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细雨

    镜中人穿着一身贴合身形的深灰色西服套装，系着一条漂亮的白色波点领带，头上有些虚浮的发丝也用摩丝精心打理过。忽略随着年纪增长日渐增多的皱纹与易长痘变差的肤质，稍有些凸起的肚腩和圆润的脸颊，勉强能够看出过往的青葱岁月里风华正茂的年轻踪影。

    又一次推了推在棉质衬衫下形成较大弧度的尴尬赘肉，季晨明白这已经是自己能够表现出的最好一面。这套西服可是他当年入职时攒了快三个月工资买的，没有花家里一分钱，纯粹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是偶尔出席公司年会会穿一穿，平时都挂在卧室衣柜最深处，如同对待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宝贝。好在当时定制的时候听那师父说的，订大了一点，否则现在再系上领带可能勒得像个滑稽的花脸小丑，就差鼻子尖没顶个嬉耍的红球。

    季晨扯动嘴角，镜子里自认为潇洒的人物也动了动嘴角。确认一切无误之后，他转身出门回到公司开始星期五的工作日程。

    “今天穿的好气派啊，季晨大叔。”

    说话的是坐在季晨右手边的小妹玲玲，玲玲是去年才进的公司，论辈分还算是季晨的后辈。但在谈情说爱这方面，经验丰富的能打过三个加在一起的季晨。一双透水大眼，容貌是一等的精致美丽，性格也热情开朗，对待爱情很是理智与从容。用她的话来说：“我不是不爱你，而是缘分未到。”

    或许是女性天生的情感敏锐，玲玲在季晨刚一落座电脑开机就发现平时话多的一箩筐的同事脸上意外地挂着温柔的笑，如同阳光洒落般温暖，身上的服装也不是一星期一换的随意老套，连头发也擦过光亮的摩丝。漂亮大眼在男人的脸上转了转，玲玲狡黠地笑着道：“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啊？”

    是恋爱了么？想不到中年老男人季晨对一个人心动的模样是这般的。玲玲心底暗想，事实上季晨给他的办公室同僚的印象也差不多如同玲玲所想，是做事散漫性格跳脱的一个男人。

    “不......还不是现在。”季晨乍听见玲玲清脆的嗓音，像是机器人被按下暂停按钮一样，平日的伶俐口才消失不见似的，忽然愣住了片刻，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动作起来，“我只是，忽然喜欢上一个人了。”他的眼睛看似认真地盯着启动中的电脑桌面，回答的却声音低了下去，黄褐脸颊也有些隐约的飞红，含着恋情花朵尚未开放的些许羞赧与天真的期望。

    “咳咳，是咱们公司的吗？”让我想想，上回那个营销部的小张似乎对季晨有那么点特殊的意思，还跑过来问他的微信号，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某公司经理，貌似也挺对这个老男人上心的。玲玲面上丝毫不乱，心里头却冒出诸多猜测。她可是爱情分析大师，虽说是自封的，但对于他人的恋情八卦还是挺让人心里暗爽的，尤其是和自己关系密切的，这比自己谈恋爱说对象还要刺激啊。

    “不是......”

    “是不是长得可好看了？”

    在玲玲步步紧追之下，季晨稍显窘迫地点了点头，依旧没说太多关于他所喜欢的那个人分毫消息，只是匆匆忙忙地应付一句上班了不多聊了，便中止了玲玲多到溢出的好奇话题。当事人季晨藏着掖着没怎么详细描述，却让玲玲更加好奇了。

    这个星期五的工作似乎比往常要更少一些，还是说对接下来与心里青年的相遇期待让季晨工作效率倍增，总之今天也没有推迟下班，自然而然地就准时准点下了班。收拾东西的时候，玲玲看出季晨的去意，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把双手伸过来。

    季晨没能弄清心思绕绕的热情女同事心里在想些什么，照着她所说的做了。随即感觉到果露（非错别字）在外的手腕皮肤轻轻一凉，玲玲又让他把脖子凑过来一点。握在玲玲手中的纯白色玻璃小瓶泵头被她轻轻压下，一阵轻雾飘荡在季晨脖颈衣领间，同时一股柑橘果味清香宛如飘动的丝绸送入鼻间，沁人心脾却不过度馥郁，刚刚好的尺度。

    “出去约会可不要忘记香氛的作用噢。”

    玲玲向着大叔眨了眨眼睛，明媚漂亮的双眸闪烁着对男人鼓起勇气的赞扬。

    季晨呆了一呆，恢复过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呢，只是去告白而已。不过借你吉言。”他的语调带着轻松愉快的向往，无框眼镜后面小小的眼睛盛着希望的光焰，嘴角也咧开高兴的弧度，“玲玲，谢谢你。”

    “嗨呀！”玲玲收回玻璃材质的透明香水瓶，施施然地坐回原位，“大叔加油～”她今天还堆了一堆工作没完成呢，心里头猜测这猜测那的甚至还拉了关系比较好的小姐妹人事部的小王小高一起联想，大叔的恋爱对象也没鼻子没眼的，还是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吧。

    季晨刚想习惯性地挠头，想到特地用摩丝固定好的一丝不乱的发型，赶紧停下了手，又感激地望了进入工作状态的玲玲一眼，提着包出门了。

    倒也可能只是一场玩笑，亦或者是老天爷在戏耍他季晨什么的。明明每周五都能在同一班地铁上相遇的青年，今天并没有遇见，季晨今日特地早起的一番精心准备只是付诸东流。启动的地铁玻璃车窗连绵地倒映出男人有些失落的表情，柑橘香气仍缭绕，却没有了目标对象，只是空空的寂寞。

    A城的天空又一次落雨，幸好季晨学习到上周没带伞被淋成落汤鸡的教训，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备用的雨伞。青灰色的涤纶伞面阻止了从天而降的雨水入侵，它们不甘寂寞地在不透水的伞面上灵性十足地打滚、汇聚成一群大粒大粒的雨珠，再顺着伞面弯曲弧度向着水平地面抱团摔落，诞生一朵朵形状不一的灿烂雨花。芳华仅存刹那，很快与地面上流动的水波同质化。

    今天的雨不大，仅仅是拂面的露水清扬这样的程度，季晨却格外的思念上周的那场大雨。

    在缠绵细雨之中，他能够想象这是心里尚未赴约的青年温柔地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