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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医者

    流民村新来的客人,名叫长孙普世。

    这名字对于一众江湖人而言如雷贯耳,风云榜上的药谷谷主,妙医圣手,曾经的宫中御医,天下百姓的救世主,疑难杂症的克星……种种或夸张或谦虚的称呼,无一不彰显着老者的传奇色彩。

    然而,当那位传奇老者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众人还是感到了一丝诧异。

    “那个邋遢老头谁啊?”

    “在和唐夫人聊天呢,唐夫人的熟人吧。”

    “他的驴子上全是行李哎,新来的住户吗?”

    村民在一旁议论纷纷,而围在老者身边的一行人,神色各异。

    “所以,您真的是那一位……”唐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人,一时难以相信,“我听闻长孙老前辈早该不再出世了才是,怎的会出现在这……?”

    “他撒泼要来的,我拦不住。”孙大夫板着脸,似乎并不欢迎老者的到来,“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替他担保,他就是长孙普世本人。就算没有百晓生嘴里那般道貌岸然,起码医术不会拖后腿——”

    “哎哟,卿言,你就不能盼着你爹好吗?!”老者从驴被上翻下身,苍老的声音中尽是委屈。但孙大夫全然没把自己的亲爹的抱怨当一回事,继续冷声道:

    “这位是‘银针’唐母,爹你应该听说过,我便不多做介绍了。”

    “你小子!”老人家吹胡子瞪眼,被亲儿子气得不轻,

    “那么多人看着呢,讲点礼貌!你这样显得咱们长孙家很没教养——”

    “总之我爹也不是大不了的人,此行只是来看病打下手的,当大夫使唤就行了。”

    孙大夫说罢,牵起他爹的驴子,往关押邪魔的病房赶去。长孙普世见自己的驴被带走了,气冲冲地追了上去,年迈的身子健步如飞,还挥舞着那如女子般细巧的小拳头,扬言要“好好收拾”孙大夫一顿。

    唐母见状,不由捂嘴轻笑,羡慕这对父子情同挚友的同时,也暗暗感叹,孙大夫原来是药谷的少主,倒也难怪他的医术之高深,学识之渊博……

    唐母想着,跟着二人往村子里走去,并在路上碰到了那一对吵吵嚷嚷的年轻男子。

    “刚才分明是我的笛声先起效的,你拳脚再快,能快得过声音?”

    “但我也及时震飞了你的笛,你声音断了,干扰不了我,所以当然是我略胜一筹。”

    “胡说,你最后那一掌连力道都没有,怎么的就算略胜一筹了?”

    “我那是故意让你掉以轻心——你不也没力气反击吗?”

    就看到那麻袍和红衣的青年们针锋相对,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听对话内容,应当是刚比试完,在清算胜负。

    还真是俩不服输的孩子,这几日村里人手充足,没了多余的杂事,俩小子便打了鸡血似的练武。晨起锻炼基础功,待唐母或吴魉闲下来,便听二人传授经验,再有闲情,便互相切磋,一如当初在探花楼那般。

    只是眼下他们比当初更熟络,也没了单哉那个“终极BOSS”来搅局,二人切磋便再没留手,好胜心也一日更比一日强,慕思柳这个刺头小鬼不必多说,自小被教导待人以礼的祝雪麟也被激出了少年应有的血性,眼见着慕思柳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更是不敢懈怠,拿出了当初跟着师傅习武的劲头,起早贪黑,向周围的人阐释了什么才叫真正的精力怪物。

    二人见到唐母一行,自然是靠了过来,本欲让唐母替二人评出个胜负来,见她正在招待客人,便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长孙普世身上。

    祝雪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一看到长孙普世,便莫名觉得眼熟,张口便问道:

    “孙大夫,唐夫人,这位老前辈是……?”

    “我爹。”孙大夫冷语回答,也不给长孙普世自我介绍的机会,强硬道,“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病人要紧,先走吧。”

    “……”

    长孙普世闭上了刚张开的嘴,觉得自己身为人父,可真是失败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打得是什么主意,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猴急地把人带回去解毒。但他长孙普世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吗?!

    老者无奈,朝两位后生温和地笑了笑,想着解释自己的身份也确实麻烦,便用“孙老”的身份,朝二人招呼,顺便把祝雪麟从上至下地好好打量了一番。

    哎呀哎呀,当初那个又软又乖的雪娃娃,还真是长得越发出落了。这若是个女娃就好了,嫁给陛下也算是郎才女貌……哎,不过以“陛下”如今的样子,这事儿恐怕是再无可能了。

    “孙老先生?”祝雪麟眨了眨大眼睛,不解对方为何要如此打量自己,老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辩解道:

    “哎哎,我当初有缘见过岳将、帮主,这一眼就你们师徒俩给人的感觉真是想象,都是当盖世大侠的料啊,哈哈。”

    蹩脚的借口。

    慕思柳在一旁无语地想。他的脑回路可比祝雪麟复杂多了,对人情世故的敏感也远超常人。在他看来,这老人就是做贼心虚。虽说孙大夫的长辈应该不会是什么猥琐老头,但刚才此人内心所想绝非善意。

    莫不是听说了祝雪麟体内的寒毒,想把人做成药引子吧?

    慕思柳正想着,突然颈部一凉,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扭头看去。

    那是一双漆黑无光、令人畏惧的眼,但慕思柳此刻却从中窥见了笑意与柔情,以及……自己的倒影。

    单哉回来了,他正看着自己,就像自己望见了他。

    那一刻,慕思柳的心脏有力地跃动起来,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人仅仅只是存在,便能带给自己莫大的喜悦。

    “你死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哎?单大哥!你回来啦!”

    “单当家……”

    “哎?他怎么……”

    慕思柳强忍着雀跃的心跳,却依旧暴露了自己的微笑。单哉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在意他的抱怨,傲慢地站在那,朝自己勾了勾手。

    慕思柳像是被牵了魂似的迈步上前,没藏住步伐中的急切,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单哉跟前,正欲仰头,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几乎能与单哉平视了。

    我……长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呵呵,老子就算再帅,也别看呆了啊?”单哉低笑着,抬头拍了拍慕思柳的肩膀,还没等对方回话,便直接绕过他,朝后方的人走去。

    被无视的慕思柳立刻拉下了脸,扭头追上了单哉:

    “喂,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怎么离开都不说一声?”

    “我离开还用跟你汇报吗?”单哉无所谓地回了一嘴,成功用一句话清空了慕思柳全部的感情。

    这人又是这副自私的样子!

    单哉挤入队伍,先是跟挼狗似的挼了两把祝雪麟的脑袋,待对方满足后,才把目光放在了长孙普世身上。

    这人同时被几位“重要角色”围着,怎么看都是任务要他招待的“贵客”。而看驴子背着的行李,里头似乎有不少瓶罐和草药,看上去应当是孙大夫或唐母请来的医生……

    “是新的客人啊,欢迎欢迎,不知如何称呼?”单哉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却意外发觉,长孙普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们以前见过吗?

    答案是,单方面地见过。

    长孙普世前几日一大早去过郎子平的府上,当时也只是照例给人看病。然而,那位一向守时的冒牌陛下竟破天荒地起了晚,让他等了大半个时辰。

    长孙普世当时也是担心,万一是身体不适才起晚了,心中着急,未跟下人通报便擅自跑到郎子平的院落。结果就撞见,那位清心寡欲到连死都不怕的皇帝陛下竟抱着一个男人热吻,那场景让长孙普世老脸都挂不太住,未报一声便自行离开了。

    次日,他再次前往府上,总算成功给郎子平把上了脉,并毫无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脉象稳健有力,这可是前所未有,怎么诊都是把积攒的欲望给发泄了。虽然雄毒未解,但若能保持下去,倒也不用服用那副作用奇大的药物了。

    “陛下您……”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行吧……”

    所以虽然只有一眼之缘,但单哉也算是给老人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想不认识都难。

    “是叫……单当家是吧?”长孙普世勉强笑道,“我听郎老爷提过你的名字,我是卿言的父亲,你叫我孙老头就行。”

    “哦……”单哉了然,知晓了长孙普世“御医”的身份,自然也就明白了他作为贵客来此的原因,

    “孙老大夫不远万里前来治病救人,我怎么也得替村里人欢迎一下的——”

    孙大夫闻此,眉头紧蹙。这没啥道理,些许是见多了油嘴滑舌的事故人,他本能地讨厌单哉,因此反驳的语气比平常还要不客气些:

    “不用,我们要忙,没空搞那些虚的……”

    单哉并不介意孙大夫的敌意,倒不如说,自己泡了对方的后辈,要不是医生他武力值不足,估计已经把自己摁在地上捶了:

    “呵呵,孙大夫也别过分苛责自己。村里的大伙都受了各位照顾,也想有机会报答一下各位,早就与我讲了开宴会的计划。诸位便是再忙,今日趁着孙老爷子初来乍到,何不放纵一把,休息一番?放心,病人那边我会叫手下去守着的。”

    哎?要开宴会吗?

    路边旁观的阳春伙众听到这话,心里也是茫然。他们虽然不认识这黑衣男,也没把这话当命令,却也认可他所说的。

    他们当初来这儿定居时,确实受到了孙大夫的百般照顾,无偿治病不说,有谁腰酸了腿疼了,他也会强行把人抓过去看病推拿,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休息。

    唐母也是如此,她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行者身上,但一有机会,就会走家串巷地打招呼,村里新来的孩子都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女人,还有几个光棍想泡她的,却都被吴魉用极其可怕的眼神给瞪回去了。

    话已至此,众人心照不宣,手头有空闲的即刻跑去张罗宴会,兴奋的小孩更是连跑带跳的跑进村子,四处散播宴会的消息,没一会儿,整个村子便再次忙碌起来。

    这效率……

    这长孙家一老一小都被这场面给惊到了,但他们也是做了大半辈子善事的医者,怎的会舍得推辞百姓的好意?因此不再多说什么,只说是赶着去看病人,便牵着驴子逃了。

    “呵呵,单当家虽是好意,但也确实吓到他们了。”唐母捂嘴轻笑,眉眼弯弯,难得透出了些属于年轻女子的光彩来。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提一嘴,做事的是他们。”单哉说着,指了指周围逮鸡砍柴的农民,并顺带把慕思柳和祝雪麟划入了“他们”的范围。

    单大哥需要我!

    这人是不是又想拿我当免费劳力?

    一时间,两个青年都明白了单哉的意思,却冒出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单哉看着那俩傻狗臭猫,不由哂笑。

    哎,真好猜。

    “那我也去帮忙打猎了!”

    祝雪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筹备庆典的队伍,而慕思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双手抱臂,死死盯着单哉,显然是有话要说。

    巧了,单哉也有话和唐母商量,所以就就让那小子站那等着吧。

    【系统品格鉴定,道德评级:“缺德佬”。】

    “唐夫人,正好你在,我有问题想要请教……”

    单哉难得摆出正色,善心的妇人虽注意到了慕思柳越发阴沉的脸色,但架不住单哉如此严肃地语态,不得不应声:

    “单当家您尽管说。”

    “不急,咱们这边走。”

    单哉说罢,将慕思柳彻甩在了后头,并准备了大量正儿八经的废话,准备塞进接下来的对话当中。

    慕思柳能不知道单哉这一出是在针对他?恼得是恨不得扭头就走。但他哪会让单哉得逞?偏偏就跟在了二人的后头,死死地盯着单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一个窟窿。

    给我等着你个大猪蹄子,看老子今天不操死你?!

    凡是修炼的人,都有一个共性——他们的内力是有温度的。

    这听上去不是什么特点,毕竟像祝雪麟的还能降温当空调呢。但有一点和常态的功法不太一样,那就是,它会跟随情绪的波动而极其多样的变化。

    就以现在被单哉晾在一旁地慕思柳为例,他的内力就常和“怒火”挂钩,只要名为“单哉”的男性在场,他出招的威力就能达到顶级——

    【简单翻译一下,单哉这个男人真的很让人火大。以及慕思柳现在真的快爆发了,谁快来安抚一下这个可怜人吧……】

    “也就是说,要修行,极大程度上要依赖一个人的心境。境界高者,心随意动,亦不动如山,如华天老祖那般随心所欲,便是师兄口中的‘成神’;境界低者,顺从欲望,气血翻涌,化作邪魔。”

    唐母靠在树荫底下,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人体的轮廓,耐心地替单哉解答着的原理,并借此解释“邪魔”的病症,

    “为情绪所控制的内力极为强劲,我想这一点慕公子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初在万世擂台,对战那青山派大弟子时,他理当内力枯竭,无力再战,但事实上,慕公子最后使出的那一招,威力惊人,若非底力有限,那庞公子恐怕是得落入下风——这便是人心所为。”

    唐母说着,从心脏处延出一道又一道的经脉,通往一个人的全身,并点出几个关键的穴位,继续道,

    “而这蛮横的内力,往往能突破肉体经脉的限制,就比如,慕公子明明奇经八脉多处不通,却能用强行突破,再如,那邪魔体内的筋脉畸形错位,这都是的效用。”

    “不过,强行开拓经脉还是有不小的副作用。慕公子体内的内伤已经算小事,再做调养即可治愈。像走火入魔之人,内力暴走,便会扭曲人的身躯外貌,甚至是变身异形……这都是不可逆的,他们以后便是找回了心智,也不得不以畸形的样貌活下去了……”

    唐母边说,边描摹树枝下的经脉,描摹出了那筋脉扭曲而诡异的形状,叫单哉与慕思柳看得不寒而栗。

    【支线任务:大夫的请求。满足孙大夫的资源需求。附加任务:探索行者“走火入魔”的症状原理。(进度:100%;已奖励:6250积分)

    言尽于此,唐母黯然神伤。慕思柳在一旁见了,忍不住想安慰两句,但单哉是个铁直男,或者说,就算他知道眼前的人在伤心,他也懒得体贴:

    “所以,现在还没找到能让邪魔理智回笼的方法?”

    “孙大夫已经试了不少药物,但都比不上祝小公子体内的……咳,抱歉。”唐母及时住口,目光不安地往四周扫了一圈,确认没人听到后,才压低声音继续道,

    “也真是对不住祝公子,明明已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却不得不为救人而一再拖延……我打算等这批人稳定下来,便北上去寻寒毒的根源,一是报答祝公子和孙大夫的恩情,二来也是我等自救的一条出路……”

    唐母说着便成了愧疚的碎碎念,她的声音又细又小,单哉和慕思柳都听不清,只能等着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归。

    听了唐母如此详细的解释,单哉横竖也凑得出一点幕后真相了。他瞥了眼身边越发暴躁的慕思柳,无奈一笑,也决定不再吊着他,决定就此结束话题:

    “夫人,最后一个问题——阿曼那小子是哪里人?”

    “……”唐母愣住,不知单哉此问为何意,却也不觉得单哉会对那孩子不利,思量许久,还是道,“他是我在象城南郊的破庙里捡来的,具体是哪里人……吴魉说,他的模样是南方人,但我除了师傅,也没见过多少比江南更南的面孔……我说不准。”

    唐母给不出明确的答案,只好摇头。单哉也不强求,只是微笑着答谢。

    时间已过晌午,有农人扛着锄头准备回家吃饭,路过三人时,不忘热情地招呼唐母去吃中饭。

    唐母自然不会让人等着,跟单哉道了别便追上了农人,留着男人站立在嘹亮蝉鸣中,被青年炙热的目光照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聊完了?该我了。”

    慕思柳不由分说地扯过单哉,将人扯到少人的树林中。

    【缺德终有报。】

    耀澄眼巴巴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欣慰地感叹一句“苍天有眼”后,很自觉地关掉了自己的感知系统。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