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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时值盛夏,这场山雨来得极快极凶。

    山中鸟兽惊走四散,溪水顿时暴涨了数寸。

    赵搏扬抱着一捆柴火,匆匆跑回来。

    却见李代嘉面前多了一个陌生少年,两人正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赵搏扬惊讶地看向李代嘉,似乎在问他:“这人是谁?”

    李代嘉双手捧着鲜鱼,只觉得一言难尽,便冲赵搏扬无奈一笑。

    小亭惊觉自己一语成箴,心中也很惊奇,又见李赵二人并未携带雨具。

    大雨劈头盖脸浇淋下来,三人变得好不狼狈。

    小亭忽然心中一软,重重跺了跺脚,赌气说道:“我真是倒霉透了!好吧,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收留你们一次,免得你们两个在我的地盘变成了落汤鸡。”

    李代嘉正愁没地方去避雨烤鱼,闻言笑道:“多谢,多谢。”又冲赵搏扬道:“这位是小亭兄弟,他就住在这一带,咱们暂时去他那里避一避雨吧。”

    赵搏扬略作迟疑。

    李代嘉堂堂亲王之尊,怎么能跟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乱跑呢?

    但,李代嘉已经一年多没有离开过守灵宫了。

    赵搏扬也不舍得催他回去,又想自己一身功夫定能护得李代嘉周全,于是点头答应。

    雨势愈来愈猛。

    银白色的闪电在山谷上空炸裂,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小亭在前面引路,李赵二人紧紧相随。

    三人顺着山路,穿花拂树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小亭的住所。

    只见矮矮的黄土墙圈着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院内只有一口枯井,没有饲养鸡鸭牲畜。

    小亭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院门,领着李赵二人进了茅草屋。

    三人进得屋内,小亭吭哧吭哧放下竹篓,不甚熟练地在地上升起了火堆。

    火光照亮室内,李赵二人看见周围蛛网密布,满是尘土,显然是一间久无人居的荒屋,也不知小亭怎么会住在这里。

    小亭浑然不觉李赵二人的疑惑。

    他毫不客气地拿来赵搏扬拾来的柴火,尽数丢进火堆之中。

    三人身上衣物早已经淋湿,便凑近火堆烘烤。

    屋外风雨大作,宛若鬼哭狼嚎一般渗人。

    屋内十分安静,唯有柴火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倒显得几分悠闲。

    小亭一边拨弄火堆中的树枝,一边偷偷打量李代嘉。

    李代嘉双手捧着着脸颊,定定望着火堆出神。

    橘红色的火光,摇摇晃晃投射在李代嘉的面容上。

    光影交织变幻,愈显得李代嘉气质恬静,面容娇丽。眉梢眼角,别有一番清贵气质。

    小亭心中一动,不禁看痴了……

    赵搏扬看到这野孩子死死盯着小龙,忽然心中不太爽快,于是轻轻推了一下李代嘉的膝盖。

    李代嘉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小亭正痴痴望着自己,微笑问道:“怎么啦?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小亭脸颊一红,飞快否认道:“没有!我就是……就是在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李代嘉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小亭没好气道:“谁叫我命苦啊?我妈妈叫坏人害死了,爹爹也不要我了,我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李代嘉和赵搏扬闻言都是一愣。

    小亭方才说过,他的妈妈是歌女,现在又说,他的妈妈被坏人害死了,也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曲折故事。

    没想到这黄毛少年的身世竟如此可怜。

    李代嘉不好再追问,一时只能沉默。

    小亭问道:“喂,你又在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打什么坏主意。虽然你们有两个人,但我一点儿也不怕你们!”

    他嘴上说着不害怕,但这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模样,分明就是害怕了。

    李代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亭心中正觉得不安呢。

    这也难怪了,一个少年家孤苦伶仃地住在这荒屋之中。

    外面风雨交加,又有两个不速之客闯入屋内,小亭当然会害怕了。

    李代嘉忽然觉得,小亭好像一头初涉野外的小狼崽,不由柔声说道:“别担心,你给了我们遮风挡雨的屋檐,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你打坏主意?”

    小亭道:“那就最好不过了。哼。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所有人就会都待你好。我可不会给你一点好脸色。等到雨停了,你们两个就赶紧走,走得远远的!”

    小亭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叫李代嘉觉得十分好笑,从善如流道:“好。”

    三人烤干衣服之后,赵搏扬便将鲜鱼去鳞破腹,又削了几根干净树枝,将鲜鱼串起架在火上炙烤。

    李代嘉不禁欢呼雀跃,又贴身坐在赵搏扬身边,万般期待地望着他如何烤鱼。

    赵搏扬见李代嘉的神情如此活泼可爱,不由温柔一笑,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李代嘉的额头。

    李代嘉脸色一红,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轻轻攥住赵搏扬的衣角,再将脑袋靠在赵搏扬的肩膀上,神色颇为羞赧柔顺,叫赵搏扬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互相依偎,静静坐在火堆之前,举止颇为亲密狎昵。

    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

    原来,小亭见他俩明明是主仆,却似夫妻般恩爱亲热,旁若无人,实在有碍观瞻,这才故意咳嗽打断他们。,

    李代嘉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连忙直起身来,羞赧说道:“小亭,你……你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呀?”

    小亭知道李代嘉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气哼哼答道:“我可没有仆人来帮我烤鱼,我今晚就靠这几根野菜对付啦。”

    李代嘉低声说道:“赵搏扬不是我的仆人……”又问道:“你既然生活在山林中,怎么不去吃山间野味呢?”

    小亭道:“你可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爷啊!我当然想吃野味,但我没有弓箭刀枪去打猎,只能做几个陷阱布置到山谷之中。唉,我也不知我的陷阱哪里做错了,这么多天下来,竟然一只小兽都没有逮到。”

    这少年说话句句带刺,但李代嘉长居深宫之中,见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倒是很喜欢小亭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于是提议道:“不如让赵搏扬教你做陷阱吧。”

    赵搏扬愣了愣。

    小亭奇道:“他会做陷阱吗?”

    李代嘉笑道:“那当然啦,赵搏扬什么都会的。”

    他语气中又有洋洋骄傲,又有满溢的崇拜与爱慕。

    赵搏扬望见李代嘉那对晶莹星眸,不禁心中一软。

    赵搏扬跟李代嘉一样都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其实,他并不知道怎么搭建捕猎陷阱。

    不过,他从不愿让李代嘉失望。

    又想起,从前在兵器图谱上,似乎见过打仗杀敌用的陷阱,杀人陷阱和打猎陷阱一定有共同之处吧。

    于是,赵搏扬点了点头,权当是默认了。

    李代嘉笑道:“你看,他答应啦。就让他来教你怎么做陷阱,也好报答你收留我们的恩情。对了,你想吃不吃烤鱼?赵搏扬,我们把烤鱼分给小亭一些,好不好?”

    赵搏扬自然应允。

    小亭正是自尊心强的年少时候,他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帮助,但实在是饿极了,又见李代嘉举止温和恬淡,并不是坏人,于是也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三人分食了几条烤鱼。

    屋外雨声大作,屋内则暖意融融。

    那烤鱼虽然没有作料调味,但胜在肉质鲜美肥嫩,三人吃得津津有味,胃口大开。

    一转眼,地上就只剩下几副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

    李代嘉和赵搏扬都是一年多没有食过荤腥,今日并肩分食烤鱼,竟比从前在皇宫享用御膳房的美味佳肴还要幸福快乐。

    再说,他们两人好久没有如此亲近依偎,胸中柔情蜜意,自是不必多言。

    小亭吃饱肚子之后,便寻思着要报答李赵二人的赠鱼之情。

    见他俩头发都湿漉漉的,小亭便兴冲冲跑到墙角,打开一只大大的木箱子,取出一块布巾,转身说道:“你们快擦擦头发吧,否则会着凉的。”

    李代嘉刚想转头道谢,一看到木箱中的形容,登时就愣住了。

    原来,那只其貌不扬的木箱子里,竟然堆满了昂贵的绫罗绸缎!

    箱盖一开,火光一照,那一箱绫罗绸缎便如水面般波光粼粼,一派珠光宝气映得满室光辉闪耀。

    在那个时候,绫罗绸缎和金银钱币都可当作货币使用。

    这满满一箱绫罗绸缎,价值斐然,可供布衣百姓吃吃喝喝享用一辈子。

    小亭是怎么挣得这么多绸缎的?

    难道说,他是偷来……

    不,小亭怎么会是盗贼呢?

    李代嘉和赵搏扬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大大疑惑。

    小亭见他两人神色错愕,不由微微一怔,怪道:“你们做什么这样瞧着我?”忽然心里一个咯噔,登时明白过来,颤声说道:“你……你们疑心我是贼?你们以为,这些绫罗绸缎都是我偷来的,是不是?!”

    李代嘉见小亭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忙道:“不!我们只是好奇罢了,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小亭却不能信他的话,一时气得哭了出来,高声喊道:“我不是贼,我不是贼!”

    屋内气氛急转直下,小亭急得团团乱转,忽然盯住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当即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想也不想就丢进了木箱之中!

    既然你们怀疑我偷了这许多绫罗绸缎,我就干脆将它们都烧成灰烬……

    那些绫罗绸缎都是易燃之物,“蹭”的一下就燃烧起来。

    李代嘉万万没料到小亭性格如此刚烈,吓了一跳,惊道:“这怎使得?”

    赵搏扬神色一凛,飞身而上,拾起锄头,将木箱子猛地向屋外一推。

    木箱子登时燃烧着划入雨中。

    倾盆大雨转眼间就浇熄了火苗。

    但乌烟散去,大半箱子的绫罗绸缎都已经烧成了灰烬。

    李代嘉心中一惊,不禁望向小亭。

    却见小亭双颊通红,眼中泪光闪烁,死死咬着嘴唇,神色中满是倔强,和深深的受伤之情……

    雷声轰隆,风雨大作。

    火堆中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那些绫罗绸缎,似乎正在灰烬中发出幽幽的叹息……

    李代嘉呆了半响。

    他性格柔顺,从小又养尊处优,从不会想到要靠焚尽绸缎这种方式来自证清白。

    小亭分明与他年纪相仿,却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性情变得如此刚烈敏感。

    不知怎么的,李代嘉忽然觉得好是心疼。