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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镜头

    月水到来后,月牙不得不再度过上每日喝药喝到吐的日子。

    但嘴里再怎么苦,和徐家清秘密地在一起后,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二人的关系,心里总也是甜蜜的。那天将离开医院时,蒙士谦趴在他耳朵上告诉他,他其实是会算命的,算出徐家清如果不和你在一块,霉运就会缠着小徐,他百分百活不长了。

    月牙好骗,全然信了他的邪话,又知道徐家清不信这些所谓的“封建迷信”,便不敢告诉他。

    后头徐家清的腿突然摔伤,月牙就胡思乱想,是不是霉运已经开始找上徐家清,就更加对蒙士谦的话深信不疑。

    好在徐家清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接下来就会没事的。月牙这么安慰自己。

    姐姐要他每日服的药是苦口,但镇痛止血的效果也是有的。这是他的性征成熟后的第二个潮期,已经明显比头一次时出血少多了,且他除了每天依旧要睡好久之外,已经逐渐可以下床进行一些轻微的活动了。

    在徐家清住院养腿的时间里,姐姐姐夫出差去了。月牙一人,在家里待不住,心思全在医院的徐家清身上,就担心他遭什么“不测”。徐家清也不忍丢他一人在家里孤孤单单等着,便交代了朋友董轶照顾他。

    董轶能和月牙成为朋友也是巧合。徐家清只在手机上拜托她,说家里人少,麻烦她照顾他的一个“身子骨不太行的弟弟”。董轶心中纳闷,她与徐家清自幼相识,关系很铁,从未听说过徐家清什么时候有弟弟的,也还是应允了此事。可过去徐家前,徐家清却又拜托她买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零食和用品。零食主要是些面包甜嘴儿,而别的,却是什么暖宫带,卫生巾,乳贴,红糖姜茶之类的东西。董轶觉得蹊跷,给一个小弟弟买这些女生用品做什么,另外,就算是弟弟,也还是男女有别,她一个女的照顾一个十六岁的男生会不会不方便呢?

    不知道徐家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到了徐家,月牙就在厅里迎她。看她进了家,先喊一句“姐姐”,即刻接过她手中物品,给她准备好了冷藏的酸奶和切好的水果,和她对了面,抱着腿含着胸拘谨地坐了下来。随便问了几句他的身世,他也支支吾吾,只说自己是跟姐姐来的,被徐家收留了。

    董轶对月牙的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懂事,勤快,就是笨嘴拙舌的,有点缺心眼儿,倒也不失可爱。他五官里透着一股娇态,做小孩子的动作却不显得做作,更何况,他确实是个孩子。

    也和他聊起天,才知道这孩子从来没上过学,来到徐家后,家里人一直在教他识字写字。他身体从小就不好,一直这样病怏怏的也习惯了。另外,董轶还发现,这孩子有个坏习惯,就是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交谈时她总觉着月牙如坐针毡,一直紧夹着双腿,脸颊泛着潮红,让她担心是不是他身体不舒服而不敢说,最后还是主动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月牙这才露着恳求的目光,说了句“姐姐,我想去解手。”才捂着肚子跑进了厕所。

    董轶不明白,是月牙太惧生,还是他平日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的,连跑趟厕所都要经过他人同意。

    再有,月牙好像对和徐家清有关的所有话题都特别感兴趣,只要她一提到徐家清,月牙的眼睛就瞬间亮了起来,而且话也会变多。

    看来徐家清还真的待这个小孩不错。董轶想着,这徐家清但凡能把对待这孩子的心思拿出一半来对待追求他的女孩,也不至于一直单身到现在。

    一看时间,觉得是时候带着月牙到她住所去了,董轶就提出来接月牙走。月牙这时候却开始推脱,说自己会给姐姐添麻烦,也没有别的拒绝的理由,一直到董轶告诉月牙,把他带到家里住,是她已经和徐家清商量好的事情,月牙才算是同意,跑回房间收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还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董轶的房子是她在大学城内租的小房间,正好她从前的合租室友离开了,腾出了一间卧室,董轶就把月牙安置在那。进了房后,月牙自己就开始铺床整理,完全不用董轶插手,董轶也只留下一句“那我给你准备午餐”就进了厨房。

    可等午餐准备好后,董轶在小客厅呼喊月牙,月牙并不应答,推门进去,孩子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睡着了,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被面。

    才正午不到,怎么在这个点儿就困了?董轶轻手轻脚地绕过来看着月牙的睡颜,要比出门时苍白许多。她一直怀疑月牙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看起来,像是贫血。

    她也不想就此吵醒月牙,便给他盖上了被子,就在她的手指划过月牙的前胸时,董轶感觉到了异样。

    月牙的双腿很自然地夹着被子磨动起来,鼻腔里发出两声舒服的嘤咛就安静了。他的胸部还…软软的?

    是个女的!董轶一头的黑人问号。什么情况?!她立马拿起来手机,给徐家清去了电话。

    “老徐,你这个弟弟什么毛病啊?是伪娘吗?我刚刚把他带回了我这儿,现在他在睡着,他的一系列行为已经让我着实有些怀疑他的性别了。你给我个解释。”

    徐家清那边响起来哗啦啦翻报纸的声音:“哟!我真忘了告诉你了,时榕是双性人呢。他最近生理期。额…是女性的生理期,出血量超大的那种。所以得拜托你给他整点补血的药或者吃的,他月经时候很容易犯困,而且他是个特别不喜欢告诉别人他到底哪儿不舒服的人,总之可能会很麻烦你…”

    董轶人傻了。听口气,徐家清有些不好意思。她忙表示:“咱俩这关系,你还跟我客气?我只是好奇而已啦!难怪他要在屁股下面垫被子睡觉。如果是双性人,我该把他当男孩,还是女生来照顾?”

    “这个…女生吧。嗯…”

    “…嗯。那行。不过我还是想感叹一句活久见。双性人...我只在你们生物院的讲座上听到过,想不到还真的能碰上啊。”

    沟通了之后,董轶带着新的认识再看月牙,就开始越看越喜欢了。首先是,她觉得月牙这崽实在太好养活了!董轶假期偶尔会去自家的面包房帮帮忙,有一个下午,她嘱托了月牙她可能会晚点回家,到了饭点就自己拆一盒冰箱里头放好的寿司,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就行,结果她一回了家,就看到月牙在厨房里,找了一口小锅来煮面条,原料简单到令人发指,两根面条,一把小葱,几滴酱油,连个蛋都不打进去,问他为什么不吃冰箱里的寿司,月牙就答,他看寿司只剩一盒了,想留给姐姐吃。

    其次,月牙简直像个田螺姑娘。董轶住处算不得特别干净整洁,她本人对居所的要求是:只要想找什么东西可以快速找到就好,乱亦有道。结果她的房子叫月牙一个上午给打扫干净了,为了不让打扫之后董轶找不到需要的东西,月牙还给董轶写了一张字条,写明在何处可以找到什么东西,给各个物件贴上了标签。董轶回来,惊得眼睛都合不住了,仿佛是她回错了家。

    再有,虽然是双性人,月牙却特别担心侵犯到董轶的隐私。他从不敢胡乱碰董轶家里的东西,想动什么都要征得董轶的同意。有时候个人在家,连借用一片董轶的卫生巾都要给董轶去个电话。

    一个周下来,董轶真是对月牙喜欢的不得了,她直接问徐家清:

    “老徐,你从哪弄过来时榕这个蜜罐子的啊。要不这样吧,你就把时榕让给我照顾算了,我真是喜欢这个乖弟弟,简直比养只小狗还听话。”

    徐家清马上say no:“那不行,他可是我的,别的什么东西我都能送,只有他,绝不转手给别人。董儿,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母性泛滥,怎么我让我们月牙在你那住了几天,你就成玛利亚了?和罗森在一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具有母性的光辉呢?”

    提起前男友,董轶觉得既委屈又烦躁,直接告诉徐家清说:“跟那个渣男有什么关系呀!你再提他我跟你急!”

    月牙不论到了哪里,都求着旁人带他去看看徐家清,但不要月牙过去看他,是徐家清的主意。他住院这几天一直忙着联系蒙家和南家两家人,在协商dna亲子鉴定的事情。董轶看月牙整天拿着一台折叠手机,望着里头徐家清的号码发呆,就教会了月牙用手机打视频。

    月牙问,现在他不光能听见二哥哥的声音,还可以在手机里看见二哥哥的脸,可是为什么二哥哥总不搭理他呢?

    看他个人在屋里,每天除了看书,玩拼图,做家务,就是不分黑白地睡,董轶可怜他,又突然起了个主意:她家的面包房离这里近,几步远就到了,何不带着月牙去那里玩玩呢?

    遂先斩后奏,带着月牙过去了。面包房里打工的大学生多,特别是像董轶一样的女学生,姐妹几个工作正乏味,看董轶带过来一个瓜兮兮的嫩弟弟,到了店里挨个地叫“哥哥姐姐”,又无比听话,都像看见昙花一现一般喜欢,想和月牙亲热。在后面,月牙说也想学做蛋糕,负责烘焙的员工争着抢着把月牙拉到自己身边去学去练。午间,董轶给员工定的便当到了,月牙把所有人的一起提进来,一个个送到哥哥姐姐的工位上,等到大家吃完了,就围凑到一块儿聊天,姐姐们喜欢月牙,有几个大大咧咧的女生老想摸摸他,看月牙怕痒,姐姐们纤纤玉手一捏他的腰,他就咯咯咯地笑,人在大座椅上扭作一团。

    来了人多的地方,月牙的气色果然看起来好多了。董轶也安心,还嘱咐月牙,任何时候觉得不舒服了或是困倦了,就立刻去找她,她会带着月牙到后面员工寝室去休息。她注意到,月牙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且非常容易沉着在一件事之中全身心投入,烤面包的流程步骤,他只用了半小时,看了别人做一遍就会了,当天下午就给烘焙师打起了下手,他像只小狐狸在工作台前转圈圈,嘴里嘟囔着“面粉…蛋清…酵母粉…”,手里井井有条地忙活着,不出一点乱子。

    这样一看,这个月牙倒是一点不傻,很少有过来打工的员工可以做到不犯错误的。不过他只擅长在后方参与甜品加工,有几次,负责点单的服务生觉得月牙形象不错,想带他去接待客人,月牙却不太行,说自己看不懂菜单,写字也很难看,会让客人不高兴的。

    十来天下来,月牙与店里轮班的各个员工都熟悉了。他用自己的小本本,把每个哥哥姐姐的名字都写了上去,他说,他来到青州,这里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他要记住每个真心待他的人,他们的姓名,容貌,要记在心里一辈子。

    徐家清要出院前夕,董轶也要按照约定把月牙送回徐家。最后一天要离开时,董轶给了月牙一千块的现金。

    月牙毫无防备,不明白为什么董轶要给他钱,董轶解释:“你在我家店里帮了这么多天工,我当然要给工资呀!”

    月牙把钱推了回去:“我不能要这个钱的。这些天,我给哥哥姐姐们添了太多麻烦了…我总会打瞌睡,还老是忘事儿,过不了一会就要跑厕所解手…而且,而且我从这里学会了做蛋糕,我应该给你钱的。”

    董轶捏了捏月牙的脸蛋说:“给我钱?小白痴,你有钱吗?”

    “…没有。”月牙摸摸自己的裤兜,里面除了徐家的钥匙,什么也没有。

    “那就把这个拿着,免得徐家清这家伙说我苛待你。这是你用你自己的劳动换过来的工资。以后如果你来姐姐店里帮手,照样有小钱钱发给你~”董轶摸了摸月牙的头,“去吧,告诉你家清哥哥,给他炫耀一下,他现在可还没有自己挣过钱呢。”

    月牙把这一小叠钱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是他自己挣来的第一笔工资。他明白自己是有用的,对于别人是有价值的。他立刻给徐家清发了条短信过去,说自己挣到了一千块!这次徐家清居然秒回,董轶看到,是条贼肉麻的“亲亲我们月牙。??”

    要送走月牙前,店里给这个团宠准备了一块插着蜡烛的小蛋糕。有人问过月牙的生日是几月几号,月牙说,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不知道生日是几号。大家又一阵可怜,不明白哪有小孩不知道自己生日的?就私底下密谋着一块给月牙补个生日,这才有了这个每人都参与了制作的生日蛋糕。

    当闪烁着烛光的小蛋糕被餐车推到月牙面前时,两行眼泪从月牙的眼窝里涌了出来。他抹眼泪的动作很慢,却很用力,让人觉得他其实并不想把落泪的样子展示给别人看。

    “我…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的,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

    “所以今天我们大家给你补一次,以后你多多来,每次我们都给你补,今天先补一岁的。大家一块给小榕唱生日歌吧。”

    女生里最喜欢月牙的那个员工起了头,众人一起拍着手给月牙唱生日歌后,董轶说,让月牙许个愿望,把蜡烛吹灭。

    月牙问:“只能许一个吗?”

    那姐姐回答他:“你当然可以许好多好多愿望,但每次生日,只有其中一个愿望可以成真。”

    烛火映着月牙卧蚕里躺着的眼泪。他闭着眼睛想了好久,他有太多想实现的愿望了:他希望姐姐姐夫可以一直好好的,最好能赶紧有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他希望医院里躺着的蒙爷爷的心脏病能好起来;他希望罗森哥哥和董轶姐姐可以重新在一起;他希望董轶姐姐家的面包店可以赚很多很多钱,这样就可以给这里的每个哥哥姐姐发很多很多工资;他希望徐家清不要再受伤了,他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他想和他在一起…

    可为什么只能实现其中一个呢?月牙不想做选择。心中的每个愿望,他都不想放弃。

    最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悄悄说:希望我这辈子能有机会报答每一个有恩于我的人,这些人,都是我的家人。

    吹熄了蜡烛吃蛋糕时,又有人提议,说时榕在这里和这么多轮换坐班的员工一起干活吃饭,十来天了,居然一次也没让人家穿过正儿八经的的工作服,这多不合适。董轶一想也对,就去仓库捡了一件新的工装。店里食品加工的员工服一律是浅黄色的。男员工是白衬底和黄色围裙与工装裤,女员工是白短袖外套着黄色连衣短裙,董轶给月牙拿来了男士制服,让他换上之后却觉得有点奇怪,月牙的骨架太小,装进男士制服里头空荡荡的,看着不太协调。

    有女员工怂恿:“男士不合适,那就换裙子穿啊!我们来给小榕化妆。”

    董轶说:“哎哎哎,别太过分。不要因为觉得可爱就欺负人家,人家是男孩。”

    最后还是让月牙穿了最小号的男装,但脑袋上顶了一块三角巾扎成的帽子,将短发全包了起来,远看着就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分不出来男女。董轶取出了拍立得,把员工们一块叫到了店前头。

    董轶随机抓取了一位幸运路人来帮忙拍照。一说要列队,在场的七八个人都抢着要和月牙站一块,个个往C位上挤。最后没辙了,只能把月牙簇拥到中间,大家坐的坐,蹲的蹲,都冲着镜头做起了鬼脸。

    “来,看镜头。”路人举起拍立得,将镜头对准了最中心的男生,“三,二,一,笑一个(≧?≦*)”

    照片吐出来,背着光热成像后,董轶把照片在空中甩了甩,才送给了月牙。这是月牙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自己在照片的中心,学着别人比剪刀手,他都忘记了为什么拍下的一瞬间自己是没有看镜头的,但他很开心,和照片里的每个人一样,眉眼湿漉水灵,嘴巴弯弯的,像夜空中的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