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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姚黄

    “夫人,”司机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听说最近古玩街的阆苑开了文博会,趁时间还早,您要不先去那边看看?”

    后排迟迟没有动静,又想起出发前老板的叮嘱,他心里暗道:夫人性格木讷,不得老板喜欢,肚子又一直没动静……

    “嗯。”后座的人终于出声,打断了他恶意的揣度。

    司机从后视镜望去,魏亭正阖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纱窗过滤后的阳光暗淡,斑驳阴影落在他莹润的皮肤上,隐约有浅浅疏离香气弥漫开来。

    车在石牌楼旁停了下来。古玩街只允许步行,魏亭就放了司机一下午的假。

    “阆苑”屋内装修古色古香,魏亭刚一进门,就有店员主动接过他手中的遮阳伞。他随意地打量四周,最外围只挂了一圈书法作品。颜体浑厚圆润,柳骨筋健遒劲,白纸之上的水墨游龙,蕴含了天地玄黄的灵气。

    就在这时,一位着装大方的女人迎了过来。

    “我是阆苑的经理,姓黄。先生贵姓?”

    “免贵,姓魏。”

    黄经理飞快地打量了几眼魏亭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再瞄了眼他腕上的黄金蛇形手链。蛇眼处的宝石正因主人的行走而轻轻颤动着绚丽诱人的光芒。黄经理的笑容也变得更加亲和了些:“我们店里今天……”一路上耐心解说着,她引领魏亭向内走去。

    不远处,几名画家正在现场作画,宣纸上,株株墨竹傲骨铮铮。

    “魏先生,这几位老师都是齐大师的亲传弟子……”

    她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老师以前的作品以前都是两万五一平尺,现在每平尺只收一千五……”

    见她语速越来越快,水墨清香里赤裸裸的铜臭味快要从唾沫星子中溅出来,魏亭本能地感到不适。他朝后退了一小步,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低头道歉,耳边的声音清朗动听:“没关系。”

    魏亭抬头,面前的男人生了双桃花眼,眼角自内处下勾,明明是多情的长相,配上方正的下颌,看起来并不轻浮。

    “魏先生,您看这画,您是打算送人,还是挂在家里?”黄经理正要继续紧逼,俊美男人打断了她的话:“黄经理,这么欺负外行人,说不过去吧?”

    黄经理恼怒道:“柏老板,同行进店是大忌。”

    “谁让你家店员一见到我,话都说不出来呢,”男人一哂:“我没记错的话,齐大师去世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到现在都有七十年了,”他朝几名画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几个所谓的老师,我看最多也就六十岁吧。”

    魏亭望去,那几人虽也上了年纪,但也就皱纹多了点,连老年斑都没长几个。

    黄经理面上红了又红,知道今天这桩顺带的生意算是被提前搅和了,心里不由惋惜起来:可惜了……这魏先生气质出众,但一看就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

    她反唇相讥:“今天是我不对。不过,柏松鹤,你就敢保证自己干干净净?”

    “哪有人绝对干净,但我肯定要比你有底线,这么拙劣的谎你都敢撒,”柏松鹤笑道:“作为同行,我担心你连累我们一条街的名声。”

    “你!”

    眼见二人快要吵起来,魏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更没有他拉架的地儿:“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逛逛,你们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毒辣的太阳光照得人头晕。魏亭循着何凡骞给他的地址朝洛神赋走去。途中,一家餐饮店玻璃门侧随意丢置着一盆绿萝 ,细长发黄的绿叶蔫着卷儿。“嘀嗒、嘀嗒”,外置空调机流下的水滴压弯叶片,又被弹了出去。很快的,白瓷砖上积聚了一滩肮脏的小水洼。

    洛神赋里空气温湿度正好,店员为他沏了杯毛峰:“我们老板还没回来,请您稍等。”

    汤色橙黄,棕褐色的茶叶在其中沉浮着。

    茶香、熏香、流水般的古琴声里,魏亭昏昏欲睡起来。

    “这位客人……是你?”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魏亭一下醒了过来:“柏老板?”

    照片拍得不够清晰,刚刚在阆苑又顾不上细看,现在空了下来,柏松鹤才发现魏亭生了张极标志的鹅蛋脸,眉目舒远,瞳仁清澈,骨骼轮廓精致柔美。近距离观察,他的眉心偏左还有一颗小红痣,再正一点就是货真价实的美人痣了……不过,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和人呢?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身上流动着鲜亮柔软的光泽,伴随着一绺绺刀割般锋利的褶皱。从裁剪和廓形上来看,他穿的衣服明显是男款,但是面料却是真丝的。

    真丝因为其独特的质地,极少作为主面料应用于男装设计。和雪纺一样,常常被打上“女性面料”的标签。

    这木头般雌雄莫辨的美人睁眼看他时,流转的目光仿佛点亮了一个世界。

    柏松鹤心中一震:“……柏松鹤。”他意犹未尽地想道:是自己最喜欢的古典系美人,何凡骞真是个不懂欣赏的粗人。

    “魏亭。”

    “亭亭玉立的亭?”

    “亭台楼阁的亭。”美人抿唇,交握的双手和微微耸起的肩膀显示他现在有点紧张。

    发觉对方起了抵触之意,柏松鹤立刻收回在言语中暗中施加撩拨的心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这时,魏亭的脸上露出歉意来:“刚刚在阆苑,多谢你替我解围,不然……”

    “小事,”柏松鹤笑了笑,安抚道:“碰巧去凑热闹,就提醒她几句,别太过分。对了,您今天来是……?”

    仿佛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魏亭找出发票,推了过去:“我先生让我来取一幅画。”

    “没错,是何凡骞先生,”柏松鹤念出上面的名字,接着说:“想不到魏先生年纪轻轻就结了婚。”

    魏亭并不接话茬,笑容浅淡:“我可以点支烟吗?”

    “您请便,有烟灰缸。”

    烟雾四散而开,周围好几米都能闻得到甜腻的味道。

    柏松鹤取画回来,诧异地猜道: “Bck Devil?”

    “对。”烟头在指缝明灭着。

    柏松鹤是手控,他自己手就好看,看别人更是挑剔。刚刚没机会,现在瞄了眼魏亭戴了婚戒的手,心里更是满意。他坐到桌子另一侧的花梨木椅上:“七块钱一包的烟,哪里配得上魏先生的身价。”

    魏亭细细呷了口烟的余味儿,面上带了点隐忍之色,才徐徐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来:“我喜欢,就配得上。”

    Bck Devil这种廉价女士香烟一贯以反差出名。初入口满是香甜的奶油味儿,越是细品,反而只余苦涩。

    莫非,他对何凡骞是有真感情的?

    “您确认一下,这是一周前何先生定的画。”

    趁画卷还没完全展开,魏亭掐灭烟蒂。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出来时,其中也蕴含着独特的韵致,令人移不开眼睛。

    画上是两丛正争奇斗艳的牡丹,千叶花瓣密集繁复,蝴蝶和蜜蜂争相追逐,一片姹紫嫣红又不失生意盎然。一看就是一些生意人爱买的花开富贵图。

    旁边题了一行小字:“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柏松鹤内心是极为膈应何凡骞恶俗的品味的,不过这行欧阳修的诗倒是有点意思,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魏亭的手指一僵,脸色苍白起来。

    “姚黄、魏紫、赵粉、欧碧是四大牡丹名品,其中以出自民间姚氏和权贵魏氏的姚黄魏紫最雍容华贵……”柏松鹤微笑着介绍道:“您也姓魏呢,何先生真是有心了。”

    见魏亭面色不好,他停了下来:“怎么了,不喜欢吗?”他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这句诗的寓意好像确实不太好,过于悲凉了些,不过这是何先生本人的要求。”

    “没有,”魏亭勉强笑笑:“我很喜欢。”

    “要是不满意的话,加个微信,以后再联系?”

    “不必了,有什么事找我先生就行。”魏亭收好画轴,眼帘微垂,语气轻柔且坚定:“怎么结余款?”

    柏松鹤一愣,有些僵硬地收回已经打开二维码页面的手机:“刷卡或者现金都可以。”

    魏亭低头翻包,柏松鹤的目光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他的手往轻轻桌上一盖,接着对着店员使了个眼色。

    店员立刻迎上来,站到魏亭的面前:“您这边请。”

    “嗯。”刚翻出卡包,魏亭下意识跟着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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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完账,魏亭看起来也没有再继续多逛的心情。眼看他要走,柏松鹤提醒道:“东西都拿齐了吗?”

    魏亭回头看了看,桌椅上都光洁无他物,点点头就离开了。

    柏松鹤掂了掂兜中的细条状金属。这个美丽寂寞的人妻身上强烈的矛盾和反差感,让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听到窗外传来啪嗒啪嗒地响声,他走过去拉开窗帘。起初只是两三点雨滴敲击着窗户,长柄形状的闪电掠过,点亮阴沉密布的乌云。接着,远处传来几声闷雷。

    暴风雨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