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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刘武回忆

    刘武已经在这处洞穴中待了三天。那个匿名短信最后一条信息告诉他,需要在这里待着,不会有任何人找到。当他顶着瓢泼大雨走近洞穴时,发现里面有充足的食物,被褥,甚至自热装置和照明。

    他不知道给他发短信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完成这个人交代的一切,他只需要等死。

    收到儿子自杀的消息是三个月前。那一刻,他正坐在高耸的楼层上吃着准备好的干粮,钢筋水泥的气息和巨大的敲击声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这栋楼即将在下个月竣工,工头告诉他们,下个月就会把欠下的工资一次性结清。儿子打来电话,说是他老板给了他很多奖金。

    “爸,妈有救了,有救了”

    一切好像都有盼头,一切好像都会变好。

    可是儿子打来电话的第三天,等来的却是用儿子电话打来的,儿子的死讯。

    他失魂落魄地去找老板请假,老板低头看着报表,头也没抬:

    “啊,那确实,嗯,你去多久?”

    “……五天”

    “五天?!”老板终于抬起头,震惊地看向他“你去问问,你自己去好好问问,工期那么紧张,有哪个老板会让你请五天的?你去五天可以,就是工钱就别想我完整的给,你当自己是祖宗吗?”

    他终于还是只请了两天,算上路程,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儿子的尸体,目送他被送去火葬。儿子自杀的绳子还被放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他蹲下来看着,捏着绳子说不出话来。这么脆弱的绳子,是怎么收紧,怎么把儿子的生命扼杀?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患癌还在医院的妻子,只能先瞒着。

    家中父母早已离世,来看望儿子的,只有他生前几个酒友

    “伯父,节哀”

    他们站在殡仪馆门口,盯着那个照片上的年轻的灰色脸庞看了几秒,就陆续离开。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这个人穿着妥帖的黑色正装,言行举止儒雅端正,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他看上去三十来岁,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儿子能够结交到的朋友:

    “伯父,您儿子刘常飞前不久还很开朗,为什么会自杀呢?我真的觉得很惋惜”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几天前还跟自己开心的通话

    刘武低头看着杀死刘常飞的绳子,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么绝望的事?

    纷乱的思绪中,他忽然瞳孔缩紧,这绳子被取下时是直接剪断,绳结还没解开,可这个绳结与正常的绳结完全不同,它被向内向外连着结出两个活结,又从第一个结的位置以下系上两个相连的结。

    这种系法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在军队服役期间创造的系结法。他退伍后结婚生子,从没有教过自己的儿子。这世界上除了自己,只有当年自己的战友——张意知道。这种结法的好处在于,从外拉紧绳索时,反而是内部先变紧。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可以伪造自杀假象的绳结。

    等刘武反应过来,想进一步问问这个刘常飞的“朋友”更多的消息,才发现这个人已经走了。

    刘武推掉了回去的车票,敲响了张意的家门。

    张意搬到这里来时,还曾经群发给自己的战友们地址,虽然四散在各地的战友们大多数早已不联系,但相互间总存着一份念想,仿佛他们还像当年同吃同住的时光一样,毫无芥蒂,同甘共苦。

    这栋单元楼很老旧,他踏着污浊的废水,进入了难见天光的楼梯间,这里充斥着腐朽和黏腻的湿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下水道,这楼虽在地上,却好像已经在地下很久了。张意居住的楼层除了他以外似乎没有别人,刘武找到已经模糊褪色,只剩一半的“303室”,终于敲响了他。

    张意似乎没认出刘武。那么多年来,岁月在两人的身上刻画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刘武昔日被张意调侃“小白脸”的脸早已发腮,终年打工、思虑过多,皮肤早已变得沧桑,眼神从少年时的明亮变得浑浊而无力;张意也变化许多,原本高大硬朗,现在有了些许驼背,还瞎了一只眼,在左脸上留下一个颇为可怖的刀疤。

    “刘武?!”张意通过刘武的轮廓逐渐认出了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惊喜地紧紧抱住了刘武

    “刘武!真的是你!”他一脸喜色地再一次仔细打量了自己昔日的战友,刘武却五味杂陈,一言不发

    “刘武,我们……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刘武终于回答了张意。他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从前最好的朋友杀死自己儿子的画面。他拿出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绳结,递在刘武眼前

    “你还记得这个绳结吗?我教你的”

    刘武看到绳结时有些意外,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怀念:“记得啊,你当年真tnd是个天才,这种绳结都能想出来”。说完让出空间,招呼刘武道:“别干站在门口了,进来再说”

    刘武在张意招呼下坐在了沙发上,桌上放着已经发霉的茶叶冲泡的茶水。张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不忘叙旧:“刘武啊,我搬走以后多少年没见了,也不联系联系,怎么,最近过得还行?”

    “……”刘武攥紧手上的绳结,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意看了一眼刘武手上的绳结:“说起来你这个绳结,那是真的很好使,我这几年什么都干过,帮人搬家、做运输什么的,用这种法子又方便又牢靠”,说完坐在刘武旁边,大笑着拍了拍刘武的肩:“我还把这法子教给了我同事,他是不是也得喊你师傅?”

    “你说……你还教过别人?”

    “是啊,怎么了?不能教?”张意惊讶地看着刘武,“我也没告诉几个人,也就那一个而已”

    “他叫什么?干什么工作的?”

    “他啊……不方便说……”张意欲言又止的样子,刘武却捕捉到了这个可疑的信号,刘武直起腰,攥着绳结的手颤抖起来,他盯着张意,放大了声音:“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叙旧的,我就是来问你这件事,你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我要找到他!”

    张意眼露茫然:“为什么要找他?他犯事儿了?”

    “他当然犯事了!这个绳结,这个绳结你知道是什么吗?”刘武越说越激动,“这绳结杀死了我儿子!他才二十六岁,他死前还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他可以救他妈妈了……”刘武声音哽咽,从儿子噩耗传来至今,从未哭过的父亲,已经任由泪水模糊了世界。

    “你还记得我儿子吗?就是常飞,刘常飞,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还有他妈妈,淑云,当年她身体还很好,前几年查出了乳腺癌,化疗、放疗做了很多次,我儿子在外面打拼,他说过他可以救淑云,他不会自杀……不会……”

    张意拍了拍刘武的背,给刘武递上纸巾:“兄弟,节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告诉你他的事儿,但是你别自己去找人,我把人约到家里,你问问,别激动,说不定他又教了别人呢?”

    刘武擦了擦眼泪,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