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渚 01

    李兰宁觉得自己蠢透了。

    人总难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所以即便她听过那么多家庭出身不同导致的一地鸡毛，也坚信自己和徐佳航会有美好结局；即便看过那么多人为了攀附人前人后摆两张面孔，也依旧相信徐佳航光风霁月、品德如一。结果到头来，她自己和她安慰或嘲讽过的女性没有任何不同，徐佳航也和那些贪图钱财的人没有任何不同。她辛辛苦苦付出的八年青春，到头来还不如养一条狗来得实在。

    她十八岁和徐佳航在一起，二十六岁和徐佳航分手。分手时徐佳航气急败坏，李兰宁心如止水。徐佳航斤斤计较要李兰宁把他送的那几件首饰和包还回去，又不肯归还李兰宁给他买的西装，不等李兰宁开口就出言讽刺李兰宁舍不得给他花钱，他却给李兰宁买三五万一只的包。李兰宁实在厌烦，当场列了个清单，告诉徐佳航她回家清点完全都给他送过来，徐佳航再要和她争执，她就直接拎包走人了。

    等她走到街上才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还端着讲体面干嘛，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甩徐佳航两个耳光，她手上戴了好几个戒指，都镶了碎钻的，能刮徐佳航一脸血。

    她喜欢首饰，喜欢漂亮衣服，喜欢买包买鞋。天底下有她这种爱好的人遍地都是，只不过李兰宁投了个好胎，买得起那些大多数人望价格而却步的东西。她第一次和徐佳航约会，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MaxMara的大衣和Jimmy　Choo的高跟鞋。吃完饭徐佳航和她一起坐地铁回学校，晚高峰人潮涌动，李兰宁的包被人划了，钱夹也被摸走了。徐佳航倒是积极地拉着她去报了案，就是在算财产损失时，听见李兰宁说那个钱夹本身值六千，被划破的包价值三万，和警察一起愣住了。

    李兰宁知道徐佳航家里条件一般，所以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出身。回去的路上徐佳航精神不振，李兰宁反倒去安慰他。等徐佳航送她到宿舍楼下，她正要转身上楼，听见徐佳航喊她。

    徐佳航欲言又止了半天，和她说：“以后一起出来，还是别带那么贵的东西了。”

    李兰宁当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谢天谢地，他没想和我分手。

    她后来就养成了习惯，和徐家航见面时尽可能简单一点，穿徐佳航看不出牌子的款式简单的衣服，尽可能不讲自己休假去过什么地方看过什么展。徐佳航也从来不和她讲自己家里有多困难、自己打工补贴家用的辛苦。他毕业就进了一家外企工作，半年后带着李兰宁去专柜买了一只钱夹。他对李兰宁说他一直记得第一次约会李兰宁被偷走的钱夹和划破的包，他现在只能给得起钱夹，但很快就能再送给她一只包。他看起来那么深情又上进，李兰宁从来没有想过徐佳航有一天会因为钱和她分手。

    徐佳航却坚信是李兰宁变了。他们都曾经深爱彼此，徐佳航拼命地追逐、想要缩小他们之间的差距，可那几乎不是差距、是天堑。他做成了最年轻的部门主管，李兰宁却轻易就能继承一家公司；他为了能和李兰宁有更多的共同话题，试图去了解李兰宁的世界，了解越多越是胆战心惊。李兰宁带他去见自己的朋友，给他拓展人脉，那些人表面和气，但李兰宁一走开，就开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他和这些人谈合作，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李兰宁。徐佳航在学校时是天之骄子，李兰宁漂亮又富有，他们是天作之合；而在生意场上，人人都知道李兰宁是谁家的女儿，徐佳航在这些人眼里，不是一个合作方的部门主管，而是李兰宁的男朋友，一个卖给李兰宁人情的机会，一个李兰宁的附属品。他明知李兰宁没有错，却渐渐开始嫉恨。李兰宁戴他送的耳环，他心想李兰宁还有更好的，只是不在他面前戴；李兰宁拿着他送的包，他心想这个包是他一个月的工资，是李兰宁卡里余额的零头；李兰宁送给他一套西装，他也觉得是施舍。到最后，李兰宁是他不可或缺的漂亮门面，也是如影随形的沉重阴霾。

    问题的爆发始于一个传闻，他听说李家想让李兰宁和沈家联姻，对象是李兰宁的发小沈云洲。他见过沈云洲，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引以为傲的相貌和成绩，沈云洲都不缺，他最缺的家世和底蕴，沈云洲也不缺。他们见面时，沈云洲彬彬有礼，和他说“我听兰宁提起过你很多次”，徐佳航却想，李兰宁怎么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沈云洲。这个传闻令他醍醐灌顶，李兰宁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和沈云洲结婚，他只是李兰宁的消遣。

    徐佳航义愤填膺地和李兰宁说完这番话时，李兰宁简直想笑。她每天应付父母的撮合，工作忙起来一天喝十杯黑咖啡，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大部分都和徐佳航在一起。她生怕徐佳航产生不平，从来不敢在他面前穿所谓的奢侈品牌，给徐佳航挑礼物也是百般比对，怕自己送得太贵徐佳航不高兴。徐佳航六年前送的钱夹她用到不能再用，摆在家里。到头来她的小心翼翼，全都是在侮辱徐佳航的自尊。

    她不想争，也懒得解释，徐佳航自己给自己造了一番理论，她解释不通的。她的自尊显然也没有徐佳航的自尊重要，她给徐佳航牵人脉，消耗的是李家的人情，根本没有徐佳航想象中简单。她坐在沙发上看徐佳航给她陈列罪名，他收到的好处都是理所当然，他付出的努力都是丰功伟绩，但李兰宁做的一切都是对他的人格侮辱。既然都是人格侮辱，他怎么不肯退还呢？哦，徐佳航觉得自己要收精神损失费。

    徐佳航居然信她会和沈云洲结婚。她从来不在徐佳航面前提沈云洲，就是怕他误会自己和沈云洲有暧昧关系。她辛辛苦苦和沈云洲搞合作项目，是为了将来拒绝联姻能有底气，为了自己能在父母面前更有说服力，能和徐佳航在一起。结果徐佳航也觉得她会和沈云洲结婚？那她李兰宁折腾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手，打断了徐佳航滔滔不绝的宣泄，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她问：“徐佳航，八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结婚，或者向我求婚啊？”

    徐佳航一下子愣住了。他不说话，李兰宁就知道了答案。徐佳航生气自己可能会和别人结婚，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自己结婚，而她是真真切切地为了能和徐佳航结婚奋斗了这些年。

    “你说这些是想分手吗？”她说，“可以啊，分手。”

    回忆完毕，李兰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越看越觉得自己真的该扇徐佳航一耳光，连那几个戒指都不顺眼了起来。她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场，直奔专柜去买了一整套首饰，买完还不解气，又去爱马仕看了一只Kelly，柜姐说要配三十多万的货，她直接掏出了银行卡。

    买完拍照发了朋友圈，配字：“给自己花钱就是开心。”平生第一次，她买买买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徐佳航不可见。

    她以为徐佳航顶多给她发微信，没想到徐佳航直接打电话过来了，问她什么意思。

    李兰宁说：“没什么意思，徐佳航，我思考了半天，觉得总结起来，你要和我分手就是因为仇富。我的态度呢，总结一下也就一句话：老娘有钱，老娘就是有钱，老娘有钱就是要给自己花，你生气吗？”

    徐佳航不知道在骂什么东西，李兰宁一个字也没听，直接挂断电话拉黑了徐佳航所有的联系方式。她切到聊天界面，和沈云洲发消息：“我和徐佳航分手了。”

    沈云洲：“？为什么？”

    李兰宁打字：“他觉得我有钱不给他花，还觉得我跟你有一腿要和你结婚。”

    沈云洲：“？？？？”

    沈云洲：“他傻逼吧？我和他熟吗他这么编排我？”

    李兰宁：“为了维护我们坚贞的友谊，我坚决地和他分手了。”

    沈云洲：“想不到我还是个祸水。”

    李兰宁乐不可支，继续打字道：“我在建设路的商场呢，速来陪朕买买买，一起骂傻逼。”

    “那没工夫，我有事。再说了，陪你逛街，你快活了，我腿断了，不去。”

    “大家都是单身狗，今天是周末，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应酬吗？”

    沈云洲：“……”

    这个省略号一下激活了李兰宁的八卦雷达：“你脱单了？”

    沈云洲：“没有。”

    李兰宁：“那你过来！”

    沈云洲迅速回复：“不去！”

    李兰宁佯作伤心：“在我分手的悲伤日子里，你怎么能享受爱情的甜蜜？”

    沈云洲不为所动：“你分手那是大喜之日，自己好好享受。”

    李兰宁知道他肯定是不会来了，正要死心，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李兰宁：“你没否认后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是哪个狗男人？！”

    她等了半天，沈云洲没有再回复。李兰宁回顾了一番聊天记录，啧啧感叹。

    她毕竟和徐佳航谈了八年恋爱，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和沈云洲一顿插科打诨下来，心情确实轻松不少。她低头看了看购物袋，决定再去逛几家店。

    她刚走出店门，就和一个熟人打了个照面。世间总有诸般巧合，她刚和沈云洲发完消息，转头就碰见了另一个沈家人。

    沈云渚讶异道：“兰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