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沙城

    纵使逃出皇城，一路上也不太平，不少武林人士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对她们围追堵截。

    师祁芸虽然痛恨这帮有眼无珠之人，却更在意玉琳琅的感受，对方让她不要计较，她便真的不会对他们下死手，聚气于指，五连瞬发，几十道剑气由指尖暴射而出，精准刺在来袭之人的死穴侧旁一寸位置，是手下留情，亦是威慑警告。

    众人捂着肩颈相连之处上的同一位置的血洞，均知道这一击要是打在颈上，他们已经去见阎王了。能眨眼间发出数十击，且打中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伏枭的武功何时这样厉害了？震惊之下俱灰溜溜逃散。

    夜晚宿在荒庙，点起火堆，烤热了白天顺道买的饼，师祁芸拿来一张，凉了凉，撕成一小块喂给玉琳琅。所有人都在默默吃着东西补充体力，不发一语。

    “她设了那么大一个局，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最后竟然会放你离开，老婆子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她了。”

    铿锵有力的女声飘荡在荒庙上方，敌意分明，较以往却更显苍老疲惫。

    庙里四人同时起来，走出门口，肩并肩站成一排，警惕地望向远处立在高树顶端的老妇人。

    师祁芸指着她：“你跟踪我们？！”

    “少抬举自己，老婆子只为一人而来。”边苦李用拐杖一指负伤体虚的玉琳琅，“玉幻，你答应过的事却反口违约，真以为老婆子我会轻易放过你？若你愿意跟我回西州，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做天方教的下任主教。”

    这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稍加调教前途不可限量，嗜强如命的边苦李自然不会放弃这块好材料。

    “前辈，对不住，我不能和你回去。”玉琳琅断然拒绝，举起右掌打向自己丹田，“你的功夫，我还给你。”

    见她要散去天行健功法，边苦李双眼一眯，飞下树来，吸起一颗石子就弹开玉琳琅的手掌。“老婆子给出去的东西，旁人休想退回！”她跃至近前，抓住玉琳琅的肩膀，“跟我走！”

    “谁也别想带她离开！”

    师祁芸跳出来，撩臂挡开边苦李的手，将玉琳琅拉回来护在身后，双手运功，地上石子飞升半空，平行如面，间隔错落有序，形成一张无线棋盘。石头便如棋子，子与子间飞速游走换位，竟似阵一般将边苦李困在其中。

    老妇人承受着从四面八方突然打来的几击，很是着恼，内力外放，将飘在空中的石子震为齑粉。她踩着地上的石粉走向师祁芸，哼哼冷笑：“有些进步，但也不多。”

    “是么？”师祁芸扬唇一笑。“谁说变成渣滓后，就没用了？就算是渣滓，亦有它的用处！”少女再次抬手，先前石头磨成的粉又再度飘浮起来，细细密密的沫子，有时比坚硬的固体还要厉害百倍。

    比针眼还小的粉末无孔不入，受控往老妇人的七窍中钻。边苦李咳嗽几声，呼出鼻腔里的粉末，忙用袖子捂住鼻子，退至干净空气中。

    “死丫头，损招还挺多！就是不知道你的内力，跟我比起来如何呢？”

    边苦李一挥袖，空中石粉直往师祁芸一侧侵压而去。

    拼内力当然拼不过老妇人，师祁芸只得轰散浮粉，借来玉琳琅的鍒剑一用，甩直剑身就刺向对方。

    边苦李用拐杖挡开她这一刺，反手一杵，铁杖砸头而去。师祁芸退开一步躲避，再度欺身而上，眨眼间横划竖劈数剑。边苦李屡次用拐杖格挡，然而年迈者，反应终究敌不过少年人，纵使防得无懈可击，还是被招式迅捷的少女找到了漏洞，一击即中。

    “小丫头，你进步不小！”

    边苦李抬起右手臂，看一眼被剑划破的袖袍，阴阴笑了笑，拧动拐杖上的龙头，拔出藏于其中的利剑，隔空轻甩，一道无形剑气划破空气，带着啸鸣声攻向少女。

    撩劈出一剑化解，为不波及旁人，师祁芸跳上前与其对招，二人招式凌厉，均未留手，打斗间光华四射，破庙屋顶被剑气削断，瓦片落了一地，周边树木无端起火，熊熊烈焰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倒有几分你师傅当年的气势。”边苦李如实评价，哼笑一声，又讥讽道，“凌清秋虽然武功高强，却为虎作伥，居然甘愿给朝廷当鹰犬，论这点，你就比她要好得多。”

    提到凌清秋，师祁芸不禁怒火中烧，“你不配对我师傅评头论足！”剑招愈快，舞出残影，到最后连残影都消失了，仅能瞧到空中一道水波似的东西刺过来，看到时已然晚了。边苦李右手臂被刺中，鍒剑从两根臂骨中贯穿过去，老妇人手中拐杖脱落，再想用左手去捡时，长剑已经横在她的脖颈上。

    “不要！”

    阿依曼冲了过来，跪下来求着少女饶老妇人一命。

    师祁芸不肯，正要动手，那厢玉琳琅轻声劝阻：“前辈救过我，亦是一教之主，天方教鱼龙混杂，若没了她，各方必定争权，西州若乱成一团，百姓也不得安生。”

    “记住，是幻姐姐救了你一命，你走吧。”师祁芸放她一马。

    阿依曼谢过两人，最后眷恋地盯一眼玉琳琅，扶着边苦李逐渐远去。柳浮屠见此也要走，师祁芸不放心地问：“七绝门已经不在了，你上哪里去？”

    柳浮屠凝望着被火烧得艳红的天空，怅然一笑：“原先跟着你，是怕你那叁脚猫功夫保护不了自己，眼下你已今非昔比，我就没理由再厚脸皮跟着了。七绝门困了我半辈子，余生，我只想遨游天地，去好好享受没有江湖仇杀的快意日子。此间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提前祝你二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道一声告辞后，柳浮屠的身影也隐入林间，消失不见。

    ……

    数日后，漠北狂沙之中，一匹马载着两位女子驶至城门前停下。

    沙尘暴欲来，百姓都在急匆匆进城避难，沙城官兵一一检查过文书后将人放进城，来到高头大马前，看一眼马背上蒙着头纱的两名女子，对驾马的红衣女子不客气道：“下马！拿文书来。”

    “没有文书。”红衣女子冷冷回答。

    “没有文书还想进城？看你们一副江湖打扮，不会是中州来的细作吧？”守城的官兵将马围成一圈，举着长枪对准马背上的人，“下马！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红衣女子解下头纱，低头淡漠地一瞥城门守将。“这样，还认不出我来么？”

    那守将一呆，忆起那位几年如一日骑着鸵鸟想偷跑出沙城的少年，昔日女童清澈无忧的眸子，在江湖红尘中滚过一趟后，变得深沉而谨虑，眼神不再纯质，多了些饱经沧桑的疲惫与无情，只是被这么盯一眼，就令守将心生寒意，从前与现在的落差让其怅然失神，愣在原地呆傻着不动。

    其他守城的老兵中有人认出她来，先是瞪大眼反复确认，继而吓得丢盔弃甲往城里跑去。

    “她回来了！她、她回来了！”

    “她回沙城了！”

    在新修建的奢华王宫中聆歌赏舞、饮酒作乐的容霍将杯盏砸在闯进来扫兴的守城士兵的脑袋上，杯中酒液洒了士兵满身，比起容霍的暴怒，他更害怕别的，嘴里仍旧哆嗦着重复着那一句：“她回来了。”

    “谁？！到底是谁回来了！？”容霍不耐烦地质问。

    “小、小庶君……杀死先王的小庶君，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