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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出口后,陆郡好像再没耐心停留,心烦意乱地推门离开了。

    厚重的木质门板来回晃了两轮,最终啪嗒一声,很突兀地扣上了。

    聂斐然周身发冷,下巴不住打颤,像被扔进了冰冷的黑洞,无止境地下坠,却永远触底不到底,连带心间所有的光逐一熄灭。

    大概最后的那句话太有冲击力,让他脑子混混沌沌的,像有坚硬的木棍在里边搅来搅去,撕扯着神经,发散到四肢百骸。也像一张即将报废的渔网,再也承受不住完全两股完全相悖力量的冲撞,濒临破碎。

    是具象化的痛苦,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度秒如年不过如此。

    两分钟后,陆郡去而复返,看到聂斐然双手抱住头,委顿地趴在桌上,映着背后灯火辉煌的热闹街道,只让人觉得孤单又狼狈。

    他沉着脸,把一串车钥匙拍在桌上,"慢慢想,想明白了把车开回去。"

    聂斐然直起身子,眼睛肿得像两颗桃,脸上被泪水糟得红一块白一块,看向他时却有几分茫然无措。

    陆郡错开眼神,一秒都不愿与他对视。

    于是很快,包厢里又只剩下聂斐然一个人。

    透过落地窗,他看到陆郡站在街对面打电话,十分钟不到,来了一辆他没见过的黑色轿车,车停稳后,驾驶位的人紧接着递出一包烟。

    夜色如泼墨,陆郡站在暗处,隐没了轮廓,只剩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交替,伴随几缕白色烟雾腾起,朦胧得像场梦。

    之后车开走,街道越来越空,晚风卷着街道两旁无精打采的树,而聂斐然继续对着满桌残羹冷炙发呆。

    一直等到餐厅打烊,他不得不摁铃结账,侍者走到他面前,躬身,"先生您好,陆总的消费已经记账上,酒还有一瓶没打开,请问需要寄存吗?"

    "……存吧,麻烦了。"

    他木然地起身,抓了手机和车钥匙,一只脚才踏出餐厅门,身后服务生又追过来,"先生,您忘了外套。"

    聂斐然外套搭在肩上,提着那串钥匙,浑浑噩噩地下到停车场,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车停在哪里,像进了迷宫一样晕头转向,最后也不管会弄脏衬衣,靠着一根柱子掏出手机想查GPS。

    附近的商场陆续打烊,晚间小高峰,停车场正热闹。

    他佝偻着背,眼神飘乎不定,一副好欺负的醉相,实在引人遐想,于是路过的车不时停下,不乏心思不正的人伸出头,吹个轻浮的口哨,问是否需要带他一程。

    随便一个人,他问:"有烟吗?"

    "当然,会抽吗?"对方递出一支手卷烟,"悠着点,劲大。"

    "火。"

    他凑近,面无表情地就着那人手里的打火机吸了一口,被呛得一阵猛咳。

    "谢了。"他说完,转身就走,不管背后人鱼脱钩般气急败坏的咒骂,任由辛辣刺激的感觉直冲脑门,涕泗横流也不停,一口接一口,好像只有这么折磨自己的感官,才能从刚才那一瞬的迷失里跳脱出来。

    这时,又一辆车停在面前,他眼色都懒得给,刷新着之前在app里绑定的行车定位器。

    "聂先生……"

    车上的人叫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他抬头,看到家里的司机。

    "您喝酒了吧,今天没和陆总一道?"郑叔服务陆家二十年,十分拎得清轻重,对聂斐然这副啷当样视而不见,热心道:"我从公司下班,看定位家里车一直停这儿没动,不放心过来看一下。"

    聂斐然头痛欲裂,没有力气戳破任何,更不想说话。

    郑叔很会察言观色,马上把后座门打开,请他上去,"车今晚停这儿吧,明天让小王来开走就成。"

    "谢谢您。"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累极的样子。

    车驶出停车场后,郑叔将空调打开,又贴心地把音乐声调大,大到刚好掩住他压抑的抽泣。

    太多疲惫,太多不甘。

    但他走不了了。

    他听着晚间电台播的那首歌,流了一路的眼泪。

    「我放弃。」

    聂斐然想——

    「我只能选择他。」

    -

    那晚到家后,他没有进门,在花园的秋千上坐着,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机记事本编辑好邮件,导入邮箱后,设定好了定时发送,之后马上关机,不敢再多看一眼。

    不可以后悔。

    而另一边,陆郡等他等到耐心告急。

    从到家开始,呼吸没有一秒顺畅过,一想起任何聂斐然会选择离开自己的可能,他心里的那把邪火就恨不得马上把周围的一切都燎尽。

    因为他毫不怀疑聂斐然做得出来。

    快十二点时,焦虑和不安已经快把他逼疯,挂钟上秒针每拨动一下都令他倍感煎熬。他坐立难安,给吴慧打了通电话,之后走到阳台上,恶声恶气地对聂斐然说:"回来了一直坐外面干嘛?这还是你家!"

    他语气很差,声音回荡在花园里,冷硬得像魔鬼的召唤。

    聂斐然深吸一口气,上楼,走到卧室,一开门,正对上陆郡发红的一双眼。

    他坐在沙发边,目光牢牢锁住聂斐然,像要把他生吞活剥,而脚边踩了一地的烟头,把结婚时特意定制的地毯烫得疤疤癞癞。

    地毯上原本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图案,如今只剩下几片模糊的暗绿色块,裹着烟灰,愈发黯淡无光,让人回忆不起它刚铺上时生机勃勃的样子。

    聂斐然手足无措地走到他面前,不等他问,身体微微颤抖着,缩着脖子说:"……我不去了。"

    陆郡看着他,感到一阵窒息的绝望。

    他的表情和姿态,哪一个都清楚明白地写着他口是心非,但说出口的四个字又正中红心,是陆郡唯一想要听到的。

    他像个明知故问的傻子,明明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固执地等待一个聂斐然亲口说出的答案。

    但他不要当圣人,至少这一次,他要自私,要占有。

    他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使一同毁灭也不放开。

    这是一个溺水的人出于本能的自救。

    他不会让自己再淹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