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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对弈山河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清辉如雾,落到雕花的木窗边似银纱轻拂,不染纤尘。

    月影遮盘,棋局初现,两位身着华服的尊者正于此对弈。执黑子者,身披玄衣羽氅,赤色竖眸如兽,凶厉似鹰隼。执白子者,一袭绛紫锦袍,冰冷的神色尽收于宽大的斗篷中,只余几缕墨发随风搭于衣领间。

    少顷,黑子先落,白子紧随,屋中再无言语声,尽是清脆落子之音。

    云青崖依旧被缚于室内床榻上,赤链缠绕在他纤瘦的手腕上,在白脂玉般的肌肤中烙下微红的痕印,他却不甚在意,半阖双眸羽睫微垂,似在休憩。

    但实际上,云青崖此时分神出壳,化为一只青羽小鸟,落在窗沿上隐去身形,正在津津有味的看他俩下棋。

    燕无渊不愧为魔界至强者,在棋盘上亦是杀伐果决,亦如经年驰骋沙场,纵横决荡的万乘之尊。他手下的黑子如万千奇兵良将,登锋陷阵横戈盘马,纵横捭阖,威慑天下。

    如此凶悍勇猛的棋风,云青崖倒是第一次见,自己虽不太喜欢下棋,可是看个稀奇也算有趣。

    反观越同孤,他在如此激烈危险的棋局中选择了固守阵地,以稳求胜,其防守固若金汤,一时间竟也抵御住了黑子的攻势。身为人朝西陵的二国师,运筹帷幄,宛如一位神机妙算的谋士。

    云青崖这位旁观之人渐渐看出了些许端倪,这并非友人之间普通的一局棋;而是一位帝王将帅在向一名策士展现自身的文韬武略,而意图就是希望他投于自己麾下。

    待黑白纵横,棋局已分,燕无渊执子未落,薄唇轻启开口道:“孤的筹码已备好,只待入局之子,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随即,他敲盘点子,一记杀招攻向白子阵中!越同孤斗篷下的眉峰微蹙,指尖携子欲落,又几经思量,片刻后低声说道:“…倘若乱子入局,那胜负还犹未可知。”

    白子入阵,一招破了其攻势,还顺势阻挡了外围援子,此番可是把孤军逼入死局,实在妙绝!

    见杀招已破,燕无渊面上却也不见恼色,反而愈发愉悦畅快,只哈哈一笑随即整兵收敛残局,继续对弈。

    两人之后的棋局犹鏖战,实在难分胜负。直到月落星沉,灯花落尽之时,云青崖才知已至黎明,这局已然下了几个时辰,也终于接近尾声。

    他理了理羽毛,抖落身上湿漉漉的晨露,向窗里棋盘望去,却见黑子竟然节节败退,处处被白子所牵!

    云青崖心中大惊,难不成那个霸道倨傲唯我独尊的天魔竟会落败?他当即定睛细看,却见越同孤执白子紧追不放,那位九幽魔尊似已被逼入死局…

    “燕尊主,此局已定。”

    越同孤声音清冷,如浸寒潭。而燕无渊却依然无任何颓色,幽幽落子,低声轻笑道:“…未必。”

    “…嗯?”此言让越同孤与窗外观棋的云青崖皆是一愣,因为这盘棋无论如何看都乃死局…等等!

    不对!身为局外人的云青崖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这黑子看似劣势尽现,但实则在反面牵制白子,纵使输子也从不补救,反而是像在布一场大局,请君入瓮。

    越同孤看似牢不可破,但却只能跟随燕无渊落子,如若另辟蹊径则会优势全失,此番走势下去,必会满盘皆输!

    而破局,只需一子!燕无渊指尖黑子坠入棋盘,如一条墨龙在潜卧中苏醒,咆哮作声,十九路兵卒纵横之下一转乾坤!案中棋势陡转,白子不攻自破…

    …此子将盘中墨龙首尾相连,假眼变真眼,棋中此龙便活了。

    潜龙在渊,纵横九天。

    “…!”

    窗外寒风呼啸大起,吹落了越同孤遮面的斗篷,他苍白沉郁的面上难掩惊愕,一双紫眸于眼帘下微颤,片刻后他放下了棋子,起身恭敬地行礼道:

    “…是我输了,尊主之才,越某自叹不如!”

    燕无渊并未回应,片刻后他缓缓冷言道:“孤这场大局已经布了太久了…不知越国师是否要做这弈棋之人亦或是…棋中人?”

    “……”

    云青崖注视着天魔俊美冷厉的面容,心中竟一阵发寒,此人当真恐怖如斯,他绝非残暴鲁莽的魔,而是能君临天下,睥睨三界的王者,如一只优雅又暴戾的龙,一挥利爪便可撕裂天幕,既而征伐天下。

    少顷,越同孤起身正色道:“那么…越某愿助尊上一臂之力,以此实现终生所愿,以凡躯比肩神明。”

    …以凡胎肉身对抗神祗,这是何等逆天而为的野心,云青崖不免对他生出几分敬意,能说出这番话之人,全大荒三界除了越同孤便只有曾经的剑尊谢陵风了吧。

    “…哈哈,好,希望诸事顺遂,孤的盟友。”燕无渊摩挲把玩着指尖一颗黑子,赤眸中露出愉悦至极的笑意。

    “作为孤的诚意,孤会把灵郁老儿的项上人头送于越国师,如何?”

    他的声音阴冷,此刻虽讨论着生杀予夺之事,却似不甚在意,沉如封刀负血,藏而不发。

    越同孤则问道:“那燕尊主所求之事为何?不知越某能否相助?”

    燕无渊闻言半眯着赤眸,薄唇微抿,而后轻吐出几个字:“神皇剑残片…”

    “当年伏曦老儿把神皇剑‘伏光曦明’一分为三,剑柄落入了人界,孤此行就是为了它而来。”

    “可这残剑已藏声匿影多年,王朝更迭数载,燕尊主又如何得知?”

    “哈哈哈…”燕无渊竟突然间唇角一扬,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格外冰冷渗人:“自然是因为…此剑是伏曦以神血所铸,与其后代血脉均有共鸣,待残片现世,孤必会知晓。”

    越同孤闻言大震,一向冷漠自持的他也不禁惊愕开口道:“…那尊主究竟是?”

    [孤乃昔日‘罪神’子嗣,待孤重临之日,必将血洗万里江山…!]

    曦光明灭,遮云蔽日。燕无渊抬手一挥,神界至纯之灵力与魔界至浊之魔气于他掌中交织融和,仿若天地必会为他所控。

    天上天下,惟吾独尊。

    窗外隐息的青色小鸟趴在一边,羽毛微颤,匍匐倚靠在台檐。云青崖从未想过他竟会那个传说中的天魔无渊相识,还抢了他的酒喝,没被杀也是命大…

    不过西海的信使也算见多识广,云青崖倒不至于吓得六神无主,只是不由得盘算着以后定要离这个魔远点,省得自找麻烦。

    待他回神,却见屋中越同孤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似乎已经离去,燕无渊仍坐在原处手中攥着那枚黑子,不知在想什么。

    蓦然,燕无渊望向窗外勾唇一笑,指尖棋子瞬间脱手,如一道刃风,直直射向那抹本应隐息无形的青影。

    云青崖跟本来不及反应,被那枚灌注魔息的黑子打散了青鸟身形,神识强行回到床中的身躯里。

    “…啊!”他猛得从软榻上惊然坐起才发现绑于自己手臂上的赤链已经消失,只余下道道刺目的红痕,玉肌胜雪,殷痕落印,竟莫名有几分凌虐摧折之美。

    云青崖揉了揉被束缚许久麻木冰冷的手腕,翻身艰难踉跄的下榻走到外室,见燕无渊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无奈叹气,又试探性地问道:“咳,我是叫你燕朔还是燕无渊或者…燕尊主?”

    燕无渊闻言轻笑出声,他剑眉微挑,开口道:“无渊此名是孤在魔界的名号,至于燕朔…是孤很久以前的名字,只告诉过你一人。所以,三界之中只准你一人如此独唤孤,如何?”

    他沉郁的笑容中却没有半分善意,倒像是在纵容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云青崖打定主意向后退了半步,沉声道:“在下只是一介信使,不值得燕尊主如此待遇。”

    “…嗯?你这是要与孤划清界限?”燕无渊面色一冷。

    “不,只是还请燕尊主放过我,在下实在无暇应付…”话音未落,云青崖就听到他打断自己的话,阴戾冷声道:

    “如果…孤不放呢?”

    “…什么?”云青崖抬首,见那位黑袍魔尊眸中猩红的竖瞳紧缩,似一只锁定猎物的凶蟒,赤链在他袖中暴起,似一道疾电直直冲向云青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