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冤家路窄
人群哗然。 那官差头头一脚踹在白猿后背,将其踹了个趔趄,神气活现道:“这妖道与那通臂猿圣勾结,妄图暗中下毒毒害城中百姓,被潘二公子的剑仙朋友不远千里赶来降伏,连同那猿妖的手下,一同压来府衙治罪,还不谢过潘家二公子!” 围观百姓,立时是大眼瞪小眼,议论纷纷。 白猿骤然狂笑,通红双目渗出血泪:“实话告诉你们,我家猿圣爷爷适逢破境之时,无论那潘家小儿是否前去行刺,你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被捉去生吞活剥,拿去炼丹。” 话音一落,宿夜城府衙大门处围观的百姓,无人不觉心中一阵恶寒。 人群一拥而上,拳打脚踹,将先前招呼潘固那套,又悉数重复在袁恩身上。 若不是那群官差阻拦的及时,恐怕连那昏死过去的道人,也要当场殒命。白猿挨着打,将脸埋在地上,无声的笑了。这是夏泽对他最后的吩咐,若想活命,就照他说的做。 一个三境武夫,只要是运起纯粹真气,平民百姓这样的轮番毒打,任你人数再多,也无异于蚊虫叮咬。现如今落入他人之手,别无他法,唯有任其摆布,能活几天是几天。 不过如果能侥幸存活到大战落幕,袁恩还真想看一看,自家老祖宗和宿夜城,到底谁能够笑到最后。 潘固看着眼皮底下的疯狂的人群,走到那位官差身旁,轻声耳语道:“那位少年在将降伏的妖道和猿妖,交付与你们之后,可曾说了什么?” “哎呦,瞧我这记性。”官差头头一拍脑门,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然后轻声回道,“回大人,那少年说,老爷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到,希望大人也能信守承诺。” 潘固神色有些复杂,点了点头,让官差退下。 那少年何等的聪明,肯定一早就猜出了潘固看破他身份的事实。 从他读书之日起,便被教导‘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直至今日他仍可坦坦荡荡的说一句,他潘固,忠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苟且偷生,是家国社稷,是黎民百姓。 因此与这少年做这一笔交易,实属无奈,是他这个父母官无能,是他这个四境武夫有心无力。 潘固清了清嗓子,拢袖拱手:“诸位乡亲父老,本官管教弟弟无方,这才闯下弥天大祸,潘某自知愧对百姓爱戴。但本官有一言不得不说,通臂猿圣近二三十年来,屡次下山掳获我城百姓女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致使此地百姓深受其害,若是有他在此一天,百姓便无安居乐业可言,因此本官下定决心,要彻底铲除此等妖物。”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事到如今,也不瞒诸位,正值宿夜城危急存亡之秋,本官早已颁布征集令,恳求大齐境内各处山上宗门大能前来一同守城,若是成功斩杀那三妖,今后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将不再用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不会再有女子要受与家人、情郎分别之苦!” 这一番慷慨陈词,在那群百姓耳中,如同九天玄雷,震耳发聩,说话间已有不少百姓当即跪下,泪流满脸。 “潘某愧对诸位,但请诸位放心,此战过后,若不能胜,潘某绝不会贪生怕死,绝不会活着退出战场!” “诸位若是想要出城避难,潘某也不拦着,只是唯恐猿妖诡计多端,在半道设伏......” “愿同潘大人一同战死!” “青天大老爷圣明!” “青天大老爷圣明!” 百姓纷纷下拜,皆是泪流不止。 另一头,夏泽独自来到那间酒肆,刚要开口,不想那位小二先一步迎了上来,只是有些揣揣不安。 他赔笑道:“客官,刚才有位姑娘,说是你的朋友,说什么也要喝你那壶温着的酒,小的实在是拗不过,只得将那壶酒端了上去,不过客官放心,小的早就将另一壶酒温上了,不耽误客官大事。” 夏泽笑笑,这小二到底是会来事儿,于是随手递去两个铜板,道一句:“有劳了,那位姑娘就是我要见的朋友,不想这一路走走停停,竟与她错开了。” 小二接过赏钱,自是连番感谢,事实上那位客官留下的两贯钱,别说是单单喝上三四壶酒,就是各种大鱼大肉吃上两天也富余了。不过这位大爷给的赏钱,不多不少,合乎规矩,因此小二也乐享其成。 另外他有些好奇,这位公子与那飞扬跋扈的少女,究竟是何关系,初出江湖闯荡的少年,还有情窦初开的少女,若不是他们年纪与自己相仿,他都要忍不住去幻想缠绵悱恻香艳故事了。 “劳烦店家,上一桌可口的饭菜。”夏泽走入雅间。 推开门,酒桌旁早就坐了一位喝的酩酊大醉的少女,眼眸之中,盖上了一层雾气,如月笼轻纱,美的不可方物。 “你来了啊。”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秋水眸子一瞥那少年苍白的脸色,泪水就顺着脸颊落下了。 夏泽心中有些忐忑,但眉眼端的一身正气,道声:“林姑娘,许久不久。” 其实在林露清身旁,还有一位,就是被夏泽派去为陈点香讨回香火灵气的胖子伥鬼,他办了正事,便循着夏泽的气息,到这间酒肆等待夏泽,不想等他掀开门帘,才发现早就有位女子在此落座。 她苦着脸,一杯接着一杯,像是要借酒浇愁,只不过一壶酒下肚,那眼泪便吧嗒吧嗒的掉个不停。 “想来是公子在江湖上欠下的风流债吧,不知此人跟脚,还是走为上计! 他刚要遁去结果平白无故被那女子一个冷眼,吓得瘫软在地。 “你也在这等他,不许说话,不许有多余的动作,不然......” “来晚了啊。”林露清揩去满脸泪水,摸了摸那少且余有温热的酒壶,尴尬的笑笑,“这酒忒辣了。” 夏泽看出她在掩饰,于是也附和道:“这的酒水太浑,喝酒了容易呛人喉咙,林姑娘慢些饮酒。” 林露清故作镇定,一口菜,一口酒,说道“你们先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的事待会再说。” 伥鬼有些吃不准这位姑娘喜怒无常的性情,眼神询问夏泽,后者便点了点头。 “公子有所不知,刚才我顺着宿夜城散发的阴气,一路寻到城中那一处鬼窟,果真让我找到那个盗了小姑娘香火的女鬼,那女鬼联合一窟之鬼,死命抵赖,拒不承认盗了香火,小的便用少爷借我的飞剑,连恐带吓,才让他们乖乖归还,只是等到小的回到城隍庙,才发现......”伥鬼话语微迟。 夏泽脸色骤变:“才发现什么!” 伥鬼噤若寒蝉:“小的回到城隍庙,本想将那香火灵气还给那只小女鬼,却不料早些时候有位女子修士,说是为了抵御通臂猿圣攻城,说什么也要拿走城隍爷的金身增进修为。” “那小童拦着不让,被那女子修士用道法打成了重伤,还要以那小女娃的魂魄做要挟,最后那小童只得将自身温养的神韵碎片作为交换,才得以护住那座金身。小的将香火灵气还给小女娃,本想着前来通知公子,岂料那小童将我们当做与那女子是一伙的,将我赶了出来.....” 夏泽默默端起酒杯,将杯中一口灌进口中,啪的一声,将手中酒杯捏碎,齑粉从手心滑落。 伥鬼吓了一跳,待他回过神时才发现,夏泽的眼眸之下,有两道形同獠牙的红色符文,缓缓浮现,而他本人的气势,阴沉的像是置身于尸山血海中的洪荒莽兽。 林露清,放下筷子和酒杯,仔细端详着夏泽的神情,目光灼灼的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夏泽的脸。 怎料夏泽蓦然抬起头,散去一身戾气,连带着脸上的红色符文也消散于无形,苦笑着说:“抱歉,林姑娘,我失态了。” 林露清只得仓促收回伸出的纤长玉指,摇了摇头。 伥鬼汇报了前后因果,得了夏泽的口谕,逃也似的躲回了栖身符纸,这样的场合,虽然不是剑拔弩张,但是如果真要发生点什么,肯定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夏泽正了正神,没有了先前的怒意和颓唐,重新端起酒杯,往杯中倒满酒水。 “我要先给林姑娘道个歉,自罚一杯!”夏泽显得有些局促,连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等到这一杯饮尽,呛得连连咳嗽。 对面的少女,并不言语,双手托着香腮。眼前那位少年,与她记忆中有些像,又好像不太像了。夏泽好像没有那么黑了,还瘦了不少呢,她有意无意的以内视之法巡视夏泽的气府,瞅见那一片狼藉,眉毛一挑。 不过他可真好看啊,林露清眼神渐渐有了些笑意,原本被莫名其妙切断姻缘线,以及千里迢迢来此见他一面的委屈,就这么无影无踪了。那位好生得意的女子呢?后来与他结为道侣了吗?还有当初他为了救下那位姑娘朝他打的那一击掌中雷,让她耿耿于怀了好久好久....... 有些遗憾的便是,这一共才见过两回,因此她对这位命中人知之甚少,她走了之后呢,夏泽又经历了什么,她一概不知。这一面才发觉,原本那个乡野少年,现在已经是位气宇轩昂的武夫了。 “说来惭愧,林姑娘,我们一共也才见过两回吧。”夏泽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未与姑娘商榷,便私自斩断你我之间的姻缘线,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林姑娘会不会不开心.....” 林露清伸向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轻松的笑笑:“应该是不会的,这你大可放心。” 若是真像她口中所说,那先前为何又会流泪呢。 夏泽没有如释重负,再度往杯中倒满一杯酒,一口吞下,脸色涨红,但语气逐渐坚定:“林姑娘是位好姑娘,因此我也不想寒了林姑娘的心,姻缘线上的气运我只留给自己一小部分,其余全部留给林姑娘。” 夏泽说头一句话的时候,林露清就有些听不下去,恼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私自斩断这根姻缘线,你才会遭逢大难,才会被人拍碎三魂七魄。我林露清不是小气的人,你就是贪心一些,给自己留下大半气运,我也不会怪你的。你以后要遭的难,恐怕只会更多,你不后悔?” “不后悔。”夏泽坚定答道。 林露清气的直拍桌子,满脸通红,而对面那个少年,一脸的问心无愧,这让她更加难以平复内心。 “是为了云溪镇上与我大打出手的那位姑娘?” 夏泽怔住了,然后口气难得的强硬,只有四字:“无可奉告。” 林露清翻了个白眼,他掩藏的再好,那一瞬间的眼中的温柔,是藏不住的,于是她换了一种口气问道:“人间情爱,真有这么好?值得你连天大的机缘都可以舍弃不要,知不知道,若是你我姻缘线未断,假以时日,你的成就,最低也得是太乙境。” 对面的夏泽,听到这话,长舒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重担,弄得林露清有些窝火,更是满头雾水。 “林姑娘,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你与我之间,是合不来的,”夏泽笑容灿烂,“姑娘追寻的是大道,人说大道运行,日月运行。姑娘想来是不喜欢我的,会不会无论是谁,只要牵了姻缘线,与林姑娘大道契合,那林姑娘便不会有怨言?”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林露清脸上不由得浮上一层寒霜,盯着夏泽的双眼笑道:“是又如何?” 夏泽丝毫没有再回避,蓦然笑道“可我不愿意啊,林姑娘要的,会不会只是一位与你共赴大道的道侣?” 对面的那位女子一时气急,哑口无言。 他倒完酒壶中最后一点酒水时,眼中已没有了林露清,像是遥遥望着远山和苍海:“我曾与那位姑娘说过,假如这份姻缘线牵的不是我夏泽心里真正喜欢的女子,我管他什么上天注定,天作之合,就是马王爷拿着鬼头刀放在我脖子上胁迫我,我也不要;若是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一个我喜欢的女子,而她刚好就是所谓的天赐良缘,那才是极好的。” 女子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她忽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夏泽站起身,一道红线自他指尖飞出,落在林露清身前,正是那把离火八荒剑,像是有些哀怨的看向夏泽。 “这把离火剑本就是林姑娘的佩剑,今日正好还给林姑娘,愿林姑娘今后,平平安安,道途一帆风顺。” 林露清一巴掌将离火剑拍的倒飞回夏泽身边:“比他强的佩剑,我那里多的是,她既然送你了你就好好收着,滚远一点,别来碍我的眼。” “还有啊,谁说我要走?”林露清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本姑娘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你一点也不心疼?怎么也应该给我安排个住处,带我四处转转不是?” “这.....”夏泽面露难色。 “怕你那位心上人生气?”林露清笑问。 “好吧,那我便让小二,在此处为林姑娘找寻一间客房。” “想的美!我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林露清狡黠一笑。 林露清摆摆手:“别误会,我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与你了断恩怨,还有件事,就是我要借此观道一场,砥砺道心。” 夏泽思索良久,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他便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林露清像是尤其看他尴尬的神色,一同返回之时,总是有意无意的要去触碰他的手,一脸笑意,所以这一路夏泽近乎逃也似的要与她拉开些距离。 回到了潘府,徐修竹一眼便看到了夏泽身旁的女子,歪嘴一笑,这位难不成就是夏泽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不过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如同腊月里的河水,凝固在脸上。 林露清环视四周一圈,啧啧道:“就这几位酒囊饭袋,也能助你对敌那头通臂猿圣?” 白吕瞥了她一眼,手中电光迸射。 阿玉则是一脸冷笑,从指尖长出利爪,然后被何煦一把拉住,在她耳边轻声言语。何煦在云溪镇上见过她一次,是大概知晓来龙去脉的。阿玉虽然没有立刻冲上前与林露清大战一番,但指尖的利爪,仍未回收,怒目而视。 夏泽转过头,没好气道:“林姑娘,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言辞可以客气些。” 林露清轻哼一声,找了个台阶坐下。 徐修竹来到夏泽身边,低语道:“阿泽,这位姑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看着脾气可真不好啊,你以后的日子可有的受了。” “当然不是!” 这时,有位小吏一溜小跑,走进院子,开口道:“诸位仙师!各路山上神仙陆陆续续都到了,潘大人让我请几位移步议事大厅,一同商讨守城计策。” “好,我们稍后就到。”夏泽说道。 那位小吏眼见夏泽答应,便去往别处通知其余人。 夏泽缓缓走到一水井旁,心念一动,白色法袍虚影一闪而逝,三座万千光点,一颗颗落入水井内。 先前打听过了,这两日到来的各路宗门子弟全都居住在府内,这府衙内的水井相互连通,假如那道人口中说的是实话,只下了一半剂量的药粉,那不出一个时辰,这井水中的毒便会被他的神意去除干净。 众人移步到议事厅,各自落座。 潘固瞅见夏泽等人到来,笑着点了点头。 夏泽环视一圈,竟然发现了两位熟面孔。 各路宗门子弟,相互寒暄客套,而那位与潘固谈笑风生的男人,不正是经历了马哭坟一役的聂月明吗?夏泽注意到一旁的女子,满脸呆滞,形若傀儡。 “苏纤?” 夏泽忽然猛地转过头,有一男一女从门外走进来,男的背上挂着大刀,正是在城隍庙里遇见的那两位。 “这股味道.....”夏泽从那女子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股掺杂者鲜血和香火的味道。小白郎的吞天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