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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斐然的冷静都是装的,其实脑子里跟烧了开水似的。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下午的交流会铁定黄了,但坐上出租车后,他又突然想起——

    公文包还在会场。

    唉。

    不得已,掏出手机,可又实在不想给颜饶打电话,简直前狼后虎的感觉,太糟糕了……

    干脆由他吧,不行下班后接了孩子再跑一趟。

    等回到公司,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因为淡淡的烟草味道总萦绕在鼻尖,而脸颊和耳朵持续高热,烧得厉害,就像那个人还在耳边碎碎念似的。

    然后镜子前一晃,他愣住:

    一张脸,除了鼻子,哪里都是肿的。

    稍微哭一下就上脸,他自己都烦这样。

    但凑近以后,很容易就看得出,肿和肿之间并不一样。

    眼睛肿是因为眼泪,但嘴唇和脸颊却全拜陆郡所赐。

    陆郡像很久不见荤腥,吻得太用力,在他脸颊上压出两枚绯红的淡痕,而嘴唇在此刻则显出吮弄以后轻微充血的状态,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正经。

    对此情境,聂斐然不禁想起:在那封以为寄不到的信中,结尾处,他曾虚张声势地说过要把陆郡脸亲肿,荒唐的是,最后实际执行效果却反了过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在心底叹了一句。

    可一想到刚才那个缠绵的长吻,聂斐然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但也愈发难受——后悔自己不该头脑不清地听之任之,至少推拒的时候还要更坚决一些。

    聂斐然在洗手间磨蹭了小半天,又去自助机买了冰冻的矿泉水,一手握一个,摁在脸颊两边降温。

    一闲就容易陷入胡思乱想,他有些鸵鸟地想要逃避,不想好好一天都被这件事毁掉,所以紧接着回到办公室,打开文件传输,远程同步了早上的文档,先说服自己整理出用于下次会议讨论的概述。

    一小时后,颜饶终于灰溜溜地提着他的公文包回来了。

    颜饶站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不敢进,而聂斐然心里的别扭和介意还没消散,所以并不像平常那样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板着脸,盯着显示器,没有给他眼色。

    颜饶第一次露出了局促的表情,欠身把门带上,然后挪着步子凑到他办公桌边,乖乖把包放在他常放的位置,躬下身子讨好道,"斐然,哥,我错了。"

    颜饶这个人平时待人接物跟只泥鳅一样滑,接近三年的同事相处,一个办公室,聂斐然还从没跟他红过脸,甚至也没见过他像中午那么刺头似的去主动调侃得罪谁,属于中央空调一类,所以聂斐然实在想不通。

    而他这副不打自招的低姿态模样,聂斐然拿着头痛,所以没晾他太久,忍了一会儿,撑着额头,痛心疾首地问:"颜饶,你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我口无遮拦,说错话了。"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那几句话多不合时宜。

    他这么爽快认错,倒令聂斐然有些骑虎难下,他原本不想挑破,但今天发生的事,摆明了不说不行,所以抬起头,尽量诚恳地看着颜饶,"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是,颜饶,我只把你当同事,当朋友,当弟弟,你懂吗?你不能说那种话。"

    颜饶本来拿准了聂斐然的心理,以为至少还有得周旋,没想到聂斐然打直球,一开始就干脆地奉送他一记结束出局。

    "原来你都知道,"他瘫坐下去,坐在地板上,仰起脸看着聂斐然,叹了很长一口气,苦笑,"那按流程,接下来是不是要给我发好人卡了?"

    "不用发,"聂斐然垂着眼,轻声说,"颜饶,你永远是筠筠最喜欢的小颜叔叔,就这么多了,好吗?你那么聪明,不需要我说得太直白。"

    颜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品味着这句话,然后抬起手臂,使劲搓了搓脸颊,有些挫败地说:"其实我挺蠢的,我是真的嫉妒他,又找不到正确的努力方向。"

    "别这么说,你有你的闪光点,"聂斐然有些不忍心,"而且你们不是竞争对手,明白吗?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考虑范围内,没必要去较这种劲。我不会再跟他复合,也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了,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的选择。"

    "我明白……"颜饶垂下头,过了很久,低落地答了这一句。

    "所以我们没事了?"聂斐然以为他想通,如释重负,朝他伸出手,"起来吧,地上挺凉的。"

    "不用,"颜饶老大不好意思,自己站起来后,整了整皱掉的衬衣,却还不死心,又像想要活跃过于沉重的气氛,给自己打圆场,"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

    聂斐然看着他,抿着嘴摇了摇头。

    -

    会堂大厦,陆郡走到门口时,路边一张停着黑色轿车放下车窗,郁禾伸出头,叫了他一声。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停下脚步。

    "等你,"郁禾说,"还是想跟你聊聊。"

    他说的刚好也是陆郡想的,虽然当下所有的事都半半拉拉地搅和在一起,但按轻重缓急分的话,陆郡确实希望尽快说明白,谁都不耽误。

    "你等我一会儿,"陆郡说完,给助理打了电话,安排好下午的事,然后走向黑色轿车。

    郁禾坐在驾驶位,替他开了车门,而陆郡上车后有些奇怪,"你早上自己过来的?"

    "没,刚才让司机先走了。"

    陆郡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和平时不同,侧目察看了一眼,看到郁禾脸上的表情有些低沉。

    "我刚刚看见了,聂斐然。"郁禾不愿躲躲藏藏,大方承认。

    跟陆郡分别后,他坐在车里发呆,然后看到聂斐然从大门走了出来。

    他当然认得出,因为面对crush的前任,没有人可以不好奇,所以他私下也查过聂斐然,甚至偷偷去看过他和陆郡的女儿。

    这很不正常,郁禾自己也知道,但他忍不住。

    他还忍不住拿自己跟聂斐然做对比。

    结果当然只是加深了自己的无力感。

    ——用自己的短处比别人的长处,大概是人之常情,尤其在一段处于劣势的感情里,得不到应有的回应与认可,就时刻都是自卑的。

    所以聂斐然一出现,他的心一下就乱了,各种猜想冒出来,马上明白了陆郡为什么特意在工作日来参加这种无足轻重的行业会议。

    而就在他还没想清第一个问题时,陆郡紧跟其后,脚步匆匆地追了出来。

    那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

    如果有骨气一点,他应该立刻让司机发动车子离开,但他没有做到。

    如果做得到,那就不是可以那么卑微地等待一整年的郁禾了。

    ——他没有离开,而且下了车,跟了过去。

    而跟上两人以后,隔着街道,他只看得见巷子的一面墙,上面投映出的两个叠在一起的剪影:

    其中一个人不停挣扎着要推开,而另一个人缠着抱着吻着,像拥有耗不尽的耐心,对他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

    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

    那居然是陆郡,跟他印象里的那个男人全然不同。

    因为过去一年的陆郡,只是那个跟他一起吃饭,教他怎么运营公司,送他回家,礼貌地帮他开车门关车门的"相亲对象"。

    再没有更近一步了。

    郁禾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主动的样子。

    一次也没有。

    大概因为他所有的情绪,不管好情绪还是坏情绪,都只给了聂斐然。

    所以不会有他郁禾的份。

    他呆呆地看着,挪不动脚步,而对面的两个人纠缠许久后,好像终于水乳交融,影子不再晃来晃去,像给墙壁粉刷了一片浪漫而私密的壁画。

    但几分钟后,从他的角度,看到了陆郡左半张脸——

    或者说,不止,还有眼泪,手指印,以及唇角的伤。

    郁禾瞪大了眼睛,说不出那一刻的心情,只用惊讶不足以描述,只是觉得很可怕。

    因为那种剧烈的感情纠缠,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无论反差感还是冲击性都太强,令他感到震撼,也令他深深地沉溺于爱而不得的痛苦。

    他不懂,为什么?明明受伤了,但流着泪的样子又透露出一种精致的脆弱感,让他怀疑二十分钟前那个冷静交待他先回公司的陆郡跟眼前的人是否是同一个。

    ——永远高不可攀的,冷淡的,理智的,有的时候甚至是薄情。精明却不令人讨厌,好像从不会犯错,也不屑这些愚蠢的儿女情长。

    郁禾以为这才是陆郡。

    但这一场没名没分的偷窥,只是让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陆郡哭。

    人真的可以爱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吗?

    -

    陆郡还不知自己心思早已暴露,听到郁禾说碰见聂斐然,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所以沉默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对接下去要说的事于心不忍,打算不要那么潦草,所以轻声问,"还吃饭吗?法餐?"

    而郁禾收回思绪,摇摇头,张口想说话,但看到陆郡嘴角破了皮的小伤口,伸手拉开手套箱,翻出一包消毒纸巾递给陆郡。

    "擦一擦吧。"他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陆郡。

    闻言,陆郡难得露出细微的窘色,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来,极不自然地抽了一张纸巾出来。

    "陆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了呀?"郁禾小声问。

    陆郡有些惊讶,"我——"

    "如果跟我想的一样,那我先说,"郁禾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地看着他,"我以后不想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