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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血脉

    在他们准备离开之前,南轲询问方翼。

    「你进来之前,有没有在门外遇到可疑的人?」

    「只有遇到那个褐色长发的女人。」

    南轲对他的答案不太放心,又指着锺鹤一问道:「那他怎麽会被注射A12?」

    谈起这事方翼就面露不悦,简述了一下遇见中年男子之後的事。

    南轲安静地听他诉说,听见严薰产生异变的时候眉尖微挑,欲言又止,等方翼说完後才开口。

    「你遇到的人是黎祀。」

    方翼等着下文,可是南轲似乎已经说完了,他有些困惑。

    「你认识他?」

    「曾经见过,对他的印象不深。」

    看来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方翼就此略过。至於严薰……就算提起也无济於事。

    讲述完自己的故事,方翼也对莫殒的伤势有些疑问。

    「你的同伴发生了什麽事?你们被什麽东西袭击了吗?」

    南轲抿起唇。「我们在走道里遇见了杨慧。」

    「她不是被肿胀之蛇吞噬了吗?」方翼诧异道。

    「没错。所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肿胀之蛇的寄生体。」南轲的声音苦涩。

    方翼不由自主瞥向受伤的莫殒,理解了他受伤的原因。

    南轲垂下眼帘。「虽然奈娃夺取了杨慧的躯体,但是杨慧仍保有自我意识。牠让杨慧现身和小殒相见,之後发生的事情……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情况。」

    方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我很遗憾。」

    南轲摇了摇头。「看来你没有遇见牠,你很幸运。」

    「不,我遇见了更糟的。」

    两人都不想提及之前发生的事,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我来开门。」南轲往前踏了一步。

    他站在门前,喉咙发出简短的音节,黑色门扉向一旁滑开。

    见识过南轲让两个人凭空浮起,他使用虫族语言并未在方翼心里引起太大波澜,只是始终对於此人的来历存疑。

    门打开之後,南轲率先踏出去,确认门外没有危险才将伤患移出来。

    两个失去意识的人漂浮在他们的身後,南轲神色如常走在前头,一点也不费力,这让方翼对接下来的行动多了一点信心。

    来到中央走道,两人站在另一扇黑门前面。

    方翼端枪站在南轲的身後,防范门後可能出现的任何活物,南轲用同样的手法开启门扉。

    门缓缓打开,那名褐色长发的女子就站在自动手术机旁边,对方翼手上的武器视若无睹,笑意吟吟看着南轲。

    「欢迎回来,南医生。」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方翼怔了怔。

    南轲的目光从它的脸部移到身上那套银色连身衣。

    「索菲亚?」

    「利革亚,我是利革亚。」它说。

    南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审视着它。「亚当的近况如何?」

    它脸上完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亚当是谁?」

    南轲收回目光。「一个不重要的人。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它举起手里的方型仪器对南轲说。「侦测器侦测到门後有两个生命体,其中一个生命体的生命迹象微弱,我认为您会需要这台手术机,所以事先为您准备好。」

    方翼一惊。「当时你知道我在附近?」

    「是的。萤幕上显示你和南医生距离很近,我认为你可能是他的同伴。」利革亚说。

    「我……」方翼下意识想否认,看见利革亚完美的笑容,他及时改口。「我们确实是。」

    「那麽您也是尊贵的客人。」

    利革亚的笑容一直维持相同的弧度,表情看似亲切无害,方翼却感觉不出一丝笑意。

    「把枪放下吧。」南轲转头道。

    「不能大意。」方翼说。

    「是你扣下板机的速度快,还是它对病患动手的速度快?」

    伤患在前,不能冒险。方翼放下瞄准利革亚的枪。他依然和它保持距离,不让它离开视线范围。

    「利革亚。」

    南轲生疏地念出这个名字,得到利革亚友善的回应。

    「是的,南医生?」

    「开启手术机,我要把他运进去。」

    南轲让胸膛起伏微弱的青年漂浮到机台附近,轻柔地剥下青年湿淋淋的黑色上衣,将那件染血的破布搁在椅背上。钟鹤一则是被挪到一张白色的桌子上躺着。

    利革亚按了一下控制板,透明的罩子往上升起,莫殒横着漂进去透明舱,等他平躺在台子上,罩子缓缓降下盖上。

    南轲站在机器前操作控制面板,输入症状和需要的手术等种种指令。完成後他往後退,机器开始运作,柔和的电子女声宣告手术开始。

    南轲看着机器正常运作,为莫殒治疗的过程无误,一切貌似很顺利。

    利革亚走到南轲的身边,面对南轲时,她的声音会柔和许多。

    「您有些紧张,需要帮您准备酒吗?」

    「酒会误事。」南轲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索菲亚可不会这麽说,她是禁酒主义者。」

    「我不是索菲亚,是利革亚。」它说。

    「这是你父母为你取的名吗?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南轲的目光专注在手术机上头。「我第一次遇见索菲亚的时候,她正在病房里用温柔的歌声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那个孩子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在她的歌声中入睡。也许她的温柔能舒缓我的父亲因疾病产生的苦痛,我当时是这麽想的,事实证明我太天真。」南轲瞥向她那张挂着微笑的美丽脸庞。

    「我的父亲生病後变得不可理喻,连能言善道的姊姊在他面前都只能沉默以对,只有索菲亚没有被父亲吓跑。她展现了超乎我预期的耐心,父亲的硬脾气确实有了好转。我放心将父亲交给她照料,她日夜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不论父亲提出任何要求她都照办,没有一丝怨言,甚至连生理需求都照顾得十分周到。这段期间父亲给予她的,比我支付给她的薪水更多。」南轲的语气捎上一丝嘲讽。

    「她成为了您父亲的情人。」利革亚说。

    「是情妇。这不是初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後一次。我的父亲从病院搬回住处後,她也跟了过去,从此之後我不曾再见过她。听说她侍奉父亲的同时,在外头也有情人,甚至早已为那个人生下名叫亚当的孩子。父亲向来无法忍受背叛,我想她的下场并不会太好过。」南轲转过头看着她。「你的主人有没有告诉过你,索菲亚後来发生了什麽事?」

    「他没有,南医生。」利革亚笑着回应他的提问。「但是我知道索菲亚已经死了。」

    南轲看了她一会儿。「确实如此。」

    方翼没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他的注意力大多放在锺鹤一的身上。高烧逐渐退去,汗水浸湿钟鹤一沾染污垢的军服,他闭着眼睛,安静的模样让方翼有些不适应。

    他的脸颊削瘦,发丝因沾上血迹变得乾硬,手腕残留被綑绑过的擦伤,身上的军服宛如肮脏的抹布。平日总是挂着痞痞笑意的嘴唇微微发白,有了乾裂的迹象。

    「水……」钟鹤一沙哑地呻吟。

    逃离危险已经耗费方翼所有心力,差点忽略病人最需要补充水份,他连忙去找水。

    幸好房间内除了医疗用品齐全之外,还储备了一些生活用品,房间内侧的架子上有酒水也有密封的食物。

    他扭开矿泉水,将瓶口凑到锺鹤一的嘴边。锺鹤一对方翼的话做出了反应,半梦半醒之间喝下半瓶水。

    喝下水後,钟鹤一咕哝了一声,头一歪又不醒人事。

    方翼有些不放心,转过身看向南轲。「治疗结束之後,能不能帮鹤一检查一下?我担心那些人对他做了什麽。」

    「那些黄眼人的实验向来无视人性,以自身需求为最大考量,你的担忧可以理解。」

    「你似乎对他们很熟悉?」

    「看看龙眠湖的生态变成了什麽样子,不觉得这一切跟住在湖底的人有关系?」

    的确。龙眠湖附近出没的感染者、虫族的数量多到异常,行为也很诡异,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至於实验的残忍程度,方翼从自身遭遇的事件就能窥得一二。

    即使那个中年男子没有变成怪物,他也会杀了他。因为他很清楚,即使离开这里,那个中年男子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为什麽他们能对自己的好友做这麽残忍的事?那些人游走在法律之外,随心所欲,可是他们凭什麽拥有这样的权力?

    男人口中的古老血统不足以构成他为所欲为的理由,背後更深的利益勾结,其本质和食人为生的虫族并没有区别。

    方翼的目光移到治疗舱,钟鹤一已经躺在里面,南轲抬手在控制面板输入一连串的指令。

    莫殒在治疗过程中已经清醒过来,自己离开治疗舱,抓起破烂的上衣套到身上。他扶着墙走到一旁,从柜子里抓了一瓶酒,不发一语坐在柜子上喝酒。

    南轲站在莫殒身旁,制止他喝太烈的酒。

    利革亚站在手术机前看着数据,有些数据是红色的。她严肃的神情让方翼有些不安。

    「情况不妙是不是?」方翼问道。

    「令人意外。A12受试者的身体经过改造,变得更适合和虫族共存,却无法保留自我意识。但是注入血清後,原先的缺陷不复存在,甚至强化了人体的各项机能,能让人类和虫族争夺身体掌控权的时候不落下风。太完美了。」利革亚的眼中并出奇异的光彩。

    它有些不对劲,方翼往後退了几步。南轲转过身,打量着它。

    「A12不是失败品,是未完成品。被杨慧摆了一道,可惜奈娃抢先一步展开复仇,但是无所谓,现在为时未晚。」

    方翼把枪握在手里,指向利革亚,喝斥道:「离手术机远一点。」

    南轲对方翼喊道:「快离开它。」

    利革亚张开嘴巴,发出高强度的音波。

    音波攻击随即被南轲以无形的屏障挡下,受到余波震荡的方翼感到一阵恶心,握枪的力道一松,利革亚迅速夺过他的枪。南轲张开五指往後一拉,转瞬之间方翼飞到他的身边,利革亚反手用雷射枪指着他们,莫殒也拔出枪对准它的脑袋。

    「南轲,过来。」利革亚命令道。

    「……父亲?」

    「好孩子。你向来都不会让我失望,我相信这次也一样,过来。」

    「为什麽您能利用索菲亚的身体说话?」

    「它现在只是一个容器,一个听话的好女人。你很清楚我对它做了什麽,你也对你亲爱的伴侣做了一样的事,不是吗?不愧是我的儿子。」

    「我没有。」南轲大声反驳,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他和索菲亚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麽想能让你好过一点。」利革亚的嘴角扯出一个满怀恶意的微笑。「也许黎羲能让你看清事实,你的伴侣在他的实验室里,他对霍克.哈金斯的杰作十分着迷,恨不得拆解下来分析其中的奥秘。」

    「不许动他。」南轲激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我的孩子,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动他。」它的声音和蔼,犹如一个慈祥的父亲,「我已经老了,这副身躯支撑不了太久,但是并非无可救药。只需要一场手术,如同你上次为我做的那样,我就能继续陪伴你们,看着你们生下白胖胖的孙子,共享天伦之乐。你不愿意完成一个老父亲卑微的心愿吗?」

    「很遗憾,那场手术不能做第二次。身体被虫族寄生後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虽然移植到您体内的虫卵产生了排斥反应,但也无法移除。您的身体无法再承受第二枚虫卵。」

    「这个问题已经有解决之道,黎羲准备了几具新的躯壳。我将舍弃这个旧皮囊,转移到新的身体。」

    想明白它的意思,南轲脸色一变。「您说的新躯壳是指什麽?」

    「黎羲认为血缘相近者对手术更有利,所以我选择了南斗,可惜南斗的身体素质并不理想。直到王辰和南瑶之子来到这里,他有我的血缘,也有虫族的血统,是最理想的容器。假如失手,还有这具经过A12病毒淬炼过的肉体。」

    如此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而且是他珍爱的人们!在方翼出声之前,一道更为愤怒的声音响起,震慑了所有人。

    「他是我的儿子。」南轲怒视着它。「王宿是我的儿子,不是南瑶的,不是你的工具。」

    它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

    「我曾经为你动过一次手术,如你所愿,让你取回了青春的外貌,治癒你的绝症,如果你安生过日子甚至可以长命百岁。为什麽你永远不知足?为什麽要苦苦追求永生,甚至不惜染指自己的血脉?当所有会为你哭泣的人都死了,你活着有什麽意义?」

    它聆听南轲的话语,怒气逐渐上扬。

    「我一手创建南氏集团,我看着它茁壮成长到如今的规模,凭什麽因为有限的寿命要我将毕生心血拱手让人?我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晋身为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人之一,却在最盛时罹患绝症无福消受,手中的权力随着时间如流沙消逝,叫我如何甘心?还有我的孩子们,成就皆不如我,处处忤逆我,即使冠上姓氏,仍然没有资格继承我的帝国。但是你,你表现得为为出色。」它看着南轲,声调一下子和缓下来。

    「我在一场宴会上遇见你的母亲,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将是我毕生挚爱。我一直想迎娶她为正妻,可惜你那顽固的祖父不同意,我很遗憾没能实践我对你母亲的诺言,我对你有诸多亏欠,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尽管我不常陪伴在你的身边,但供给你的衣食都是上等的,让你就读顶尖的学校,无条件赞助你实验资金,甚至在你被通缉之後处处抹去你的踪迹,修改你的档案。否则你怎能顺利逃离政府数十年的追捕?」

    南轲抿起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的孩子,我养育你,保护你,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父亲死去?」

    「……父亲。」

    它脸上的笑意扩大,神情更显和蔼可亲。

    「你得保证……不,发誓不会向王辰和王宿下手。」

    「我发誓不会碰他们一根寒毛。」

    它朝南轲伸出手。

    方翼喊道:「别去。」他仍然受制於南轲的能力,只能待在原地不动。

    「南叔叔,你真的相信它?」莫殒难以置信。

    南轲没有回应他们,往前迈步,握住了它冰冷的手。

    以他们为中心,地板划出圆形区域往下降,方翼眼睁睁看着锺鹤一和两人的身影消失。

    等到他们能自由活动,南轲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