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无名指上的戒指，让苏琪的内心雀跃了一整个下午。

    也纷乱了一整个下午。

    越是想起来顾念东给予他在结婚后的承诺，他心中就越是止不住的欣喜，但欣喜的另一头，是对于自己过往经历的深恶痛绝和无尽厌烦。如果这世上真有可以批量删除记忆的神药就好了，苏琪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下，这样自己十八岁前的记忆便可如梦幻泡影般悉数消散，不在他如机器般精准运转的大脑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也就不用再在心中，怀有对顾念东的愧疚。

    顾念东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去工作室加班，安槐要求他了，易感期刚过，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苏琪答应了他的求婚后，他巴不得那枚小巧的钻戒永远长在他手指上，再也不取下来了。睡觉时戴着，做饭时戴着，洗澡时戴着，就连两人晚上要熄灯时，也要戴着。

    仿佛这戒指才是他的本体似的。

    这一顿晚饭苏琪胃口大开，顾念东为他做了他最拿手的番茄炒蛋。

    呈上来盘子时，他的语调里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和小心翼翼的卑微：

    “我做这个做的最好，不过番茄炒蛋不算什么稀罕菜，就怕你嫌弃呢。”

    主食不是米饭，而是顾念东从超市买来的杠子馒头，他掰了一半递给苏琪。苏琪夹了一大口鸡蛋，尝了之后说：“一般，蛋很嫩。”

    他知道顾念东惯常在晚上不怎么吃东西，但缺顿对胃不好，便劝他：

    “…你也吃啊。单我一个人吃，又吃不完。”

    苏琪吃饭向来是速战速决型的，这菜口感很好，只是他不爱吃不剥皮的番茄，把蛋吃了个干净，剩下来一盘子番茄汁。

    等他吃好了，顾念东才把馒头撕成了小块，丢到盘子里蘸汁吃掉。

    苏琪看了，忍不住训他：“傻瓜，你这样子节省干嘛？几口泡馍，一点营养都没有，刚刚让你吃蛋你却不吃。”

    顾念东却兀自吃的香，他用那几口馒头就汤把盘子擦了干净。

    “我从小就这样吃的，习惯了。”

    饭后，顾念东拉着苏琪下楼散了散步。这也是苏琪第一次和顾念东一起从他家走出来。小区里由于住户不多，因此总体非常安静。每栋楼栋上只有零星地亮起来的窗户。

    偶有秋虫叫声，从路边的草坪中传出来。苏琪走在和顾念东并肩的右边，两人步伐同频，顾念东许多次想暗暗靠近苏琪，牵起他的手，但苏琪一直把双手插在睡衣口袋里，没有给他拉手手的机会。

    两人配合着静夜无话。都想找到话题，又不知能说些什么。行至一处拐弯的小高层，突然钻出来一只黄毛的猫咪，从苏琪脚边上窜过。

    “妈呀！”苏琪捂着心口，立在原地惊魂未定。

    “你怕猫？小区里总有流窜的野猫，不过只要你不招惹它，它不会伤害你。”顾念东走回苏琪身边，向他伸出右手，“要是害怕，牵着我的手。”

    他浅浅的笑，穿过短暂清冷的空气，拨动着苏琪心里最柔软的弦。

    “才不牵。”

    “…”

    只好继续走。高低两人之间有了交流，气氛没有刚下楼时那么尴尬了。小区最西边是一道围墙，围出了一条长长的步道。每隔十米远，树有一盏led的路灯，一点照明效果都没有。

    走上这条路前，苏琪主动拽住了顾念东的衣袖。

    “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害怕。你不是很怕黑吗？”

    “…是是是。我最怕黑了。”

    围墙外排列着整齐的欧式小院，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高档小区，走过中心时，从外边传来几声狼哞般的狗叫声。

    “苏琪，以后晚上吃完饭，你可以自己下来散散步。”

    “…嗯。”

    “不过你要小心，小心野猫。还有，不要走到草丛里，草里有小刺猬。”

    “刺猬？你们小区还能有这个？”

    “有的。前两年还有松鼠呢。现在没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嗯。”

    谁都不愿让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话茬沉下去，要一言不发地走完这么一段路简直是折磨，于是二人都在肚子里搜肠刮肚着。

    “那个…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两年。工作第三年公积金贷款买房的。”

    “我来你家这一个月，开销多了不少，你给我出个明细，水电费什么的我来交好了。”

    “不用啊！没几个钱的。你住进来，除了燃气费多了点，其他没怎么变。”

    “那…明天是产检的日子。检查费用我来出。”

    苏琪的手指从衣袖垂下，滑到了顾念东的手腕上。

    “我来吧，产检更贵。你也没早告诉我一声，我明天陪你去医院。”

    “…不用。我不想耽误你工作。”

    “那怎么行？哪有老公放着自己老婆一个人产检的？工作室那边我请个假就好了。”

    “老你个头。说了一万遍了，我不是你老婆。再这样讲我生气了。”

    “说起来，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做个婚检？我是觉得没必要啦，我除了那个信息素耐受症，没别的病，都告诉你了。”

    “…我也没有。双性人，有什么好查的。不过，我倒想做一次体检，查查有没有别的病。”

    “没问题啊！”顾念东把手握得很紧，“我可以向公司申请给员工家属的体检套餐，咱们夫妻一起做，有优惠。”

    “…嗯。”苏琪已经放弃再多一嘴地冲着顾念东强调二人不是夫妻的话了。

    走下来一圈，起风了。苏琪咳嗽了两声，二人便打道回府。又各自忙活了自己的事情，到了平日的休息时间，顾念东随着苏琪一起进了主卧。

    看他眼下头的一块红紫瘀肿，苏琪还是有些心疼，从卫生间取来了云南白药，让顾念东坐在床边敷起了药。

    他一只脚跪立在床上，身体靠近顾念东的脑袋，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颧骨上。

    “这可是我为你第二次受伤了。”

    “…话多。”

    “你忘了？第一次是被你的防狼喷雾喷成了欧阳锋。咝——轻点轻点…”

    “哼。你这次受伤可不是为我。这伤是程英打的，关我鸡毛事。”

    顾念东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苏琪的手指摸遍他有点发肿的脸：“话说，我今天易感期对你做了些什么，就是把你扑到床上，然后晕了？”

    说起来这个苏琪有点来气，看来顾念东完全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了。

    “…不然呢？你觉得不过瘾啊？”

    “是啊。”

    “你…”

    “啊不不，过瘾，啊不，…你说的都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真要把我气死。趁发情期吃我豆腐，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念东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两圈，似乎想起了什么，举起手攀上了苏琪的胸部。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我这样摸你胸来着。”

    苏琪放下来手，掐着顾念东的耳垂大喊：“你非礼我！我…”

    那只手却微弱地动了起来，苏琪看到顾念东的脸红了。

    “可以摸吗？”他直接地问，语调很真诚，让苏琪不忍心拒绝。

    也不想拒绝。

    “你真的很讨厌！摸吧…”

    胸前的两团肉，很软也很小，像他早晨上班迟到挡饥吃的小面包。

    “你有乳房么？”顾念东的四指微微用力按压，探到皮肤下逐渐加快的心跳。

    “只有…一点点。我胸很小，而且平时还会裹胸。现在有了孩子，医生不允许裹，我才放开的。”苏琪咬了咬下唇，“同学聚会那晚，你没看到吗？”

    顾念东摇了摇头，“那晚你没脱上衣，要是裹着胸，肯定更不明显。”

    手心慢抚，隐约可以摸到团肉中心过分柔软而些微凹陷的乳粒。

    “男女还是不一样，你的乳晕很软，不像我的，你可以摸摸看，我的一直很硬，不会被按进去。”

    顾念东的提议让苏琪宝石般透澈的双眼蒙上一层羞赧，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顾念东总在夜深人静时讲出这种没什么边界的话，单看话的内容，是挑逗，是调情，可出口时的语气全然不轻浪薄浮，尽是纯净的好奇和欣喜。

    “我才不摸你，你有个屁好摸的。”苏琪偏着头，不想对面的人看出自己脸颊微红。

    “我还有个问题。”顾念东的另一只手也探了上去，波浪似的按揉着，“嗯…这里会出乳汁么？在孩子出生之后。”

    “我不知道。你问这个…”苏琪为这个羞人的问题嗔怒，顾念东迅速停了手不再轻举妄动，嘴里轻声道歉。

    “你千万别生气啊。孕夫动怒对身体不好，我错了。”

    可他的手还留恋不舍地拢在上面不愿离去。苏琪把身子往后撤了一分，顾念东才注意到自己的出格，慌忙收回了双手。

    “…那，休息吧。都十一点了…我刚洗了衣服，等衣服洗完晾到阳台再睡，今晚就不和你睡一屋了，免得吵醒你。”顾念东起身铺床，入秋天微凉，他给苏琪又加了一床夏凉被，“我起来会比较早，先给你做点蛋羹闷在锅里，再热一盒牛奶，你起床之后用微波炉热一下，配着荞麦馒头。我十点之前回来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

    自从和顾念东同居后，妥帖细致的安排和照顾就充满了他的生活，而在答应顾念东的求婚后就更是如此。顾念东简直把自己看成含在嘴里的冰块一样疼爱。

    虽说自己身体羸弱，但也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可每天工作那么忙的顾念东还是坚持揽下家里所有家务活，从做饭，扫地，洗衣，连洗内衣裤这种动动手两三分钟的小事他都不愿让自己做。

    每每看到忙东忙西停不下来的顾念东，苏琪的心里就很复杂。他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原因，究竟是为了对他们的孩子负责，还是对自己是个双性人的同情，亦或是尽到一个未来丈夫该尽的责任。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性…顾念东有没有可能，对自己怀有爱情呢？

    但这样的推断往往转瞬即逝，苏琪十分反感总会胡思乱想的自己。对着顾念东是讨厌，讨厌才对啊！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意这个“混蛋”会不会爱上自己？之前两个人约定好的，结婚只是为了给孩子的成长行方便，他们都不应该对彼此怀有爱情的。

    更何况，条件这么好的顾念东，凭什么看上既是双性人，又是omega的累赘一样的自己呢？病怏怏的身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娘家，每个月微薄的工资，不到顾念东的三分之一，还有怎么改都改不了的臭脾气，他顾念东喜欢自己？他图什么呀？

    想到这，顾念东铺好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他靠近自己时，苏琪看了眼顾念东的脸，他嘴唇干得起了皮，眼袋加重了，额头上又多了些零零星星的白发，比起一个月前憔悴了许多。

    苏琪突然觉得鼻酸。他把手放在顾念东发皴的手背上，低着头小声说：

    “你别睡客房了，还睡这边吧。另外…从今以后，我们靠得近一些吧，天气逐渐冷了。”

    “那边衣服要洗半小时呢，我今天睡这屋肯定会影响你。”

    自己好容易主动一回，还要被顾念东拒绝，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苏琪有点心烦，干脆嚷了出来。

    “叫你睡你就睡。你那么不想和我躺一块吗？”

    “不是不是…”顾念东赶忙解释，“你怀着孕最需要充足睡眠，到点了睡不着会伤身体的。”

    “你话怎么那么多。非得让我说我想要你睡我旁…”一个不慎让心里话脱口而出了一半，苏琪把后半句缩回，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是说，我今天没那么困，你不用那么麻烦去客房，还要铺床。这间房不是现成的嘛。”

    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倒让顾念东觉得疑惑，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而且脸又红了。这几天苏琪总特别容易脸红，不知道是不是胸闷之类的不适。他打算明天产检向大夫问问清楚。

    “好…我留下，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以后睡这，睡床上。”

    达成目标的omega撅着嘴瞥了顾念东一眼，掀了掀被子背对他躺下，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没让身后的人看到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