闪失,希望你口中的小事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王宿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祖父说。

    王牧夫在他的目光下坚持不到三秒,把酒杯放下叹了口气。

    「好吧,不是什麽国家机密,告诉你也没什麽,这件事是关於你的大舅舅。」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至少南家人这麽认为。」王宿说。

    「只是猜测。我手边有一样证据,也许可以推翻这个说法。」

    王牧夫的手指在手机萤幕点了几下,手机在半空中投影出一张照片,画面是一辆车停在人行道上。

    「一个月前,我在艾伊萨尔拍到一张照片。」

    「违规停车。」王宿说出他从照片中看到的问题。

    「没错,这辆车挡住我的路,被我举报後它和附近的车都被拖吊了。」王牧夫得意地笑了一下,「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注意路人,看这里。」

    他将照片放大,指着照片里的车子後方,人行道的转角处有一道单薄的人影。那人穿着米色薄外套和深色长裤,脸上的黑框眼镜和围巾掩去大半容貌,他左手提着购物袋站在街角,抬头看着亮着红灯的交通号志,似乎打算走向对街。

    「用辨识系统比对过後,照片中这个人的长相和南轲相貌的吻合度有68%,因为影像模糊,没办法成功辨识身份,但我认为他是南轲的可能性很高。」

    王宿从王牧夫手里接过手机,专注地观察照片中的人,这人的装扮掩盖了所有可分辨的特徵。

    「这个人为什麽这麽重要?为什麽一定要找到他?」王宿问道。

    「说来话长,当年选定了两个各方面堪称完美的人选,你的父亲,还有南家的长女南瑶,再加入一点虫族基因,你是在试管理诞生的,南轲参与了这项计划。」王牧夫飞快地看了王宿一眼,神情有些不自在,王宿是在精密的计算下诞生的,这项计划的出发点绝非良善。

    「我知道。」王宿的表情很平静。

    「你出生後我去看过你,你比我预料地更漂亮、更完美……你知道虫族都是什麽德性,原本我以为会看一个类似毛毛虫的小怪物。」王牧夫耸了耸肩,「虫族和人类的基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前所未见,连那些整天神神叨叨的家伙──我是说科学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你的身上看见人类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

    「但是关於你的数据却泄漏了出去,有一群心怀不轨的人得知你的存在,那个组织透过精密的筹划,闯入研究所把你夺走了。你的父亲在那场事故中牺牲。我看了监视器,你父亲受了重伤,凶手又把他扔到了窗外,事後找到一具被野兽啃食过的屍体,我根本认不出来那是不是我儿子,但是附近也找不到其他屍体了。」

    王牧夫喝了一大口酒,稳住语调继续说下去。

    「至今还不能确认那些人的真实身分,事後调查,研究所的系统被动过手脚,研究数据每天深夜都会传输到另一个地方。调查人员将所有人都盘查了一遍,有问题的人不只一个,其中南轲提供给官方的某些研究数据是造假的。那一夜很多人牺牲,但没有找到南轲的遗体,也没有他遇袭的证据,官方判定他失踪,调查人员怀疑南轲是他们的其中一员,因此发出通缉令。这麽多年来南轲都没有出现,南家人也不曾见过他,话说南家的孩子都同父异母,和南轲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亲近,南轲失踪这麽多年他们也不闻不问。」

    「南河年纪太小,没见过他。」王宿说。

    「我知道。」王牧夫说,「这十几年来南轲的通缉令从来没有撤销过,悬赏金额不断上涨,但就是一点关於他的消息都没有,追捕人员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捉迷藏高手。」

    「有没有他的照片?我去艾伊萨尔会留意。」

    王牧夫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传了一张通缉令给王宿。

    照片里的青年看上去像是个随处可见的大学生,卷曲的黑色短发没有好好打理,过长的额发半掩住他的眼睛,黑框眼镜挂在挺直的鼻梁上,灰色双眸冷淡地看着镜头之外的地方。

    「关於这事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只能低调地查,加上这阵子艾伊萨尔在准备祭典,外地来的观光客来来去去,像他这般打扮的人不罕见。商家和住家都问了一圈,没有人对这人有印象。」王牧夫神情扼腕。

    「不能排除刻意伪装或隐匿行踪的可能性。」王宿把照片传到自己的光脑手环里,将手机还给王牧夫。

    「十几年的追捕连影子都没见到,他本事可大了。虽然没找到照片里这个人,但是在调查艾伊萨尔出入人员名单的过程中有一段小插曲。」王牧夫操作手机,投影出扫描的文件、新闻报导和照片,「这件事从头说起,从医院和银行的监视器影像可以确认,病毒是陈济从银行的保管箱取出来的,保管箱的所有者是魏迟中校,不过一个月前魏迟已经在住处坠楼身亡,是不是自杀这就自主心证了。至於他取走的病毒疫苗,被这个人带走了。」

    王牧夫点开一段行车纪录器的影像。

    一辆白色厢型车停在路边,魏迟打开车门下车,走进商店买菸。期间一名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男子撬开他的後车门,从车内取出一个箱子後转身离开。

    五分钟後魏迟回到车上,没发觉车内的东西被盗,直接将车子开走了。接着行车记录器的车主也回到车上,把车子驶离现场。

    「这两个人都是违规把车停在路边,车主是事後查看行车记录器才发现这椿窃案,他立刻报警,警方查了车牌才知道被偷的车主是军方的通缉犯。」

    「即使他没有搭上那班火车,也有其他管道可以抵达艾伊萨尔,但不能保证他随身携带病毒疫苗。」

    「这点确实很令人伤脑筋,我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疫苗可能拿不回来。」王牧夫叹了一口气,「根据研究院新采取到的样本,A12亚种病毒已经再次变异,目前发现有几名感染者出现皮肤溃烂的症状,柳博士开发的疫苗可能对变异的病毒不起作用了。研究院正在着手开发疫苗,但短期内还无法产出。」

    「关於血清的研究呢?」

    「病毒不断变异,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况且现在没有多余的人力和资源去照料那些感染者,要优先研发疫苗保护还没被感染的人。」王牧夫说。

    王宿眉尖微微蹙起。

    「瞧你急的,是不是有哪一位权威人士中招了,急需血清?」王牧夫猜测。

    「很多权威人士都被感染了,早日研究出来是好事。」王宿说,「假如我提供病毒样本,只针对那个类型的病毒研发血清,研究速度应该会加快?」

    「让医生临床采集病毒,研发血清的效率会更高。」王牧夫说。

    「我可以提供同类型病毒的活体感染者,数量不是问题。」王宿说。

    「身分瞒得这麽紧,看来地位对方很高了,连我这个做到上将的老头都不能知道。」王牧夫表现出一丝不悦。

    「等到血清研发出来了我就告诉你。」王宿不为所动。

    「好吧。我会告诉你地址,你再把那些活体快递过去。」王牧夫妥协了。

    「谢谢,爷爷。」

    「这种时候才会叫我爷爷,现实的小鬼头。」王牧夫笑骂道。

    用完餐点,王牧夫对他摆了摆手。

    「不用整理,你早点回住处休息。」王牧夫说。

    「前天在地下道发现一窝虫族幼体,成虫还没抓到,我去巡逻地点看看,顺便抓几个活体。」

    「你要独自去?不叫上你的辅佐官一起?」

    「我一个人就足以应付那些虫族。」

    「你把你的军团当摆设?有机会就多磨练他们,实战比模拟训练能学到更多。」

    「我向来都让他们参与实战。」

    王宿拿起放在椅背的大衣穿上,从伞架里抽出伞,撑开伞步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